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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背馳第一步

  要殺的人,不是自己?

  許沐略微有些吃驚。


  可是七年之前,柳鎮郊外的樹林之中,就只有三個人。


  他要殺的人,如果不是自己、也不是那個歐伯、那就只剩下了一個選項——


  顧景吟。


  許沐猛地抬起了頭。


  蘇伯凌輕聲笑道:「沒錯。」


  許沐萬萬沒有想到真相竟會是這般。若是放在如今,他想要殺勁敵,也就算了;可是當年,顧景吟不過還是一個年歲尚輕的孩子,蘇伯凌又與他無冤無仇,為何要殺他?

  許沐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級台階,彷彿覺得這樣做,便能離身後之人近一些、便能將他擋在安全之地一般。


  「許公子,你不必緊張。」蘇伯凌微微挑了嘴角,依舊輕聲道,「我就算要殺,也早錯過了最佳的時機。如今下手,我沒有十成勝算。所以,我不會下手。」


  「為什麼要殺他?」許沐盯著他的眼睛,低聲問道。


  蘇伯凌聞言並未立即作答,而是饒有興味地看了他一會兒,才開口:「這世上你不理解的事有成千上萬之多,難道你還都要一一搞清楚嗎?」蘇伯凌直起身子,忽然一字一句,似是威脅,「你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險。你糊糊塗塗地活著,說不定還能長命百歲。」


  許沐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兩人目光都直直盯著對方的面龐,許沐停了片刻,才說道:「你最好放棄這個想法,蘇伯凌,你若是傷了他,我絕不會放過你。」


  蘇伯凌聞言忽然放聲大笑,聲音也提高了幾分,彷彿是完全不在乎離二人幾步之遙的顧景吟是否會聽見:「你不會放過我?公子你可是在說笑?」


  「你很在乎他嗎?」蘇伯凌笑罷又道,「許公子,你不要再騙他了、也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摸著自己的心想想,你到底在乎他嗎?」


  許沐沒有答話。


  「你根本不,你為他所做的一切,沒有一件是發自真心,全都只是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


  「有些謊話一說就是七八年之久,多累啊。」


  「你和我,不過一般。戲演得深了,竟連自己都信是真的了。」


  蘇伯凌一句接著一句慢慢說完,勾了一下唇角,似乎是在嘲笑。


  許沐靜靜聽他說完,才抬起頭,答道:「是,你說的都對。」


  蘇伯凌聞言笑聲愈發放肆,道:「許公子,這齣戲一演就是快十年,不覺得疲憊嗎?還要再繼續演下去嗎?」


  許沐這次並未接話,半晌,回身看了看站在陰影之中的顧景吟。


  顧景吟抬起頭,目光似乎還很平靜。二人沉默對視了片刻,許沐才緩緩開口道:「你都聽到了?」


  顧景吟平日中清澈的眼眸,此時卻和周遭夜色一般黯淡。只是他卻並未回答這個問題,而是低頭走上了幾級台階,拉起許沐的手臂,平靜道:「我們回去。」


  「回到哪裡去?」許沐看著他。


  「跟我走。離開這兒。」


  「景吟,」許沐動了動自己的手臂,道,「你回去吧。」


  顧景吟停住了腳步,低聲道:「和我回去、回去我們再說這些,好不好。」


  「你方才不是說在哪裡說都一樣嗎,那不如就在這裡……」


  「不一樣。」顧景吟急忙打斷了他,「我不想知道了、以前的事情我都不想知道了、以前的事我都不在乎了,讓它們過去吧,好不好,我們從現在開始,再重新開始。」


  「景吟。」許沐垂下眼睛看著他。


  「我在。」顧景吟仰起頭。


  「有些事,你若是知道了,就會徹底明白了、就會覺得不值得了。」


  「師兄.……」


  「不值得,你也就不會再戀戀不捨了。」


  「不……」


  「我總以為瞞著你是對的,可若是一直瞞下去,那便是欺騙了。」


  「不、不是欺騙、不是的。我根本不在乎什麼真相,我只相信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知道是什麼樣的,不用其他人來說。」顧景吟緊緊抓著他的手臂,聲音雖是平靜,可是話語卻毫無倫次。


