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4
阿殷這些天日夜盼定王歸來,初見他出現在跟前,心中大為欣喜,立時笑生雙靨。待瞧見定王臉色,阿殷心中卻是一沉,後知後覺的察覺不對勁——定王雖不是謙謙君子,卻也非橫衝直撞的人,這般不打招呼就闖入浴房,著實罕見。
何況他站在跟前低頭望來,目光之中,絕非阿殷所期待的歡喜。
她面上笑容漸收,下意識往水中縮了縮,道:「殿下稍待,容我穿衣就來。」
氤氳水汽中,她的面頰被蒸出嫩紅,水面上尚有如意撒的花瓣漂浮,嫣紅清波之下,胸前的白膩愈發顯眼。隨著縮身沉下的動作,水面盪起微波,緩緩盪過鎖骨,留下水珠慢流。
定王明知此時該退出去等她更衣,腳下卻彷彿生了根,半點不願挪動。
況婚後不久他便奉命賑災,半個多月過去,急匆匆奔回來,乍然見到這香艷畫面,如何捨得挪開眼?
兩人默然相視片刻,阿殷明顯察覺定王的目光在往水中緊盯,只是身體依舊緊繃。她不明所以,立時開口道:「殿下?」
屋門之外,響起了如意探問的聲音,「水應當涼了,王妃可有吩咐?」
不待阿殷開口,定王便道:「退出去!」說罷,竟是抬步要走過來的樣子。
阿殷大驚,目光四顧,掃見旁邊換下來疊整齊的衣裳,立時扯過來蓋在桶上,「殿下做什麼?」
定王不發一語,看不到水下情形,目光便鎖在她的臉頰。很美的容貌,哪怕相識兩年,如今看來,依舊越看越美,更妙的是紅唇粉頰,與在床底間的容色幾無二致。他猛然躬身向前,不容分說,便俯身壓在阿殷唇上。雙手握住桶沿,將她罩在懷中。
冰冷的唇壓在溫暖柔軟的唇瓣上,桶中熱氣騰起,血氣如被蒸騰得躁動。
心底藏著的不悅難以宣之於口,便化為唇舌輾轉。定王左手扶著桶沿,右手便探入水中,濺起水花。
阿殷猝不及防,又因浴中飄然,直至此時才恍然驚覺,意識到定王情緒古怪,往後躲了兩下未能躲開,當即狠心往他唇上咬了下。
定王「嘶」的一聲,退開些許,隨即重新撲過來。
阿殷卻趁著這間隙偏頭挪開,瞧著定王毫無防備,立時揮拳攻向定王胸口。定王幾乎是下意識的直身防守,想握住阿殷手臂時撲了個空,便見眼前錦繡飄過,水花四散之間,阿殷竟自騰身自水中飛出,旋即將手中那半濕的衣衫裹在身上,退出三四步開外。
定王哪料她如此狡猾,斜步撲過去,似是要將她捉回來的架勢。
阿殷哪肯,仗著屋內雜物頗多,或將櫛巾踢出,或將備著的衣物踢去,彩緞紗綢飛舞之間,竟叫定王無法近身。兩人你追我逐,定王數次近身都被阿殷如游魚般逃開,最後怒從心頭起,也不留後手,一腳將中間礙事的浴桶踢翻,直撲過去。
熱水霎時漫了滿地,阿殷衣裳本就半濕,往後疾退時,躲避不及,下半截還是被澆透。
定王已經趨身近前,她背靠牆壁無處可避,只好怒聲道:「殿下這是做什麼!」
「你在做什麼?」定王將她困在雙臂間,俯身盯著,眸中波濤翻滾。
阿殷將衣裳裹得更緊,「殿下進來就發瘋,我當然要逃!」她本是滿心期待定王歸來,被這樣鬧了一通,也是生氣,杏眼怒瞪著定王,語氣自是不善。
定王看她張牙舞爪的態度,俯身逼得更近——
果然新婚的溫順乖巧都是裝出來的,這才是她的面目!看她那緊繃的模樣,難道還想跟他動手?
