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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平安像一頭暴虐的野獸,沈硯真毫無反抗之力,她拚命掙扎無用,絕望至極。
突然地,只覺路平安在上面震了一下,口中慘叫逸出。沈硯真睜開眼睛,只見路平安向左一滾,團身躍上屋中的八仙桌。
他后脖子上掛著一串淤痕。顧柔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他身後,劈了他一掌。
顧柔站在她跟前,一腳蹬在床舷上,借力躍過,飛上桌子,同路平安交戰起來。
方才她一眼看出酒菜里動了手腳,她心裡懷疑沈硯真,便佯裝中計,倒在房中,看她倒底要幹什麼。一直到她看見路平安意圖對沈硯真不軌,她才起身來救。
路平安原本武功不及顧柔,又只有一條手臂,加上剛剛被偷襲受了傷,更加不濟;戰不過十合就落了下風,他跌下桌子,團身後滾,突然左袖一揚,撒出一把灰來,濃霧般散開。
那灰里有迷藥,顧柔被嗆得頭暈眼花,連連拂袖,路平安從灰塵中衝出,一把掐住她脖頸。顧柔不甘示弱,也雙手掐他咽喉,兩個人變成死斗。
路平安惡狠狠地艱難出聲:「還不來幫手!」這話是說給沈硯真聽的。他們兩個受著威脅出來,如果帶不回顧柔,兩個人都要死,這種關頭,沈硯真不應該聽不懂。
沈硯真原本還嘴唇發白,雙手顫抖,這會兒,她冷靜下來了,他抄起床前的青銅燭台,拔掉上面的半截蠟燭,緩緩地走過來。
顧柔勾腿,對著路平安的肚子就是一腳,路平安痛得脫了力,顧柔一下子扭住他的單臂,把他按到在地,成功制伏了他。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問話,沈硯真走過來,高舉燭台,一下子刺進了路平安的頭頂——
師父教過,三陽五會裡的百會穴,情出督脈,一旦百會遭受猛擊,會致人死亡。
路平安臉上還掛著猙獰的表情,一串血從頭頂順流下來,斜斜穿過臉,人已沒了動靜。顧柔急忙去探路平安鼻息,登時怒道:「你殺了他?」她還沒來得及審。
沈硯真虛脫地坐下來,路平安頭頂的血汩汩流到她的腳邊,她懶得動了,目光板滯。
顧柔一把抓過沈硯真:「你和他一夥的,說,為什麼暗算我?」
沈硯真此舉頗有殺人滅口之嫌,要不是顧柔方才看見沈硯真為了救自己,捨命阻撓路平安,她這會就要對沈硯真動粗了。
沈硯真此刻恢復了那淡漠的神色,輕輕答道:「他是我師兄路平安。師父要我和他將你請回藥王谷,可是他對師父早有異心,想要偷取鐵衣秘方,便想拿捏你來威脅師父。我不願意順從他加害你,他就企圖□□於我。」
顧柔將信將疑,正要再問,忽然聽得樓下一陣凌亂腳步響聲,好似來了許多官兵。
「挨間地給我搜!」竟然是石錫的聲音。
腳步聲由遠及近,門被一下子打開,兩個士兵看見屋中情形,立刻把住門,一人朝外大喊:「中尉大人,人找著了!」
顧柔起身來,手上還濺了些路平安的血。
眨眼的工夫,石錫衝進屋,看見這番光景,把出鞘一半的刀插回刀鞘,對顧柔道:「姑娘,請你立刻隨我回去!大宗師要見你。」口氣命令,不容一絲質疑。
顧柔知道跑也沒用,既然被他找到了,那總要見一見國師,她曉得他一定很傷心、很生氣,自己這麼不告而別,一定令他失望透頂……總該當面說清楚,和他有個了結。
石錫過來,看見地上癱坐著的沈硯真,目光一厲:「沈大夫怎麼會在此處?」在沈硯真來給國師診病的那會,他見過她,當時並無太多印象,只知是一柔弱女子。但如今看來,此情此景……此女並不柔弱,而且背景可疑得很。
石錫一個眼色,他的部將就走過來兩人,把沈硯真從地上架起。這時,顧柔出聲了:「方才我和沈大夫在客棧遇上,正逢此賊意圖不軌,我二人合力將其殺之,這事說來還要多謝她。」
沈硯真看向顧柔,領會了她的意思。
顧柔雖然不信任沈硯真,但是她還是要跟沈硯真一起去雲南見父親,所以,她不想讓石錫等人摻和進來,知曉其中的內情。
沈硯真稍微放心,對石錫道:「確實如此。」
石錫嚴厲地盯著沈硯真看,憑他的經驗,這個沈大夫沒那麼簡單,這事他還要拿回去細細審問才能定奪,他一揮手,命人將沈硯真帶了下去。
石錫著部隊把顧柔送去國師在葫蘆巷的宅院。
