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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出逃第二步

  即將墜落懸崖的一瞬間。


  許沐忽然覺得說不定自由落體的感覺會很不錯。


  傍晚的冷風說不定也會很不錯,吹一吹還能緩解一下|體內灼燒的痛感。


  只是他現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萬一顧景吟他不相信自己,直接跟著自己衝下懸崖然後把自己面目全非的「屍體」扛回去那該怎麼辦!

  想到這兒,他在墜崖前做了最後一件事,那就是趁著自己的右手還沒有被焚身烈火燒焦之前,在空中畫了一個圈。


  一個首尾相接、浮現著淡淡金光的符咒。


  細細的線條飄飄悠悠,彷彿絲帶一般,將懸崖邊的顧景吟纏繞了起來。一圈,又一圈,沒有一點攻擊性,溫和得宛如一束柔光。


  正是這團柔和的光茫,攔住了顧景吟想要飛身下去抓住他的動作。


  顧景吟心中一愣、腳步一頓,低頭看向這條妄圖將自己束縛起來的繩索。只見上面流動的光芒微弱不堪,漸漸暗淡了下去,直到最後化成了一灘血水。


  它主人的最後一點靈力,也灰飛煙滅了。


  顧景吟一瞬間腦中空白,什麼想法都沒有了。只覺得心裡像是被人捅出了一個口子,一個永遠無法癒合的口子。


  胸口一片冰涼。


  「掌門!」愣在四周的幾名伏雲弟子忽然驚慌地圍了上來。


  顧景吟抬起頭來,掃了一眼對面幾人驚慌失措的面容,微微垂目,只見胸口不只是感覺微涼。


  而是真正的冰涼——


  一把雪白的長劍從自己的左肩穩穩穿了過來。


  可是他卻絲毫感覺不到一點痛。可能是已經痛得麻木了。


  顧景吟什麼都沒說,只是伸手緊緊握住了劍刃,掌心劃出了鮮血。向下一折,長劍便在他手中斷裂成了兩截。


  直到此時,他才慢慢回過身,神色陰鬱地盯著夜色中的不速之客。


  身後幾名伏雲弟子紛紛拔劍出鞘,衝上前將突然出現的女子架開,口中喝道:「你是何人?膽敢傷我們掌門!」


  女子一把甩開兩側的人,冷笑道:「我沒刺他后心已經是念在昔日情分手下留情了!呵,還膽敢?還掌門?你也不問問他,當年在墨池峰做弟子的時候,是誰終日照顧他。如今風光無限了,便將從前舊事一併忘了?」


  顧景吟聞言走上前了一步,目光盯住她的面龐,眼神微動。


  「怎麼,這樣審視我,是不記得我了?只顧著忙活你的復仇大計了?不過事到如今你也該徹底滿意了吧!墨池峰毀了、師兄死了、我也落在了你手裡,你的心頭恨也該了結了吧!」女子瞪著他,恨恨說道。


  「放開她。」顧景吟沖幾名弟子冷冷道。


  幾名弟子聽了,皆是不明所以,然而不敢違命,退到了一旁。


  「你們回山上去。」


  弟子們聽了,更為不解,「掌門……」


  「回去,我不想再說第二遍。」


  幾名伏雲弟子互相對視了幾眼,轉身往回走。


  「你想做什麼?若是要在這裡做個了斷我樂意奉陪……」女子看著一眾人影消失在夜色中,警惕道。


  顧景吟轉身負手,背對她道:「走吧。」再無多言。


  「我走?要我走到哪裡去?回墨池峰守著大家的屍體嗎?顧景吟,這世上,怎會有像你一般心狠至此的人!」


  顧景吟緊緊握著手中的鐲子,沒言語。


  關離影見他不答話,衝上前一把奪過了他手中的白玉鐲子。


  顧景吟這才猛地轉過身來,臉色陰鬱道:「還給我。」


  關離影聞言笑得凄苦,道:「人都死透了,你還何必假惺惺留著這個鐲子?」


  顧景吟面色更沉:「拿來!」


  女子聞言反倒又後退了幾步。


  刺骨的山風濃重了夜色,映得二人面色皆是陰鬱。


  「顧景吟,你可知道,師兄這隻鐲子就從沒離過身!我多少次想趁他睡著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讓他這般寶貝,寶貝到這麼多年都捨不得摘下一刻。直到一次終於瞧見,才發現竟是只刻著你名字的玉鐲!和你原先手上的那隻一模一樣!」


  顧景吟只覺得兩手的手心幾乎被自己掐出血來。


  「我曾經以為他從未對任何人上過心,可直到一年前在墨池峰藏書閣偶然翻到一本仙器典錄,才知道這鐲子是什麼東西!」


  顧景吟聽到此處抬起頭來,眼睫微微顫抖。


  「這鐲子名叫鎖玉鐲,在觸碰下能擋下所有攻擊性仙器。過去了兩年,我才明白為何當年師兄偏偏要推開孫師兄,還偏偏要照著你的右手腕去砍。他就是不想你受到墨冰半點傷害。可是這麼多年來,有誰知道他的用心?沒有人!沒有一個人!不僅沒有人知道,他費盡心思想要救的那個人卻還在恨他!」


  「不可能……」顧景吟心亂如麻。


  怎麼可能,若真是那樣,自己為什麼還是受了傷?


