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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
夜幕低垂,一絲輕柔的月光籠罩著葫蘆巷。
顧柔的手往下一沉,木梳梳開了漆黑油亮的秀髮,銅鏡中,堪堪是如花似玉的美人臉,眉目間卻多了一抹隱憂。
今晚,老妖怪還是沒有出現,無論她怎樣用心聲呼喚,也沒能聽見他的迴音。
床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風吹得窗子搖晃。
顧柔放下木梳,跪著爬上床來關窗,卻被那窗前的一絲皎潔月光所吸引。
月光下的銀杏樹葉片閃動,彷彿一隻梳理羽毛的孔雀,雀屏張開,華美粲然。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也常常看著窗前的這棵銀杏樹出神——童年的青盔巷子,是她充滿落寞記憶的夢,可是夢中的銀杏樹,卻是一片無憂無慮的純潔之地。
關於這一點,她還要多謝國師選擇把這一棵銀杏樹栽種在兩家院子之間。
顧柔不禁把頭伸出窗子,朝隔壁國師的樓閣上望去。
國師的閣樓窗帘緊閉,縫隙里透著一絲明亮的燭光——他到現在也還沒有就寢,看來日理萬機,定然很忙吧。
顧柔看著看著,那窗帘忽地一掀,顧柔連忙躲到窗邊,不想讓國師發現自己。
可是閣樓里卻竄出一條黑影,身形清瘦,步伐敏捷,從窗口一躍跳下了低矮處的屋脊。
顧柔看這蒙面黑衣人的身影頓覺有點熟悉,再定睛一瞧,發現他后腰果然背著一把千機匣。
顧柔精神頭一振,撩起床頭掛著的潮生劍,翻窗一跳跟了出去。
「休走,等等我!」
刺客小謝剛剛跟國師深夜密談出來,聽見背後有人叫自己,以為孟章還有事情吩咐,回頭一看竟然是個陌生美貌的姑娘,披頭散髮穿著一件單衣,功夫還很好地在房樑上一蹦一跳追趕上來,不由得一時疑惑——
雖然他自詡長得不差,但是面具罩著臉,不至於這麼快就招來追求者吧?
顧柔很惱怒:「站住。」
小謝霍然回過神來——這聲音,倒霉!
怕什麼來什麼!
他頭皮發麻,心裡罵了句臭婆娘,趕緊扭頭就跑,步伐輕快,踩得房頂的瓦片咯咯脆響。
顧柔在後面提劍狂追:「小鬼,你給我站住!」
「臭婆娘,沒有人會因為你說站住就站住的啦!」小謝腳底抹油,從一邊房梁躍向顧柔家的圍牆,還因為慌張,蹬掉了兩塊牆磚。
比起輕功來,他是不如顧柔,顧柔輕快如燕,他慌裡慌張,兩人的距離不斷縮短,眼看就要追上。
顧柔伸出手就想拉他,小謝一惱,左手往身後面一摸,顧柔以為他要發暴雨梨花針,嚇得往後閃了一步,結果卻只是看見小謝的屁股——是個嚇唬她的假動作。
顧柔一惱,你有千機匣,我有潮生劍,拔劍在手,霍霍霍霍幾大步追來:「給我站住,把話說清楚,你是不是又冒著我名偷雞摸狗去了!」
「你開啥子玩笑,老子從沒偷雞摸狗!」
兩人在葫蘆巷沿路的住宅群屋頂上面來來回回,上上下下,你追我趕數個回合,小謝始終擺脫不掉身後緊咬不放的顧柔,他牙一咬心一橫,想到國師之前對他下的不準傷害九尾性命的命令,束手束腳,不敢亂打,正自焦急,忽然地急中生智,想起自己右腰腰側的囊袋裡還裝著一兜不算致命的暗器,便手摸進去,快速地拈了一支出來。
他在同樣的短鏢上淬鍊不同的藥物,以達到不同的功能,有蒙汗藥,有散功葯,有瀉藥……五花八門,藥物的功能用不同顏色的尾纓區分:紅色的表示藥性兇險,不死也得脫層皮;藍色表示藥性不會當場發作,要隔一陣兒才見功夫;橘色表示全身麻痹……對了,就用這個橘色,丟中她相當於點中穴道,既不傷害性命也不會招來麻煩。
