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出逃第三步
夜色如墨,萬籟俱寂。
滿天繁星都隱匿在了濃重的雲靄之中。
山下,冰冷,北風卷過枯草。
許沐靜靜躺在枯草之中,渾身摔得幾乎散架,可是比起體內烈火焚燒的痛感,這些都不算什麼了。
雖然他什麼都看不到,可是他依稀覺得自己的手臂可能已經完全失了形狀了,估計連瞬移哨都拿不住了。
雖然痛,但好在不至於死。意識還是有的。
「系統,你陪我說會兒話吧。」
【你想說什麼。】
「隨便什麼都好。」
許沐痛得想用手抓身旁的東西,可是卻根本無法自由支配自己的身體。事到如今,好像也只有思想還能受自己的控制了。
【過了今夜子時,痛苦值就清零了。】系統不知該用什麼話安慰他,只好依舊乾巴巴道。
「痛苦值.……消失了以後呢?我的身體都被燒成這樣了,還能恢復么?」
【外貌.……當然是不能恢復了。】
「什麼!!!」許沐就差一個激靈直接「詐屍」了。自己雖說不會死,可是以這麼個猙獰的姿態晃悠在大街上,確定不會把別人嚇死?
【保命重要,你既然生命無憂就得了,還在乎什麼容貌?】
干!
雖說自己並不是很在乎自己到底是不是長得劍眉星目貌若潘安,但好歹需要有個人樣吧!
許沐氣得連在腦中說話也不想了,陷入了徹底的沉默。
不過他這個人,從來不會總是在一件煩心事上太過耿耿於懷。
這世上不順心的事多了去了,不是罵幾句街心裡爽了就能躲開的。因為絕大多數時候,你連罵都不敢罵,頂多心裡想想過過癮罷了,然後還得接著硬著頭皮去做完。
與其自己生頓悶氣,有這功夫還不如自在逍遙一些。
你心裡不把它太當回事兒,它也就自然不那麼算回事兒了。
於是沉默了一會兒,許沐便自我調整到了初始狀態。
「系統,那如果將來我要是真毀容了,也就只剩下你可以依靠了。你可得對我負責到底啊,畢竟只有咱們兩個相依為命了。」
系統停了一會兒沒說話,過了片刻,才慢慢道:【不是如果,而是一定。】
「什麼一定.……」許沐痛得腦子有些迷糊。
【不是如果毀容了,而是一定會毀容。】
「.……」
無語了片刻,許沐在腦中喃喃道:「系統,你有實體么.……」
【怎麼了?問這個幹嘛?】系統帶上了一絲語氣,驚訝道。
「好想打你。」許沐有氣無力答。
【.……】
相顧無言,尷尬半晌。
系統率先用一段機械的錄音打破了寧靜:
【叮——恭喜您!成功完成挑戰任務3,獎勵積分3000和痛苦值推后功能,即在無人之時可以暫時不獲取痛苦值。當前積分為7980,請再接再厲!】
強烈的痛感和濃重的困意,讓許沐的意識有些渙散。聽了這話,怔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7980了啊……這麼高了……那能不能給點獎勵什麼的。」
【5000積分兌換一次願望。】
「能讓我回去嗎?比起在這裡出生入死,我還是喜歡學習……」
【.……不行。】
「我就知道不行。」許沐心內冷笑了一下。
剛剛冷笑完,忽然周身一陣涼意,從頭至腳傾瀉而下,將體內的滾燙沖刷了個乾乾淨淨。聽覺和嗅覺都漸漸恢復了正常,眼前也由一片混沌迷濛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子時到了?」許沐邊想邊坐了起來。
只見自己正躺在河邊,身上粘滿了雜草,晚風從河水之上刮來,帶來陣陣寒意。
低頭掃了一眼,只見自己身上儘是觸目驚心不忍直視的駭人血跡,衣衫因為滾下山崖而刮蹭得襤褸破碎,露出的皮膚被烈火灼燒得焦黑瘮人。
許沐的內心是卧槽的!
甚至震驚到卧槽都說不出口了!
頂著這副比想象中還要悲慘落魄的模樣,以後還讓自己怎麼去風流自在、遍閱人間芳華!
正一籌莫展,忽然覺得身後隱隱約約有些響動,似乎是人的腳步聲。
許沐心中一驚:不會是青鸞或者伏雲的弟子吧!