雙手不容分說將阿殷桎梏,定王低頭,再次狠狠吻住她。
男女氣力天壤地別,阿殷縱然身形靈活,真正落到定王鐵箍般的桎梏中,也無反抗之力。
身體幾乎被他緊緊貼在牆上,粗重的親吻之下,幾乎無法呼吸。
阿殷最初的反抗悉數被定王用力鎮壓,身體緊貼之間,他胸膛的起伏和腔內心跳都格外清晰。潮濕的衣衫緊緊貼在身上,隆冬的屋內火盆正旺,他的腰身壓過來,口舌攻城略地,似要將她吞進去似的——如同離別前的那晚,用力而迷亂。
好半天,定王才放開阿殷。
額頭相抵,他的呼吸粗重,懷中的美人卻收了利爪,像是她養在院里那隻小貓般乖順。
燭光靜靜照在她如玉臉頰,定王分明看到她眼底的晶瑩。
「阿殷——」他的聲音克制而喑啞,利落的剝了衣衫,攬著阿殷的腰,想做那期待許久的事。然而目光相交,他分明看到她眼底的委屈,分明是在等他解釋。可是,那種莫名的情緒,又如何說得出口?方才的粗暴迷亂,是因為妒忌嗎?妒忌她跟高元驍藏有秘事,而他卻毫不知情?
定王立時否定了,側頭含著阿殷耳垂,低聲道:「我想你。」
懷中的人似乎怔了下,旋即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片刻后,湊過來試探般親吻他的喉結。
渾身的躁動叫囂著衝上頭頂,在她湊過來親吻的瞬間,再難克制。
定王粗暴的扯去隔在中間的礙事衣衫,將阿殷打橫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
阿殷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空無一人。
身體像是被車輪碾過般酸痛,她翻了個身,察覺錦被與肌膚摩挲,低頭一瞧,發現胸前空無一物。迷糊的睡意立時驚得飛散無蹤,阿殷這才發現身上未著寸縷。
昨夜的迷亂記憶霎時襲上腦海。
成婚後數度歡好,阿殷也發現定王在情動時,喜歡將所有礙事的衣衫全都剝了。只是從前她新婚害羞,定王也照顧她的情緒,縱然激烈處依舊愛撕扯剝開,完事後卻總還能幫她套上寢衣。昨夜他的情緒壓抑而激動,攢了半個月的債在昨夜盡數討回,到得最末,她已然氣力不支,予取予求。疲累之下,自然無暇顧及寢衣。
阿殷還記得半夜迷糊醒來,自己被定王緊緊抱在懷中。
想來,他是故意的。
再瞧了眼空蕩蕩的枕頭,阿殷哼了聲,喚如意進來。
渾身的酸痛在溫水浸泡過後稍有舒緩,只是渾身遍布的痕迹如同紅梅,看著觸目驚心。
阿殷依舊不好意思叫如意和奶娘瞧見這些,自己擦拭乾凈,穿了裡面衣裳,才叫她們進來伺候。
此時,已是午時。
飯菜倒是合胃口,阿殷未用早飯,先用點粥墊著,才問道:「殿下呢?」
「皇上派人過來,說有急事找殿下商議。天還沒亮的時候,殿下就走了。」如意昨晚被定王那強闖浴房的架勢驚得不輕,小聲問道:「王妃無礙吧?」
「能有什麼事。」阿殷想到昨晚定王那表現,也是不解,想了想,吩咐道:「待會將這回隨殿下賑災的人叫來,有話要問。」
如意應命,待阿殷用飯過後,十餘名侍衛就已到隔壁廳中等候。
