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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9

  顧柔很後來才知道,陳翹兒其實不會武功,一丁點兒底子都沒有。


  故而那時她奮力撞開了木門,可以想見她當時有多憤怒。


  「無冊那麻痹!」陳翹兒撞開門,居然把裡面的男兵拖了出來,她發狠拚命的樣子讓所有圍觀的男兵們都愣住了,「花卒怎麼了,吃你家飯了,殺你爹媽了?老娘是花卒怎麼,老娘的月俸靠自己掙,讓你出錢了伐?」


  男兵一時沒反應過來,光溜溜站在眾人間目瞪口呆。


  顧柔也顧不得害臊了,過來勸架陳翹兒,陳翹兒異常激動,一把推開了她,繼續嘶吼:「無是花卒又哪能,無不是一樣賣命去拿情報啊?儂則狗東西以後好叫,伐要讓我看到儂!」(註:我是花卒又怎樣,我也一樣賣命去拿情報,你這個狗東西以後好生點,別讓我看見你)


  其實這時候,顧柔從他們的對話裡頭,隱約已經猜到了什麼。


  田秀才聊天的時候也暗示過,陳翹兒和屈貞娘將來是要送去做花卒的,就是放在江湖裡假扮歡場女子,犧牲色相,為軍隊套取情報。


  陳翹兒控制不住情緒,她說到激動處,一揮手,往那男兵臉上一抓,瞬間四道血痕。


  那男兵醒過神來了,大怒:「臭婊.子還敢打人!」過來就要用胳膊肘掄陳翹兒,屈貞娘這時候過來,推了他一把,男兵倒在地上。


  顧柔發現,屈貞娘的武功居然還不錯。


  圍觀的男兵越來越多,有看熱鬧的,有勸架的,有幫腔的——


  「算了,跟幾個姑子鬧騰什麼,還是不是爺們兒哪!姑子你們去棚里洗,咱們這邊讓你們。」


  陳翹兒發瘋似的喊著:「我要他給我賠不是!」


  男兵大怒:「我陪你娘……哎唷他娘.的!」又被陳翹兒刷了一耳刮子。


  他的舍友看不下去,開始幫腔:「你們不是花卒嗎,還怕男人看?做表子還立牌坊了?」


  話音未落,只聽一聲慘叫,一個木盆子扣在他頭頂上,腹部就連挨兩腳,那舍友痛得打滾。


  他倒下去的一瞬間,向玉瑛把他頭頂的木盆揭起,拿回來抱著,目光冷酷。她來得早,剛剛從一單間裡頭洗完出來,頭髮還滴著水。向玉瑛若無其事地離開,甩下一句話:「你才是婊.子養的。」


  向玉瑛走得太快,乃至那伙人目瞪口呆追她不住,那男兵便把所有帳算在陳翹兒頭上,捋起袖子:「老子今天不收拾你,就他嗎不在這混了!」


  這邊吵吵嚷嚷,那邊來了個聲音:「誰在那邊鬧?」大家往回看,是趙勇。


  趙勇是什長,他以前在地方當過兵,體格健壯,性格沉穩,在男兵兵營里很有威信,已經是田秀才他們那個兵舍的老大。


  趙勇過來了,看一眼對峙的雙方,差不多已經明白怎麼回事:


  「怎麼男的還和女的打起來了,誰先動的手?」


  「是她們!」


  趙勇雖然跟顧柔她們女兵一個什隊,但其實他內心之中,還是挺鄙視花卒這身份。加上為了合群,他自然先拉攏和他們一起住一個營房的男兵,就過來勸女兵們:「怎麼能先動手呢?」


  陳翹兒不管不顧,掙脫了屈貞娘,就要來打那個男兵。那男兵也是在同伴的拉扯下,要衝過來揍陳翹兒。趙勇過來拉架。


  但是,他拉的卻是偏架,他的大手把陳翹兒的一隻手給捏住。


  趙勇說:「先動手就不對了。」


  他兵營摸爬滾打混過三年,已經是練家子,陳翹兒頓時面色痛苦。


  顧柔上去,也勸:「別動手,有話好好說。」輕輕拿捏住趙勇的手。


  這會兒輪到趙勇痛苦了,他驚異地看著顧柔,不敢相信這個小姑子的纖細身體里會爆發出這麼大的力量,他的手骨快崩了。


  趙勇在男兵里很有地位,他不能失掉這份威信,他臉上強忍不敢表現出被顧柔捏疼,迅速鬆開手,和氣地道:「大家都是一個營的兵,自家兄弟姐妹要心齊,內訌什麼,都散了吧。」


  「散個屁!」那最開始和陳翹兒衝突的男兵捂著臉嘶叫:「勇哥,老子不弄死她……」


  屈貞娘突然迴轉身,用手指著他:「你再接著往下說,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不打廢你我屈字倒著寫。」


  顧柔則盯著趙勇看。那種眼神,又冷峻,又陰沉,讓趙勇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趙勇怒,呵斥:「好了!你一個男人跟娘們計較什麼,全他.嗎給我散了!」