  「景吟,知道了原委,對你對我,都是好事。你聽我和你說.……」


  「不用,我這就下山。」顧景吟忽然鬆開了他的手,出聲打斷他道,「師兄不是讓我在山下等你嗎,我在山下等你。你們之間有什麼事情要說,就在此好好商議,我不打擾、我也不參與、我什麼都不想知道。我在山下等師兄。」說完回身就走,沿著台階,片刻不留。只是走了十幾級,忽然又回過頭,「我在山下等。師兄,會來找我的吧。」


  許沐和蘇伯凌並肩站在階梯之上,凜冽寒風吹得二人衣袍獵獵鼓動。風中的面容像是模糊在了夜晚濃墨之中一般,宛如暈染了的水墨,什麼都看不清晰。


  顧景吟只是自顧自說完了那番話,不等許沐答話,便又迅速回身走下了山。


  *

  「你tm最好趕緊告訴我,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和你一樣。」蘇伯凌聽了他的話,依舊是笑。


  「cnm!誰tm跟你一樣!」


  「不一樣嗎?那我問你,你在這裡忍受了這麼多,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重回自己原先的世界嗎?」


  「你別跟我岔開話題,你跟我老實說,你要我的煉魂珠做什麼?不會是還要繼續縱容亡靈在這世上來回遊盪吧!」


  「你為何對我這般態度惡劣,按理說來,我對你可是有救命之恩。」蘇伯凌還是溫和有禮。


  「是!真是謝謝你了!」許沐轉了個身,道,「所以?你想讓我報答你?」


  「報恩不至於,蘇某從未有過這種想法,只是希望公子可以配合。」


  「配合?你做這種喪盡天良、恨不得讓全世界都死絕的事,我如何配合?幫你一起殺人嗎?然後咱們做兩個縱橫世間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很爽?很好玩?」


  「不是這般……」蘇伯凌開口想解釋。


  「還有,就算你確實救了我兩次,可你別忘了你曾經也是想傷我的,扯平了,我不欠你什麼,我只希望你我二人以後可以劃清界限少有瓜葛……」


  「沐辰,你講話可要有依據,我從未想過要傷你。」


  「.……別套近乎。」


  「我若是要傷你,又怎會在兩年前你在南疆遇險時出手相救、在空簾洞中為你日夜療傷,你怎會不明白。」


  許沐聽了這話,絲毫不在意他的其他意思,只是皺了皺眉頭,道:「你當年怎麼知道我在哪裡?」


  「公子的煉魂珠在哪裡,我就知道公子人在哪裡。這麼多年來,你可以用金蟬脫殼騙得了所有人,可唯獨瞞不過的就是我。」


  許沐抬眼看了看他,道:「那你早些時候為什麼不和我解釋清楚?害得我幾年裡東躲西藏,前兩年躲你,后兩年躲他。這和你要殺我也差不多了。」


  「公子幾年之中見了我便躲,見面次數不過一二,還皆是一見就跑,要我如何解釋。」


  「你不用在這兒跟我裝得慈眉善目,你威脅我的那些話我都記在心裡。你最好現在就告訴我,你要煉魂珠做什麼?還有,」許沐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


