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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7

  常荀將探查的結果稟報上去,定王倒沒覺得意外。


  京城雖是卧虎藏龍之地,但敢在王爺和宰相頭上動土,甚至派死士刺殺的人卻沒幾個,假手劍門的亡命之徒便不難理解。只是先前關於高妘的種種事情皆是東宮出手,那麼刺殺的事會是誰?

  書房內冰輪扇出徐徐涼風,常荀來回踱步,顯然也頗不安,「據我所查,劍門行事雖詭秘,卻也知道收斂。刺殺尋常百姓小官的生意或許敢接,但要在京城外刺殺殿下……那可是百死莫贖的重罪。即便這些刺客是死士,接生意的人也該懂得掂分量——畢竟他們接生意也是為了混飯吃,犯不著自尋死路。這回他們如此囂張,恐怕是有位高權重之人做後盾,殿下不妨想想……東宮?」


  「東宮?」定王沉吟。


  他也曾有過這猜想,卻很快否了。做了二十餘年的兄弟,東宮太子是個什麼脾氣,定王心裡也有數。幼時太子確實仗著身份欺壓,這些年兄弟間也是感情淡薄,太子心懷嫉恨,會同中宮皇后離間永初帝跟他的感情,這些事情定王也清楚。然而以太子的庸碌和求賢德仁善之名的心思,縱然想把他踩下去,卻也不至於動刺殺的念頭——


  那日若非阿殷及時趕到,他怕已死於劍下。屆時永初帝震怒徹查,未嘗不會牽扯出幕後指使之人。


  但凡被永初帝查出太子對親兄弟下手,東宮之位必定難保。


  即便太子可能受人蠱惑,以孟皇后的性子,也絕不會准他出此下策。


  可這京城中,敢如此行兇的,還能有誰?


  將可疑的人挨個推測一番,定王便帶著常荀去了趟吟香屋,阿殷因為好奇,便自請跟隨。


  吟香屋裡從前關押薛姬,如今卻關著那位邱四娘。先前高相將她帶到相府審問過後,不再懷疑,便會同定王一同入宮稟報永初帝了結此事。只是劍門的插足著實蹊蹺,定王以懷疑她跟鳳凰嶺刺殺之案有關為由,求得永初帝允准,依舊將她帶回王府關押,丟在這吟香屋中。


  盛夏時節,吟香屋外草木蔥蘢陰翳,倒是難得的清涼岑寂。


  阿殷推門進去時,邱四娘正縮在一張短榻上,嘴唇乾裂面容蒼白,神智已然昏迷,卻在聽見動靜時身子微動。


  定王府審問的手法不及內廷冷酷,卻極擅攻擊人的神智。似邱四娘這般人物,能被劍門安排在京城獨當一面,自然經過磨礪,她不懼怕鞭笞拷問,卻抵不住藥物的侵蝕。最初兩天邱四娘還硬撐著不肯開口,到後面精神實在熬不住,便將關於高妘的留言招供得乾乾淨淨。她手上沾著不少人命官司,又是如今握在手中關於劍門的唯一線索,定王自然沒打算放過,這些天飲食中的藥物未停,將她精神摧得更弱。


  定王帶著阿殷在門邊站定,常荀緩緩踱步向前。


  邱四娘的眼睛眯開條縫,卻似畏懼明亮光線,立時又闔眼。直到常荀走至跟前,她才抬起眼皮,雙瞳茫然,卻沙啞的叫了聲「水」。


  常荀立定,取過一碗清水,拿瓷勺餵了些許,卻不肯多給,拿水來換答案。


  他雖出身世家,卻自幼不受拘束,少年時將各處遊歷過來,三教九流都有接觸。雖是錦衣玉食身份尊貴之人,做這等伺候人的活兒卻也不笨拙,加之語聲溫和循循善誘,竟從邱四娘口中套出不少話來,卻沒有太大的用處——這邱四娘顯然不是什麼關鍵人物,散播流言這等事雖交給了她,刺殺害命卻非她所能接觸。況她雖畢竟殘存理智,能熬則熬,許多話便語焉不詳。


  常荀倒也沒有不耐煩,迂迴兜轉繼續深問。


  那清水中混了藥粉,邱四娘平常不肯喝,如今渴極了,哪怕□□也要喝下去。待得兩刻鐘過去,藥效漸漸起作用,常荀總算挖到了想要的信息——邱四娘雖對刺殺之事毫不知情,卻吐露出了她在京城的上司,城北一處歌坊的女管事。


  出了吟香屋,定王當即派常荀去那歌坊抓人,回身見阿殷面色不對,問道:「怎麼?」


  「從前跟著殿下剿匪,也算見識過殺伐場面了。方才頭一回瞧見這種情形,有些感慨罷了。」阿殷的聲音略微低沉,抬頭瞧著定王,「這位邱四娘被關在這裡,可真是生不如死。卑職看她那樣子,雖然皮外傷無礙,然而動彈不得,連近在咫尺的水都拿不到,幾乎跟廢人無異。她沒想尋死嗎?」