這幾天剛下過雨,院子里許多花開滿了,到了收頭的季節,凋零了許多花瓣在地上,顧柔一路小心地不踏著花瓣進來,抬起頭,看見國師仰著頭在看那棵銀杏樹。
四日不見,他似乎又清減幾分,仍是那秋水玉立的身姿,只是望向天空的一雙清冷妙目中,滿是某種不可捉摸的眷戀,他清雅無塵面容里,竟有了凡俗的愁郁。
他側身一瞥,眸光冷淡,看見她,掉頭便走。
「大宗……」顧柔的半句話被噎在嗓子眼裡。她設想過好多情形,也組織了滿肚子的言語跟他解釋,她想同他當面說清楚,自己不能連累慕容家,一定要去一趟雲南。她也設想過他聽了這番話之後的好多種情形,比如大怒不止,比如堅決不允,比如苦口相勸……她都想好了怎麼跟他解釋對付。
可是他一言不發,像是沒看見她,扭頭就回了屋。這和顧柔所有設想的都不一樣,她心慌了,急忙追了上去。
國師步伐輕敏,顧柔懷著忐忑心事,便有些踉蹌,跌跌撞撞勉強跟著他登上閣樓,國師一轉身便要關門,顧柔連忙用手撐住:「大宗師。」
「幹什麼。」他口吻甚是冷淡,好似不認識顧柔這個人似的。
顧柔鼻子都酸了:「大宗師,我有話同您說。」
「不想聽。」他就要關門。
顧柔連忙竭盡全力撐住門,他居然也不怎麼留情,雖然是單手推門,還是跟她一里一外展開了拉鋸。顧柔急得頭上快冒汗,最後身子一拱,把自己一條腿一隻手卡進門縫——要是不開門,就讓她夾死在這裡好了。
國師鬆開手,轉身朝裡面走。
「大宗師,大宗師……」
外間屋裡全是茶香——顧柔不曉得,對飲茶毫無興趣的國師已經連續飲了三個晚上的茶,他睡不著,也吃不下,靠不斷喝茶提起精神,一遍遍呼叫她,可是都沒她的迴音。
現在,他不管不顧後面追來的小姑娘,穿過凌亂的外間,挑開紗簾,進入閣樓裡間。
顧柔還是追上來:「大宗師,您別不說話,您跟我說句話,好不好?」快哭了。
他不理不睬,如若未聞。還隨手在桌上拿了一卷雜書,坐在長榻上攤開看。
顧柔更傷心了,她覺得也許這回真的涼透了他的心,他再也不會愛她了,她手足無措地立在坐榻前面的地毯上,手捏著裙擺,眼淚直往外冒。
她說:「大宗師,我知道我不該不告而別。」
國師沒搭理,只顧低頭看書,好像那捲書的魅力遠勝於她。顧柔心疼又妒忌,恨不得把那捲書搶過來吃到肚子里。
顧柔又說:「大宗師,我沒有別的辦法,我不想連累您。」
呵。他從鼻子里抽氣冒出聲兒,繼續看書,換了一條二郎腿蹺著。
顧柔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嘩啦下來,落了滿臉:「大宗師,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他聽見這話,把書捲起來,放到一邊。
他仰頭,反詰式地看向她,筆直而鋒利的目光射來:「你還會在乎這個?」聲音又冷又沉。
她心都快碎了,蹲下來,撲在他懷裡,拚命撒嬌:「大宗師,您別生我的氣。」
他把她拉起來,扶她在長榻上坐好,遞了一塊手帕給她。顧柔剛擦了擦眼淚,看見他拿起書卷,站起來又要朝外間走,她瞬間慌了,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宗師,我求求你,和我說句話。你別不理我。」
他站著被她一拉,突然瞬間變得怒氣洶洶,回過頭:「你這麼能,還回來幹什麼?出去浪啊?外面世界大得很,本座留不住你,我放人還不成么?」
他一大聲,窗外吹進來的風都似乎冷了幾分,呼呼地吹著她的心臟,吹得她的心哇涼哇涼。
她辯解:「沒有的,不是的。」
「不是?」他呵地冷笑,把書卷向後扔在一邊,看了那麼久,還是《管子》的第一章第一節,壓根就沒一個字進過他的心裡,「你這趟回來,是跟本座道別的是不是?」
被說中的她啞口無言。
他點點頭,好似就在這個重複的動作里壓抑著情緒,不斷地抿起嘴唇。他朝兩邊四下看了看,最終情緒還是沒壓住,猛然看向她,死死盯住,相戀以來頭一回朝她發火——
「你為何不聽本座安排?」
「你……」
「你什麼你,你覺得自己有什麼能耐解決那些事還能活著回來?」
「我……」
「我什麼我,我就合著應該等你一輩子,哪怕你死了也忘不了你,孤獨一生是不是?」他氣得嘴唇發白,嘴角稍稍一扯,唇邊就翻出既嘲諷、又痛苦的冷笑,「顧柔,本座真想找跟繩把你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