  莫非,是因為自己私自將那隻鐲子一併給師兄認了主?

  「我一直以為得不到愛的人才痛苦,可這世上,竟有比我更痛苦的人。被所愛之人記恨、折磨、直到死,有比這些更痛苦的事嗎?」關離影面龐之上已是水光縱橫。


  顧景吟猛地抬起眼睫,「你,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關離影眼神透著苦澀,「三年前你和師兄一同回墨池峰的時候,你以為自己真的是被師兄帶著在劍上睡了一宿,白日到達的?」


  顧景吟聞言,回憶起了三年前,自己中了攝夢魂的指尖毒之後就開始昏昏欲睡神志不清,只記得真正清醒過來已是白日。


  「也是,你不記得倒也正常。誰知道你那時犯了什麼魔怔,心神不清胡言亂語。」關離影輕笑了一下。


  「既然你不記得事,多說也無用。」關離影搖了搖頭,後退了一步,隱藏在夜色中,「你我之間同門情誼已盡,無須再多言。你今日不殺我,來日再見便是仇人,可別怪我手下無情。」


  顧景吟見狀,猛地上前攔住去路,逼近她道:「你剛剛想說什麼,說清楚!」


  關離影只是抬頭望著他,沒回答。


  顧景吟皺了皺眉頭,迅速伸手在她眉間一點。霎時間她腦中的記憶洶湧而出,像一幅畫卷一般展現在四周——


  墨池峰竹林。


  同樣也是夜色深重,霧氣繚繞。


  二人忽然間便置身在了這副夢境一般的朦朧之中。


  只見這片朦朧氤氳之中,隱約有兩人坐在樹下。


  *

  一名少年渾身是汗、瑟瑟發抖。


  而對面一身白衣的男子,正緊緊將少年摟在自己懷中,在少年背後的手指節緊緊蜷起,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彷彿摟得近一分,便能將懷裡人的痛苦減去一分。


  他的長發散在身後,眼中儘是急切,手臂也在顫抖。


  他們之間的對話朦朦朧朧聽不真切。


  可是他們之間的每一個動作,顧景吟都看得清清楚楚。


  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男子俯下身,輕輕捧起少年的臉,閉眼,在他額頭印下了一個吻。


  一個溫柔而乾淨的吻。


  顧景吟甚至還能看到男子的眼睫在微微顫抖、氣息略有不穩。


  這一瞬間,四周所有東西都不再存在,顧景吟的眼中只剩下了這一幕。他雙目驀地睜大,震驚、慌亂、不敢置信。甚至連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彷彿輕輕一碰,這幅畫面便會煙消雲散、徹底不見。


  可是周遭卻忽然蒸騰起了層層霧氣。那霧氣越來越強,彷彿煙雨一般,漸漸將這一切都淹沒在了水汽之中,彷彿下起了漫天冰雨。


  愈來愈強的雨勢將這副畫面瞬間沖刷得支離破碎,瀰漫開的濃濃氤氳模糊了面前的所有。


  顧景吟這才回過神來,慌忙扭過頭去看身旁的女子。只見她已經是泣不成聲,雙眼之中溢出大股淚水,順著臉頰滾滾而下,徹底衝散了這個夢境一般的記憶。


  「這下你可明白了?」女子的聲音嘶啞不堪,混著哭腔。


  「他那般喜歡你、在意你。哪一次不是自己受苦將你護在身後、哪一次不是替你攔下所有,只要是為了你,他連命都可以不在乎。只不過,到頭來,還是一場徒勞罷了。」


  「直到最後,他心中念著的還是你。連最後一點靈力,也怕你做傻事給了你。可他根本不知道,你怎麼可能會做傻事,你心裡巴不得他死、死得越慘越好,以報你那一劍之仇!」


  「夠了!別說了.……」顧景吟打斷了她,尾音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


  「你現在害怕了?受不住了?做了這些事還怕人說了?你想要他死,他便用命來償你,你難道不應該知足滿意、開懷大笑才對嗎!」女子見他這副模樣,語氣愈發激烈。


  「夠了.……把鐲子還給我。」顧景吟聲音嘶啞道。


  「師兄的東西,我憑什麼要給你!」女子將手背在身後,後退一步,轉身要走。


  顧景吟忽然就紅了眼眶。


  這是師兄留給他唯一的東西了。


  「啊——你做什麼!」女子忽然尖叫起來。一道紅光閃過,鑽心的疼痛從手指傳來,再抓不住那隻鐲子。


  顧景吟控制不住手上的力度,奪下了那隻玉鐲,牢牢攥在手中。


  白玉晶瑩、溫潤、細膩。三個字刻得很是雋秀。


  彷彿多年前的場景重現。


  那段被自己牢牢記在心中、反覆出現在夢裡、比記憶更加刻骨銘心的畫面——


  ——面前眉眼清秀的男子,在自己耳側溫柔道:「景吟,師兄送你一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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