  「還有什麼。」蘇伯凌問道。


  「還有,你和顧景吟到底什麼仇怨,為何要傷他性命?」


  蘇伯凌聽了這話,神色忽然有些陰鬱。沉默了半晌,才答道:「這兩個問題其實是一個。」


  許沐皺眉:「說清楚。」


  蘇伯凌低笑道:「你就這麼關心我的事?」


  「關心個卵!我tm對你的事一點都不感興趣!我tm毫不關心!我只是關心我的……」


  「你的?你的誰?你的那個好師弟?」蘇伯凌接過他的話。


  許沐沒否認:「你不打他的主意,我們還能勉強做個普通朋友。你要是還想著殺他,那我們就只能為敵。」


  「沐辰,假戲真做,你會吃苦頭的。」


  「輪不到你管。」


  蘇伯凌兀自笑了:「你不必這般盯著我,我說過,錯過了機會就再無機會。如今事情都已經發展至此,我再無勝算能殺得了他、更無實力殺得了他,你又何必擔心。」


  「好,既然你這麼說了,我就信你一次。」


  「只是,公子,你不要以為這件事放了心,你就可以真的萬事無憂了,你別忘了自己的目的。」


  許沐沒答話。


  「十年馬上就到了,到時候你的系統進入休眠模式,默認你將在此生活,那你的這輩子都要耗在這裡。」蘇伯凌說到此處,語氣有些詭異,「如我一般。」


  許沐道:「你可以閉嘴了。」


  蘇伯凌道:「沐辰,你不必事事這般針對我。」


  許沐抬起眼睛:「首先,你做這種道德淪喪的事情;第二,你一直不告訴我你做這些事的目的。綜上,要我怎麼對你有好臉色?」


  蘇伯凌道:「不是我不告訴你,只是有些事你不必要知道,你只用按我說的去做。」


  許沐道:「你哪來的臉?」


  蘇伯凌聞言面色又沉了幾分:「許沐辰,我救你,是因為你還有價值。你若是繼續這樣不配合,就別怪蘇某心狠。」


  許沐道:「反正你心狠不是一天兩天了,你若想殺我現在就拔劍,天天陰陽怪氣一定憋死了吧!」


  「我不殺你。你若不配合,我就只能逼你。」


  「卧槽尼瑪!」


  這世上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逼我?!勞資生來就是為了讓你們強迫的嗎?!勞資難道就沒有自由選擇的權利嗎?!

  「逼我做什麼?」許沐怒氣上涌。


  「你的煉魂珠在我手上,可你知不知道,你的煉魂珠吸收的亡靈越多、孽債越多、越和你的任務背道而馳、你的分數就會扣得越多。」


  「什麼?!」


  「而我的目的卻恰好就是收集這世上萬千亡魂,只怕有朝一日,你會因此而死。」


  「卧槽你大爺!還給我!」


  蘇伯凌笑意更深:「所以,你必須和我合作,才能保命。而且不僅能保命,我們還能共同盈利。」


  「盈nm的利!」


  蘇伯凌收了笑意,道:「沐辰,你不會天真到以為自己偶爾去幫幫別人、做些好事,你就可以達到級別開啟世界界限了?」


  許沐屏住了氣,道:「你想說什麼就直說。」


  「你知道你的系統記錄之中,那個唯一一個得到開啟界限許可權的人,使用了何種方法嗎?」


  「什麼方法?」


  「殺人。」


  許沐聽到這兩字,背後起了一層冷汗。


  蘇伯凌笑:「你其實早就料到過。」


  許沐沒答話。


  「你只是猜到過,可你不敢證實,那就讓我來幫你證實。你心裡再清楚不過,救人一命分量有多重。」


  蘇伯凌走上前,在他身側緩緩說道:「可前提是,需要殺夠了人。」


  「所以我說,這世上,只有我們二人聯手,才可以達到各自的目的。」


  許沐還是一言未發。


  「這當然不能你出手,所以我來幫你殺,權當你借我煉魂珠的報酬,如何?」蘇伯凌眉眼之中的溫和之意愈發濃,「你借我煉魂珠、我幫你達到目的。兩全其美。」


  許沐盯著他的眉眼,低聲道:「蘇伯凌,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休想再騙我。」


  「怎是騙。」蘇伯凌訝異。


  許沐乾笑了一聲,道:「你剛剛那番狗屁言論兩年前就在我面前試驗過,對不對?若是那些人真能救活,你又怎能達到你的目的?你讓我救活的不過是行屍走肉般的空殼而已,沒了魂魄,他們又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許沐繼續道:「說到底,他們還是死了。你做的,終究還是害人性命之事。」


  蘇伯凌臉上的溫和驟然消逝,只留下了一絲狠戾。


  「許沐辰,你以為你是誰?你還以為你能和我談條件?我這是在幫你。你的煉魂珠在我手裡,你的命相當於受我掌控。我的事,你沒法干預;你的事,你做了,對我沒有絲毫好處,可若你不救,他們就是真正的死,又與我何關?」