  ……


  這麼一鬧,女兵們總算是爭到一個澡棚位置,顧柔和屈貞娘見陳翹兒心情鬱悶,讓她先洗,陳翹兒愛乾淨,洗得特別漫長,結果等她從澡棚里出來,共用盛放熱水的大缸已經見底。


  陳翹兒先回去睡了,顧柔和貞娘只好洗冷水澡。


  為了節省時間,顧柔和貞娘兩個人擠在小澡棚里一起洗,貞娘一低頭,看見顧柔胸口斑斑點點的痕迹:「小柔,你這……」


  顧柔心慌又羞臊,背過身去:「沒,沒什麼。」殊不知她背上也滿是這般痕迹。


  屈貞娘是過來人,她知道,也沒多問,兩人一同洗完回了營房。


  哪曉得剛回來,就聽見陳翹兒跟祝小魚吵架。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臭啊?」陳翹兒崩潰地發作,「祝小魚,你為什麼不洗澡?」


  祝小魚有些手足無措,怔怔地退在離陳翹兒最遠的角落貓著,小聲道歉:「對不住,俺……俺吃東西時辰太久,去澡堂的時候沒水了。」她說著抬起胳膊嗅了嗅:「味兒是有點熏人,俺明天晚上就洗。」


  「明天!」陳翹兒難以忍受,像阿至羅似的咆哮,「你那是有點味嗎,你簡直就是一泡勾了芡的屎啊!」


  「算了算了。」顧柔上去勸,陳翹兒卻更激動:「你沒聽見她說甚麼嗎,她說明天晚上才會去洗?你要我在這個茅房似的屋裡熬到明天,你能不能痛快點給我一刀啊?」


  祝小魚愣愣地盯著顧柔跟陳翹兒兩個人拉扯,輕輕咬了咬嘴唇,她手裡抱著一個小布包,裡頭裝著沒吃完的魚乾。


  屈貞娘過來,給祝小魚遞了條帕子,方才她用自己的飲水弄濕了帕子:「擦擦吧,白天流了那麼多汗,擦了睡晚上也舒坦些。」


  「我當真受夠了,」陳翹兒崩潰地摔枕頭,在通鋪上一遍遍摔,一遍遍砸,「我想回吳郡,現在,立馬!」


  祝小魚突然說:「翹兒姐你不要走,俺當真不是故意的。」


  陳翹兒馬上瞪紅了眼,沖著她,一字一頓地道:「臭味不會因為你是無心的,就減輕一分一毫。」她咬牙切齒,把最後四個字從牙縫裡呲出來。


  「行了,」顧柔提高聲音,「你不是月信嗎?早點兒歇著吧,生氣一會更疼。」屈貞娘也道:「是啊都歇了吧,明早還練操呢。」


  陳翹兒氣不過,咕咕噥噥地拿回自己的枕頭放平,嘴裡念叨:「臭得簡直不像個人……難怪爹媽都不要。」顧柔馬上蓋住她的聲音:「熄燈了睡覺!」


  角落裡正在舉著咯吱窩擦拭的祝小魚,聽見翹兒這句話,忽然停了下來。她愣住了。剛剛陳翹兒沖著她大吼大叫她沒有落下來的眼淚,這個時候突然間洶湧而至,淅瀝嘩啦落了滿臉。


  報更的鑼響了,顧柔下床,吹熄了油燈。


  ……


  第二天天不亮,新兵們被號角吵醒,校場集結。


  阿至羅給所有人展示軍隊的口令和相應的動作,要求以什為單位,日落前練到整齊劃一。並且,他還宣布了一套連坐制度——但凡有一個人動作不能統一,整個什隊的兵都要一齊受罰。


  總共就十一個什隊,結果一天下來,顧柔她們什隊受罰最多,還要被留下來加練,不練完不準吃飯。


  其中唯一的原因就是,祝小魚左右不分。


  行軍跑步的時候,別人抬左腳,她偏要抬右腳;別人抬右腳,她又抬左腳。顧柔教了她幾十遍,她終於能夠跟大家一起抬左右腳的時候,突然又來了同手同腳,而且怎麼都治不好。顧柔快給整瘋了。


  隊伍里幾個人都很泄氣,焦躁、失落、抱怨……各種情緒。陳翹兒月信還沒過,在烈日下面練了一整天,太陽落山又被加練不準去吃飯,簡直是伸長了引線的小炮仗,就差最後那一點開炸。


  「哎呀小魚啊,你專心些,咱們大傢伙都餓了。」屈貞娘也有點受不了了,肚子餓到發痛。


  祝小魚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茫然又惶恐地望著眾人,兩隻手攥在一起,反覆來回地摳著指甲,直到指甲印發白,她還是沒能想明白,為什麼自個這麼笨,總是拖大家的後腿。


  「顧柔,你們伍隊怎麼回事,一直在拖累大家。」趙勇過來了,他是什長,整個十人什隊全部被拖著不能用飯,他心裡有火,而且,那天澡堂的事顧柔折了他面子,他心裡記恨上了。


  他不記恨鬧騰最凶的陳翹兒,也不記恨動了手放狠話的屈貞娘和向玉瑛,他就記恨顧柔拿捏自己的那一下——在他看來又凶又陰的一下子,在他最趾高氣昂的時候,以一個世外高人旁觀的姿態冒了出來,狠狠地打擊了他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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