小謝抓起那支橘色尾纓的短鏢,嗖地一聲打了出去,顧柔用潮生劍輕輕一撥,居然擋了下來,叮噹一聲落在腳畔。顧柔怒:「豈有此理,奪我身份,還想傷我性命,快將狐面還給我!」
小謝這才意識到自己臉上還掛著模仿九尾的狐狸面具,他今日倒不是因為想要冒充九尾才戴,而是這些日接私活兒掙外快戴習慣了,戴著這狐面十分順手,所以來見大宗師時,也就這麼一直戴著。
現在他這個面具肯定是摘不得,一摘落,豈非被她看破真身?小謝進退兩難,眼看顧柔當真怒了,縱身提氣地躍過他頭頂,落在一戶房檐上,截斷了他的退路。
小謝心忖,大宗師看著似乎同她有些曖昧交情,大抵也因著如此之故,不肯讓她發現自己是離花宮的主腦之一,所以嚴令自己隱秘出入,不可被人發現與他往來。這會若被九尾抓個正著,發現大宗師的秘密,自己豈不是要背上黑鍋惹怒大宗師。兩相比較,還是寧可冒著得罪九尾的風險,先求脫身為妙。
「狐面還給我,我便不傷你,拿來!」顧柔引劍相向,她雖然窩火,但也懼怕對方是兇殘冷酷的刺客,亦不敢跟他拚命,這番話隱有求和之意。
小謝哪聽得出這些,只當這妞仗著武藝高強,自己卻要暴露了,急得再往囊袋之中一摸索,月光昏暗,也分不清個紅橙黃綠,心想總歸是要不了她的命的,便一手抓了一把,夾在手指之間咻咻咻地甩了出去:「閃開,別跟著老子!」
夜色里數枚短鏢如流星穿空劃過,顧柔全神貫注,橫劍一撥,腰間甩出三道白練來,宛似狐狸的長尾,竟將那些暗器悉數捲住、裹起,攔了下來。
小謝看她的三道白練收發自如,應用隨心,凌空飛旋之間影子飄搖,如同憑空變出九根分.身來,不由得震撼一瞬:原來這就是九尾的來由。他意識到了對方祭出看家本領來了,感覺更不妙,拔腿就想跑。顧柔白練一飄,靈蛇般纏上他的腰際。
顧柔尤其防著他冷箭傷人,不敢太過進逼,只重複道:「面具拿來!」
小謝卻起了勝負之心,暗暗稱奇:這女人功夫深不可測,卻到今日才拿出絕招跟我打,我非得同她過兩招不可,看看究竟誰的手藝厲害。他正要還招,忽然地只聽前方一聲清唳:「大膽放肆,還不住手!」
小謝一哆嗦,竟是國師趕到。頓時又有點喜,又有點怕。往國師那邊瞅了一眼。
顧柔收起白練,國師臉色厲如寒霜,將顧柔攔在身後:「小心。」作勢朝小謝攻來。
兩人對招的一瞬間,他湊近國師,輕聲道:「師座救我。」國師低叱:「還不快滾。」小謝大喜過望:「謝師座。」
兩人對接一掌,各自向後退了幾步,小謝麻溜圓潤地一團身,向後墜下房檐,果真說滾就滾。
顧柔大奇,這少年刺客的功夫這般厲害,連國師也能擊退?她本想幫著國師乘勝追擊,可是突然腳上酸麻,膝蓋一彎軟了下去:「哎唷……」
國師接住她,扶著往下一看,顧柔的腳踝處不知何時中了那小謝一枚短鏢,鏢頭扎進肉里,滲著一丁點兒血漬,外頭露著一截黃色的尾纓。
這混賬東西……國師暗怒,一面將顧柔打橫抱起:「莫亂動,暗器上有毒。」
有毒嗎?顧柔倒覺得不疼也不癢,就是一股酸勁兒從傷處似有若無地蔓延開,右腿有些使不上力。
暗處,小謝躲在一戶人家的柵欄角落,對著光打開囊袋數暗器,那叫一個心疼——打了一場沒用的架,挨了一頓不值當的拳,還用掉十二支鏢,這些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成本啊。忽然地,他數飛鏢的手停住了,奇怪,紅的、綠的、藍的乃至橘色的尾纓都還有剩餘,那剛剛他甩出去的,是什麼顏色的飛鏢啊?