  「能活著,何必尋死?她在世上還有牽挂的人。」


  阿殷回頭瞧一眼緊閉的屋門,有些意外,「她也會有牽挂的人?」


  「即便那些不顧惜性命的死士,也能有牽挂,更何況她。邱四娘在那座茶樓里藏身已有數年,再冷的心也該對其中的人生出些感情。」定王忽然湊近些許,對上她雙眼,含笑低聲道:「沒聽說過嗎,煙火溫柔,最磨人心志。」


  這突如其來的不正經叫阿殷一愣。


  好在定王很快就又恢復如常,阿殷心跳在漏了半拍后又歸於尋常,接著嘆道:「邱四娘心有所系,常司馬審問的手段又高超,那溫言軟語比刀鋒利刃還利害。若是哪天我落到別人手裡,碰上這樣的手段,恐怕也沒有招架之力。想想還覺得……有點可怕。」


  「瞎琢磨什麼!」定王失笑,拉過阿殷的手,才發覺袖下指尖發涼,不由微怔,「真這樣想?」


  這回倒是阿殷笑了,「這還能有假?倘若有人想對殿下不利,把歪心思打到我的頭上,想將我這個不頂事又膽小的司馬捉過去,從我這裡撬王府的布防,也是有可能的……」阿殷越想,越覺得這擔憂有些道理,「我可沒有邱四娘這般能耐,萬一到時候熬不住,豈不是就吐乾淨了?」


  她幾乎已經想象出了那場景,她被人捉了逼供,毫無反抗之力,如邱四娘那樣……要多可怕有多可怕!

  定王側頭聽她胡扯,唇邊漸漸浮起笑意——「定王府這麼多人,他們為何就捉你?」


  他比阿殷高了大半個頭,瞧著左近無人,不自覺便將手搭在阿殷肩頭。


  「我是王府右司馬,知道的僅次於長史和常司馬。而且我又是個意志薄弱的女子,很容易逼供。換了是我,也抓這樣的人。」阿殷還沒注意到這個,暢想得停不下來,又側頭道:「若真是這樣,殿下可要及早來救我。」


  假山之側樹木參差,斑駁光影落在她臉上,雙眸如星辰明朗。


  定王一笑駐足。


  阿殷揪著他腰間衣裳,「法子我都想好了。上回配的香粉氣味獨特,往後我便用它。若我被人捉走,殿下派只大犬過來,必定能循著香氣找到。我呢,做不到守口如瓶,也可以先想法子拖延時間,必不給殿下拖後腿。」


  她平常都盡量維持王府司馬的端莊,甚少有這般少女幻想的情態,偶爾流露一回,格外可愛。


  定王湊近,分辨出了香粉的味道,果然香氣獨特。


  「唔,法子很好。不過——」他就勢將阿殷箍入懷中,「我不會讓你被人捉走。」


  「還有,阿殷,你是我的妻子,不止是王府的右司馬。」


  「誰若動你,我便滅誰。」——譬如鳳凰台邊易容誣陷阿殷之人。


  林下風來,光影隨之斑駁搖動,定王低頭吻在阿殷唇上。


  *

  常荀辦事倒是挺快,往那教坊走了幾趟,雖然沒動那位劍門的老闆娘,卻將這兩月中往來人等摸得清楚,得知端午宴后,東宮屬臣封倫曾前往其中尋樂。而在此之前,封倫從未去過那歌坊。


  這位封倫,正是先前自盡的鮑安的舅兄。


  定王聽罷消息,面色更見陰沉。那位封倫他有些印象,只是個七品的官職,在永初帝為東宮安排的眾多名士大儒之中,著實微末。


  不過這也更合情理。


  劍門畢竟是旁門左道,永初帝安排的臣子中縱然有為東宮忠心者,卻都不會做這等齷齪事情,倒是這個封倫身份低微,又是從底下摸爬滾打起來的,更容易安排這些事情。只是以太子的心性,竟然會如此信重這微末之人,將刺殺親王這等大事交給他去安排?


  定王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


  然而這是目下唯一的線索,定王雖存有疑慮,依舊安排常荀深查封倫。


  半個月之後,常荀總算拿到了封倫親筆寫下的供認書信,說他是受太子指使,買通劍門刺殺定王。書信之中,將太子如何叮囑、他與劍門如何聯絡都寫得清清楚楚,除了流言和刺殺之事外,那日鳳凰台上冒充阿殷將高妘推下斜坡的,也是他買了劍門中人,喬裝誣陷。


  與此同時,那位易容假扮阿殷的年輕女子也被定王派出的右衛和永初帝調撥的人手捉回了京城,帶入王府。


  供認書信和人證都送到跟前,定王的臉色陰沉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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