阿殷粗掃一圈,便吩咐將魏清請進來。
魏清從前是王府的右副典軍,自馮遠道高升之後,便替了右典軍的位子。他從前是阿殷的頂頭上司,如今身份折轉,便恭敬持禮,「殿下召末將前來,是有何吩咐?」
「是有幾句話要問魏將軍。」阿殷命人給他賜座,問道:「殿下這回去賑災,可曾遇到不順心的事情?」
「賑災時波折雖不少,但不順心的,似乎就只有東襄的事。末將戍守在外,見殿下數夜挑燈夜讀,想必是為戰事勞心。」
東襄的事與她無關,想來回京后又遇到什麼。
阿殷遂問道:「昨日殿下回城后,可曾遇到什麼?」
魏清想了想,如實答道:「殿下回城之後立即入宮面聖,末將等在外等候,倒不知是否遇到什麼事。」
難道是在宮裡遇阻,因永初帝而生惱?可定王固然心性冷淡,卻也不是隨便拿人撒氣的。那麼——
「除了面聖,可曾遇見什麼人?」
她問得這樣細,顯然是有頗要緊的事情。魏清不敢怠慢,道:「殿下進宮后,末將一直在外等候。後來從宮人處探得消息,說殿下去德音殿中給貴妃娘娘問安。對了,出宮的時候,是殿下跟隋二姑娘一起。」
「隋二姑娘?」阿殷立時警覺。
魏清還記得昨晚宮城外的那場景。他也算定王府中數得上號的人物,在府中年歲又久,自然聽說過隋二姑娘從前愛纏著殿下的事情,昨晚那情景……魏清尷尬的笑了笑,卻也不敢隱瞞,只是道:「隋二姑娘跟著殿下出來,說了幾句話。殿下便先急匆匆獨自回府,吩咐末將帶人送隋二姑娘回去。」
昨夜定王的表現著實可疑,又數次欲言又止,想來,很可能就是隋麗華弄鬼了。
阿殷沉吟片刻,便吩咐魏清去將隋麗華請來,只說是有些話要對證,不許說是奉何人之命。
*
魏清趕往隋府,先是拜見隋夫人,后說王府中有事想請隋麗華去一趟,煩勞隋麗華同行。
隋麗華昨夜眼睜睜看著定王縱馬絕塵,原本心中憤懣,聽得此事,立時猜得與此有關。遂求得隋夫人允准,要去王府,隋夫人自然順了她的心意,叮囑她路上注意保暖,早去早回。
出府後,隋麗華又同魏清探問,聽說是有話要對證,愈發肯定了猜測,於是心情甚好,踴躍而來。
入府後直奔客廳,隋麗華腳步輕盈,待得見到廳中只有阿殷一人時,才收了笑意——
「怎麼只有你?定王表哥呢?」
「我記得那日延慶殿中,殿下就曾教過二姑娘,既然喚他表哥,就該喚我一聲表嫂。哪怕二姑娘不肯親近,也該依禮稱我一聲殿下,莫非二姑娘沒學過這禮數?」阿殷面色不善,揮手令魏清出去闔上屋門,將手中把玩的匕首擱在桌上,轉身朝隋麗華走過去。
兩人年歲相當,阿殷卻身材高挑修長,加之因習武而英姿勃勃,那襲華貴的飛鸞錦服穿在身上,格外挺拔明練。
隋麗華眼看她步步逼近,卻是嗤笑道:「你也當得起殿下二字?」
她從前雖未跟阿殷交往過,卻也知道臨陽郡主府上那位庶女,地位尷尬又默默無聞,委實微賤。而今陶靖固然高升,臨陽郡主卻已然敗落身死,比起戰功赫赫的隋家伯府,陶家著實難入她的眼中。這樣一個女子居於側妃之位,嫁的還是隋麗華苦求不得的定王表哥,她哪裡能服?
阿殷先前對她這態度不做計較,無非是懶得動,今日既特意招來,豈會放任?