他抓了抓頭,自個都有些迷糊了。突然,猛地想起什麼,渾然地打了個哆嗦。
他撥開囊袋口子,再點數一遍,什麼顏色都有,就是沒了……黃色。
黃色……小謝長大了嘴,驚訝得半響說不出話來。呆了一陣兒,他只覺得后脖子根兒嗖嗖發涼,他的天老爺啊,會不會被師座削死,不管了,還是先躲幾他.娘.的幾天,風頭過了再說。
……
國師抱顧柔上了閣樓,將她輕置於在梨花榻上,取了剪子藥物,便要來清理她的傷處。
顧柔礙著男女大防,扳著膝蓋向後退縮了數寸,尷尬躊躇:「傷口污穢,就不勞煩大宗師,我自個來吧。」
國師原本握著剪子在蠟燭上綽燙,聽見這話看她一眼。顧柔這時候藥性略略擴散,連帶右手都有些不聽使喚了。她又道:「那,勞煩大宗師喚一聲寶珠姐,幫我這個忙……」
「寶珠不在。」這倒是實話,今日寶珠一早便外出,前去為大宗師尋訪遊歷京城中的雲南神醫,此刻尚未歸還。
顧柔覺得那鏢上的葯勁兒有點邪性,剛剛不覺得疼,此刻卻漸漸地全身酸軟,血液像是被加快了速度,周身飛速地流動著:「大宗師,隨便喚一個女眷什麼的來幫幫我,成嗎。」
「本座新搬來此處,尚未帶得太多仆婢,」那后廚的仆嫗年邁眼花,也挑不出這個暗器來,國師燙完了剪子,放進一銀器托盤,行至榻前,蹲下身來,修長寬大的手握住顧柔的右腳,「你要孟章給你取嗎,本座叫他來。」
「……」
顧柔我還未來得及說話,繡鞋便被他輕輕脫了下來。
這!顧柔緊張得向後一縮,國師緊緊卡著她,沉聲:「別亂動,小心走毒。」握著她腳踝,由下而上,依次點住右腿三陰.交、膝眼、百蟲三處大穴,封穴延流,防止擴毒。
這一回,她再也掙扎不過,只羞得滿面通紅,長這麼大,還沒有被男人這般當面脫了鞋襪,一路按到大腿,恨不得地上有個縫鑽進去。
顧柔好想要死一死,國師倒是心無雜念,他剪開顧柔褲管,只見雪嫩的皮膚上掛著一段黃色的尾纓,飛鏢的尖端部分已經扎入皮肉。根據露出的少部分尾端判斷,應該是不帶鉤的暗器,小心挑出便可,疤痕也不會留太久。他在火苗上過了過匕首,將顧柔小腿緊緊按壓在榻上,溫聲道:「小姑娘,你且忍著點,可能會痛。」
他聲輕語柔,倒似一股清泉流入心扉。顧柔微微一怔,竟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覺。
國師看她臉色微苦,以為她怕痛,出聲嗤笑道:「怎麼,追人的時候不要命,又是劍又是鏈,這會卻連一枚小小的暗器也畏懼了?」
顧柔心裡一驚,突然想到自己用了那三道白練,無異於暴露了自己的九尾身份。完了,徹底完了!她的名字還掛在衙門的通緝名單上,國師會怎麼處置自己?「我……」
話音未落,國師手起刀落,只聽叮噹一聲金屬的清響,飛鏢被挑了出來,落入銀盤。
他手法嫻熟,顧柔感覺只是好像被針扎了一下的刺痛,並沒有過多的不適。
原來國師同她說話,轉移注意力,趁著她分神,便下了這利落的一手。
她吁了口氣,冷汗從頭上滑落,細微的痛覺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虛脫般的疲憊。
國師觀察那傷處的切口,見沒有發黑變深的跡象,心下稍安,小謝那不知死的混賬總算沒有下什麼猛葯,大抵是什麼散力麻痹之類的藥物;若是這一下傷了根本,他非把小謝捆起來在白鳥營當鏢靶子掛三天不可。