想到此處,許沐屏氣凝神,微微側頭去看。只見遠處似乎走來一名女子,衣裙外的薄紗在凜冽的寒風中飄揚,長發挽起,手中一把長劍。
雖說夜深,可是這抹人影許沐還是認得出的。正是關離影。
許沐猛地記起昨日答應了關師妹要她在山下等自己,此時人家來赴約了,可是自己這副形象如何能見人?去嚇人倒是不錯。
秉承著萬萬不可出去嚇人的理念,許沐決定悄悄躲在枯木之後。
一邊小心翼翼挪動自己的身子,一邊在心裡默問道:「系統!5000積分都能兌換什麼願望?能不能來個整容!」
【稍等,正在為您查閱可提供的服務……】
【您好,5000積分可以兌換的願望為以下:1.移覺通感2.痛感降低3.易容術4……】
「好好好,打住,那個易容術是什麼?」
【擁有易容術功能后,可以自行切換容貌。】
「卧槽!這個好!適合我這種四處有人追殺的人!.……只不過我有一個問題,這個強大的功能能不能先幫我把現在的容貌修復一下!」
【可以。】
「可以!那你為什麼不早點說!剛剛還白讓我難過了半天!快!現在就給我換那個易容術!我已經迫不及待要體驗了!」
【好的。】
系統話音剛落,許沐就見到自己身上隱隱閃爍起了白色的光芒,燒焦的皮肉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平滑起來,原本駭人的傷疤褶皺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皙。
許沐望著在自己身上爬行的淡淡白光,簡直驚喜。
【需要易容時,只需默念「易容」,在腦海中構思出模樣便可。】
「謝謝系統大哥!」許沐又是一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欣喜。
看到身體已經完全恢復了,許沐趕忙用自己恢復如初的手,拿出了瞬移哨。
剛準備將哨子遞到唇邊,忽然望見漸漸走近的女子,似乎不是在等人。
而是在,哭。
原本窈窕挺拔的身姿,此時卻縮成一團蹲在河水之旁,頭深深埋在臂彎里,髮髻之中的玉簪,隨著女子的哭泣聲微微顫抖。
許沐愣住了,莫非是自己失了約,惹得她心下委屈?
即是如此,那便起身去安慰一下吧。
許沐整了整衣衫,站起身輕輕向著女子走過去。
走近了幾步,許沐這才發現,她放在身側的那把劍,此時根本不是一把完整的劍了。
只見劍身從中間生生折斷,劍刃之上還殘留著尚未凝固的血跡。
這是……剛與人交過手?
正在此時,女子忽然抬起頭,順手抄起身邊的那把斷劍,狠狠擲入了河水之中。只聽一聲巨大的水花作響,女子的哭腔一併隨著爆發了出來。
「好,好,這回可算是好了!」女子的哭喊聲幾乎破音,「我得不到也就罷了,你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也就罷了,可是如今還非要徹徹底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嗎!」
然而喊著喊著,女子的聲音卻慢慢被淚水淹沒,弱了下去:「連一點念想都不給了么……」
「這下你可舒心了,我再無法纏著你了……」女子最後的聲音變成了低喃,邊念邊從發梢上取下了一枚簪子,緊緊攥在手心裡。
許沐驚得說不出話。
莫非,關師妹已經親眼看到自己已經死了?
那如今,該如何解釋?
再抬眼,空空蕩蕩的河邊,已是了無人影。
春寒料峭的巫祁嶺下,草木枯黃,一片蕭瑟,只有冷風陣陣而過。
愣了片刻,許沐意識到此地不能再作久留,連忙拿起瞬移哨,輕輕送氣,下一刻,耳邊又是一陣風聲呼嘯,自己已然到了安俞。
*
此時的安俞,正值深夜,街道上寂靜無人。
許沐心裡不安,自己離開了這麼久,留給那小姑娘的玉石換的錢大概也用完了吧。不知她最近是不是又過回了吃了上頓沒下頓、風餐露宿的生活。
正值夜半,若是他沒估計錯,那小孩現在應該會在她娘的墳頭睡覺。
於是許沐直接朝著郊外的墓地而去,果不其然,遠遠便望見一個瘦小的人影。
許沐心想這麼冷的天,這傻孩子還真是倔,睡在這荒郊野嶺的,也不怕凍。趕忙加快步伐,走上前。
小女孩像是已經睡著了,一雙露在外面的手凍得發紫,嘴唇也沒有一絲血色。
許沐俯身將她抱了起來,回身就向鎮上走。
懷中的女孩倒是警覺的很,立馬醒了過來,小拳頭瞬間握緊了,一副蓄勢待發的攻擊姿勢。
只是在她看清楚面前人臉的一瞬間,立馬停止了反抗。
「回來,爹?」女孩鬆開了小拳頭,疑惑道。
「對啊,我回來了,想我了嗎?」許沐扭頭沖肩膀上的小女孩笑了笑。
小女孩抿著嘴,沒言語。
許沐心想自己真是嘴賤,自己也沒對她做過什麼有大恩大德的事,還偏要去問想不想自己。於是笑了一下,將懷裡的女孩往上往上掂了掂,防止她滑下去。
「最近重了不少,抱著都費勁,看來吃的不錯?我給你的玉石兌了多少錢?」許沐腳下步子邁著,嘴也沒閑著。
小女孩依舊沒說話。
「剛剛不是還會說話嗎?怎麼又啞了?」
小女孩這回才動了一下,伸手從自己懷裡掏出了一枚玉石。
許沐看了看她手裡的東西,腳步猛地一頓,停了下來:「你沒用這玉石?那你這麼久是如何吃飯的?」