  「你不怕我現在就殺了你。」許沐氣得不知說什麼。


  「許沐辰,從十年前我遇見你,到如今,我從未加害過你一分。直到此時此刻,我也是想盡方法幫你,你到底為何對我如此怨恨。」


  許沐看著她,吸了口氣,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你別和我講,你是為了你所謂的正義。」蘇伯凌的笑意成了嘲笑。


  許沐聽了這話,腦中一片混亂。


  「這個世界,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不是個過客,這世上人的死活,又關你什麼事?他們遲早有一死,不是嗎?」


  許沐依舊是沉默,只是拔|出了腰間佩劍。


  蘇伯凌見狀道:「許公子,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睿智之人,如今卻會做這種傻事?」蘇伯凌愈講笑意愈深,「你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界,四周又都是誰的人。」


  「那也不影響我一劍殺了你。」


  「是不影響,許公子的劍法我是見識過的,可是你就算殺了我,也沒法改變你將死的命運。」蘇伯凌慢慢上前,幾乎是貼著他的耳畔說道。


  許沐眼眸一顫,眼前有些模糊。剛想說什麼,忽然感到腦中一陣劇痛。


  一陣刺耳的聲音如同尖銳警報一般在腦中回蕩,一波接著一波響起:【警告:當前積分低於零點,將實施懲罰,時長三日,並於三日後剝奪您的重生權利。】


  「你……」許沐額頭上霎時蒙上了汗水,聲音也開始發顫。


  蘇伯凌似乎是沒發現對面人的異樣,依舊笑著說道:「公子,我已經將我自己的煉魂珠與你的合為一體了,若是你不信,你現在可以去查查你的所余積分,看看是不是負數。」


  許沐頭痛欲裂,沒工夫搭理他,撐著劍跪了下去。


  蘇伯凌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將他攙扶了起來,摟在手臂之中,輕聲道:「沒事的,一會兒就過去了。」


  許沐心裡說:「cnm!三天在你嘴裡就tm是一會兒?」


  蘇伯凌俯身低聲道:「我兩年之前就勸你跟我來蒼雪山,你拒絕了。可如今,你除了留下,別無選擇。」


  「留在蒼雪山,我不僅會幫你保住性命、還會讓你得償所願。」


  「蒼雪山的生怨峰下,每日都有無數斃命不久的生魂、那些剛死之人多得不計其數。兩年前在空簾洞,公子不是已經聽了我的話,兌換了系統的痛苦值降低功能了,那我便不會讓你受一點痛苦的、我會幫你實現你想要的。」


  蘇伯凌一句接著一句,緩緩輕聲念著。似乎是在勸說、又似乎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力。


  許沐緊緊握著自己的劍,眼前儘是混亂,冷汗如瀑而下,費儘力氣道:「為什麼,為什麼是我,為什麼要折磨我.……」


  「公子,事到如今,你還覺得我是在折磨你嗎?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為你考慮?」


  許沐根本不想聽他說話,右手暗暗運功,一團淡銀色的光芒在衣袂之中漸漸燃起。


  「蘇伯凌……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匪夷所思的人.……」許沐斷斷續續道。


  「這世上的人,你只是不了解罷了,」蘇伯凌笑得依舊溫和,「你若是能看到他們的心,你就會發現,每個人,都是匪夷所思。」


  「那我們同歸於盡,你覺得如何?」許沐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蘇伯凌笑著抓住了他的右手,道:「蘇某何德何能,能讓你用命來換?」


  「也是,一點都不值得。」許沐聞言又垂下了手。


  蘇伯凌也隨著一同放開了他的手,將他的右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站起身,道:「我親自扶公子上山修養,公子放心,我一點苦都不會讓你受的,三天,足夠你達到……」


  只是他這句話還未說完,便忽然身形一頓,再撐不住身旁的人。下一刻,殷紅的血跡浸透了青衫,數道鮮紅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你……」蘇伯凌轉過頭,雙目皆是驚異,卻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你也知道痛了?」許沐看著他,一字一句道,「你殺的那麼多人,死的時候,比你還要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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