他對著光,捻起銀盤中的暗器細看。
他依稀記得,小謝此人對於暗器的歸類十分強迫,每種功能按照顏色分門別類。紅色好像是最折磨人的一種,但這黃色的尾纓代表什麼,卻不清楚了。
不管是什麼葯,他都有種把小謝抓吊起來打的念頭。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照顧好他的小姑娘。國師放下暗器,安慰道:「這不礙性命,你歇一陣,本座給你上些清毒止痛的葯。」
顧柔沒應聲,國師垂眸,卻不由得一驚。他只偏移了一瞬的注意力,這會兒就她耷著腦袋,挨著梨花榻的靠背縮成一團,通紅的臉頰上汗流津津的情狀。
國師搭住顧柔手腕,只覺脈象跳得厲害,急忙將她拉在懷中,頂住她天宗、神堂二穴,怕毒性一走,全身擴散。
可是沒料這兩個穴位一點,顧柔的血流不暢,臉色更紅了,身軀竟然開始微打細顫。國師突然意識到,小謝的毒可能沒那麼簡單:「小姑娘,你什麼感覺?」
「我心跳得好快……」顧柔意識模糊,囈語喃喃,「暈……熱。」她不曉得為何,才不到片刻的時辰,就感覺全身的血液迅速涌動起來,身體里熱浪翻滾,像是要把她的經絡和血脈統統撐開,這種極度不適的感覺推動著心跳加速,整個胸腔里充滿了震動的迴響。
她痛苦地扭了一下身子:「大宗師,這毒散我心裡去了,勞煩你幫我……封住穴道。」
穴道分明已經封住了。國師不知癥結所在,略一沉吟,忽地眉頭一皺,難道?
他想到什麼,驟然夢醒地回過神來,立刻在顧柔身上力擊數處,解開了她身上前面封住的幾處穴道。
他的手滑過她腿側時,顧柔只感覺一陣顫慄,堵塞的血液又恢復了流動,不再噴張鬱結,可是身體的燥熱,卻隨著氣血暢行而更加活躍了。她煩躁地擰了身,挺起胸,又無力地落回他懷中:「熱……」
看著顧柔拚命在他懷裡磨蹭的情景,國師怒得只想把小謝拉出來毆打一萬遍。
這是中了媚.葯了。
他純潔可憐的小姑娘,給小謝作弄成這樣,國師真真後悔怎麼自己當時重組離花宮的時候,如此眼瘸地推薦了他接唐三兒的班——就該把他拉出去,戳在霸王槍上,串一串兒用火給烤了!
顧柔迷迷糊糊,身上炙熱滾燙,心裡卻還有些意識,感覺到男人緊擁著自己,原本應該警醒和羞愧,卻被另一種更為強烈的渴求所碾壓,身上的衣衫成了緊緊勒住她的束縛,她只想從襁褓似的包裹里掙脫出來。她曉得事情壞了,一面顫抖,一面懇求,淚水不覺從眼中滲出:「放我回去……」
國師倒是想放,可是這葯不比尋常,別的毒要封穴啜毒,這葯卻得靠疏解,否則就跟剛才一樣,越阻越淤積體內,熱性累積,倒是有可能爆體而亡。
他低聲道:「放不了了。」扶著她坐起,用自己身體支撐著她,去解她的襟口。顧柔偎依在他肩頭,火燙的臉頰緊貼國師脖頸的肌.膚,聞著他男子特有的氣息體香,心像被撕開了一道縫兒,有什麼東西呲溜鑽了進去,抓得心肝發癢,羞恥感遍布全身。朦朧之間,她聽見他解自己襟口的布料摩擦聲,驚得淚水漣漣,頂著靈台最後一絲清明,哀聲懇求:「不,不成的……大宗師……快封了我穴吧,我錯了,我給您燒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