女孩望著他愣住了,趕忙又將玉石握在手裡,慌慌張張往自己懷裡塞,好像在藏什麼東西似的。
許沐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口氣重了些,改口道:「我不是在生你的氣,你也不用藏。我問你,你這段日子,是不是又像從前一般,沒得吃了就餓著,晚上就睡在這野地里?」
小女孩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許沐無奈,道:「我的話,你為何不聽?」
女孩半晌答道:「捨不得。」
「捨不得?捨不得什麼?」許沐疑惑。
「爹留的,捨不得。」女孩依舊一字一字說道。
聽了這話,許沐忽地心頭一顫。
自己這些年來,雖是受了不少苦。可是,好像也再沒什麼,比別人對自己如此隱晦、卻又如此直白的依賴和挂念來的更直擊心靈。
這種眼神,許沐這些年裡見過無數。墨池峰的弟子們的、江南鎮上的病人們的、關師妹的、懷裡小女孩的、還有.……多年前,顧景吟的。
「你既然認我做義父,那就要聽我的話,知道嗎?」
「嗯。」女孩這回答應得很是爽快。
「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論在你娘的墳頭守上多久,她都不可能再回到這世上來了。況且你娘肯定也不想看你每天在荒郊野地里凍著受苦,聽我的,以後別再睡在墳頭了,可好?」許沐知道她倔強,用了一種很是耐心的口吻。
沒想到還沒等到他說完,女孩便沖著他點了點頭。
許沐見了她的反應,笑了笑,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願意告訴我嗎?」
「黎知落。」
許沐聽了這個充滿文藝氣息的名字,再打量一番面前衣衫襤褸的人,總覺得有些不搭。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孩子的父母是讀書人,但是很早便離了人世。小孩沒人照顧教養,才落魄成了這番模樣。
許沐心裡知道這孩子需要人照顧。可是男女有別,他們二人相差的歲數又不是很多,兩人相伴,難免在生活瑣事上會有尷尬。
想了想,許沐決定帶著這個孩子回墨池峰一趟。
*
五日後,墨池峰。
走進山門的許沐略略有些吃驚,只見這裡雖然安安靜靜毫無生氣,卻也算是乾淨整潔。
一眾屋落收拾得乾乾淨淨。
許沐轉過身,對小女孩道:「小落,你在這裡別動,等我出來。」
說罷轉身就向院落深處走去,沒走幾步便見著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只見關離影正抱著一摞東西從藏書閣中走出來,身後還跟著幾名女子,像是在收拾些什麼。
許沐仔細看了看,那些女子他並不面熟,似乎不是墨池峰原來的弟子。那,可能是關師妹從自己家裡帶來幫忙的?或者是,她又找來的新人幫手?
不過見了關師妹在這裡,許沐心裡一塊石頭也算是落了地。看來自己估計得沒錯,她是一定會回墨池峰的。
於是趁著她們走來走去還尚未發現自己,許沐轉身又退了出去。
「小落,我給你的玉石還在嗎?」
「嗯。」女孩點了點頭,手伸向自己懷裡。
「在就好,你待會兒從這裡進去,一直往裡走,碰到一個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你叫她姑姑便可。記得將這枚玉石交給她,說這是你義父留給你的。知道了嗎?」許沐俯下身來,仔細向她交代道。
「不要,我了?」女孩抬起頭來。
「沒有不要你,只是你是女孩子,跟著她會方便一些。你放心,我會來看你的。」
女孩依舊望著他,沒說話。
「聽話。」許沐盯著她的眼睛道。
半晌,女孩還是沖他點了點頭。手裡握著那枚玉石,慢騰騰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他。
許沐突然覺得就這麼離開了,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可是自己又分明不是什麼懂得照顧孩子的人,與其讓她跟著自己這麼一個行雲無定的大老爺們兒滿世界瞎跑,還不如讓她留在墨池峰,陪在關師妹身旁,好好長大。
於是暗自咬了咬牙,狠下心來,轉身便走。
*
毫無目的瞎轉了幾個月,許沐終於玩膩了。
其實倒不是說玩膩了,而是自己能去的地方實在是太少了,少之又少。
巫祁嶺之北,基本皆是青鸞所轄之地;巫祁嶺以南各派,又紛紛附於伏雲旗下。
自己簡直是無處落腳,實在是到哪都有生命危險。
躲吧,躲不過;打吧,估計也是有點懸。
「系統,這世上有沒有供人潛心修鍊的好去處?」許沐心想既然如此,還不如尋個偏僻之地,好好修鍊上個幾年。到時候在出來浪,就算被人認了出來,也不至於一交手就會慘敗。
【有。】
「酷愛來給我推薦一下!本公子要去體驗一番!」
【伏雲山醉泉峰乃是仙家弟子最好的修鍊之處。】
「.……」系統你是不是跟我有仇,不把我坑死你死都不瞑目是吧!