「這事自有皇上與禮部定奪。二姑娘既然不通禮數,不如我便叫府中嬤嬤過來,教習一番?」
「你敢!」
「面見王妃而不行禮,口不擇言以下犯上,你說我敢不敢?」
阿殷站得筆直,兩道目光壓向隋麗華,從前的隨和笑意盡失,容色冷肅。
隋麗華愕然對上她的目光,不知為何,忽覺心中發虛。
不知道是不是在定王府待久了的緣故,眼前這華服女人的身上,竟漸漸有了定王的些許氣度。
隋麗華氣勢稍弱,卻不肯低頭,張嘴似是要反駁。
阿殷卻沒耐心費唇舌,揚聲道:「如意,叫進來。」語聲落處,屋門吱呀作響,如意帶著王府兩位嬤嬤進來,恭敬行禮。那兩位嬤嬤的面容隋麗華自然認得,是從前隋夫人特意從定王府請過去教習她禮儀的,性情格外嚴苛,且極得隋夫人敬重。
隋麗華心下微驚,對上阿殷的目光,覺出其中冷厲。
她終究不敢叫隋夫人知道此事,強壓不忿,屈身行禮,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咬出,「拜見殿下。」
阿殷也未叫她起身,示意如意和嬤嬤出去,往後退了兩步,坐在狐皮方椅中。
「免禮——」她將隋麗華漲紅的臉看得分明,「今日請二姑娘過來,是有事相詢。聽聞昨夜二姑娘隨殿下出宮時,曾跟殿下說了些話,不知能否說給我聽聽?」
「哼。」隋麗華幾乎是從鼻中冷嗤。
阿殷面色更沉,語氣中添了輕蔑,「敢做不敢當?」
「誰敢做不敢當!」隋麗華心高氣傲,本就對阿殷不忿,哪裡受得住這態度,當即道:「又不是我做了虧心事,說便說!那日我在街上經過,看到你跟高相府上的高元驍同入茶樓說話,前後有小半個時辰。你既以王府側妃自居,豈不知男女有別,該當避嫌?似你這等品行,做著苟且的事,哪裡配做這側妃?早就聽聞高元驍對你糾纏不清,誰知是不是趁著表哥不在行齷齪的事,我便如實告訴表哥,又有什麼錯!」
果真是她!
阿殷那日行事坦蕩,誰知隋麗華竟會是如此污衊言辭?
盛怒之下,猛然起身挪步,不待隋麗華反應過來,已然扼住她的咽喉,「如實?你可知空口污衊,也是重罪!」
隋麗華哪料阿殷竟然會動手,還來勢如此迅捷?
她以將門之女自居,此時卻被阿殷輕而易舉制住,屈辱之下,臉色更紅,怒道:「難道我說錯了!」
「你在母妃身邊做功夫,與我無關。但是若想對殿下言語挑撥,勸你早些死了這條心!」阿殷手腕微壓,迫得隋麗華不得不矮身。她幾乎是居高臨下的姿勢,低頭冷聲道:「殿下昨夜已將經過與我道明。下回想弄鬼,拜託換個手段!」
說罷,手腕乍松,隋麗華雙腿微屈,險些跪在阿殷腳下。
表哥竟然如實告訴她了?
方才的屈辱暫時拋在腦後,隋麗華怔怔的盯著阿殷,方才的傲然態度霎時消失殆盡。她即便知道表哥對這女人格外不同,可按表哥的冷厲性情,這女人即便水性楊花,他也不計較,甚至還反過去告訴她?今日,還放任這女人氣勢洶洶的清算,這般羞辱?
心亂如麻,如墜冰窖。
隋麗華站起身,極力按住想哭的衝動,咬牙道:「今日之辱,我必定稟明姑姑!」
「儘管去。」阿殷目中竟自浮起冷笑,「我等著!如意——送客。」
說罷,再不看隋麗華一眼,自偏門離去。
走出許久,阿殷臉上的冷笑才盡數收斂,代之以陰沉。
昨夜定王那般態度,難道是真聽信了隋麗華之言,疑心於她?
越想越惱,阿殷一改往日挑燈等定王回來的習慣,用過晚飯後,便早早沐浴就寢。
至夜,定王陪著永初帝議了數個時辰的東襄戰事,回到王府的靜照堂時,夜色已深。
屋中燈火稍見昏暗,定王入內脫去外氅,如常轉入裡間,卻見裡頭燈火更暗。如意行禮似有話回稟,定王擺手,往前幾步走入帳中,就見阿殷已然睡了,背對著他,聽見腳步聲也沒半點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