【其次乃是蒼雪山幽冥府。】
「卧槽!你別給我提幽冥倆字!光是聽著我都心有餘悸!」
【再其次乃是處於邊疆之地的空簾洞。因為地處荒涼之境,常人很難涉及,再加上環境惡劣,所以很多人都不願選擇此地。但你有瞬移哨,到空簾洞應該不成問題,況且此地凝結天地之精華,修鍊時有事半功倍之效。】
卧槽這地方簡直甚合朕心!條件艱苦算什麼!能躲開那兩個大魔頭就行了!
於是許沐第二天便用瞬移哨把自己給移到了空簾洞。
只見這裡豈止是地處荒涼,簡直是一片大漠孤煙好嗎?方圓幾十公里可能都沒有一隻活物,有的只是怪異嶙峋的石頭,高大詭異,豎立在夜晚的寒風中。風聲一大,便在亂石之中打著旋,發出鬼哭一般駭人的哀嚎。
不過越是沒有活物,許沐就越是放心,當即安安心心在此安營紮寨了下來。
本公子要開始閉關了!洞外的一切,拜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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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後。
平圍關乃是由邊塞入境的第一道屏障。
正值初夏端陽,平圍鎮上一派熱鬧。人來人往,叫賣吆喝聲不絕於耳。
這是許沐四年來頭一回再次踏進人潮之中,略微逛了幾步,先熟悉了一下隔絕了許久的人世,這才挑了個茶樓走了進去,隨便找個位置坐下,開始聽眾人閑扯。
「最近你們打算去趟巫祁嶺嗎?如果有誰想去,咱們搭個伙!」只聽鄰桌一名男子興緻滿滿說道。
許沐一聽到「巫祁嶺」三個字,心中一頓,放下了手中茶杯,凝神細聽。
「你是說「巫祁之約」?」
「對啊,兩年前定下的約定,誰勝誰負可就在五日之後揭曉了!」
「哈哈!絕對要去啊!有機會睹一把伏雲顧掌門的風采,豈能不去?不過,說起來,我還倒真挺佩服那姑娘的。」一名男子夾了一大口菜,滿嘴噴沫道。
「說起那姑娘,我倒不是佩服,是有點不值。這比試本就不對等啊!那姑娘是女的,怎麼比?勝負還用說嗎?」
「女的怎麼了?女的也一點不弱。你是不知道,聽聞那姑娘用了四年時間,憑藉一己之力重整了墨池峰,好歹受人尊稱一聲「關峰主」,也是個實力不容小覷的。」
「說到這兒,我還真想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血海深仇?見面就打?糾纏了幾年也沒個盡頭!現在還要光明正大定下個比試來一決高下?」
「好像那顧掌門其實是不願打的,只是這姑娘一直揪著不放,次次尋仇上門,揚言要殺了他,還逼著他定了巫祁之約,」一名男子說得津津有味,末了還壓低聲音,故作神秘道,「誰知他們二人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兒女之間的那種……恩怨。」
眾人聽了,紛紛恍然大悟,面上皆浮起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許沐聽到此處已是心裡震驚不已,手中的杯子差點被自己握碎了。
怎麼都過去了這麼多年,當年的恩怨還是未了?
還有,他們兩人為何要打?墨池峰說起來應是被煜城和青鸞毀的才對吧,此時關師妹去找顧景吟報仇,是不是搞錯對象了。
難道,是為了自己?
想到此處,許沐自己都為自己的自戀臉大感到羞愧了一下。
不過,事到如今,不論是不是因為自己而起,都有必要去制止一下。畢竟是昔日情同手足的同門弟子,如今鬧成這樣,自己這個做師兄的好歹要去攔一攔吧!
於是當下用易容術換了張容貌,整了整行裝(其實也沒有行裝),朝巫祁嶺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