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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顧柔平日里看起來溫和無害,趙勇更厭憎她裝腔作勢暗地陰人的樣子,覺得此女十分虛偽。
他道:「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這人既然不行,你上稟阿至羅,將她剔出去得了。」
立刻有人相響應:「是啊,不能咱們所有人陪著她一個耗,這樣下去,還沒上陣殺著一個敵人,我命都折騰沒了。」
陳翹兒這時候復活了,她雖然跟趙勇有仇,但是也贊成了這句話:「你要是抹不開面子跟那個黑風怪說,我去跟他說。」黑風怪是田秀才背地裡給阿至羅取的外號,一夕之間風靡整個新兵屯。
「你不知道黑風怪的脾氣嗎,又不是你伍長,去了也吃瓜落,」顧柔道,「練吧!反正練不出來,咱誰都不能去用飯。」
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祝小魚那死寂的眼裡忽然湧出大把眼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看著她。
顧柔道:「祝小魚,你要專心。大夥都累了,不能再這麼一遍遍陪著你耗了,再練最後一百遍。」
祝小魚道:「嗯。」
向玉瑛站起來,進入隊伍,她是個事不關己的人,只是從不嫌訓練苦,從入營至今顧柔從沒見她在哪個環節抱怨過一聲;但是她這時候站進顧柔的隊列,看起來就像是一種無聲的支持似的。屈貞娘緊跟著也站了進來。
那邊男兵伍隊里,田秀才也站起來:「練練唄,兵營里能有個嫚兒陪著練,你們可偷著樂吧,不是誰都有機會的。」跟何遠一起站進顧柔的隊伍,然後陸續跟了兩個人進來。
趙勇無奈至極,他是什長,他的兵都跟進去了,他沒有兵還做個屁的什長?他不能做個光桿的什長,於是憤怒地加入隊伍。
無冊那,一百遍!這群人都有毛病伐?陳翹兒很想要發作,但發現自己還是下意識地站進了隊伍。
……
高處,營房和營房之間的棧道上,兩個高大兀立的身影在夜色中模糊不清。
「趙勇是棵苗子,但略顯浮躁。」阿至羅看著夜色籠罩的校場上,唯一正在操練的什隊被宏大的兵營背景凝縮成一行螞蟻般的小黑點,隱約間可聞趙勇渾厚的口令:「雙人成行,三人成列,四人成方,列陣!」
「屈貞娘!」「有!」
「陳翹兒!」「有!」
「向玉瑛!」「有!」
「顧柔!」「有!」
「祝小魚!」「啊?」「……」趙勇怒也怒過了,有脾氣沒力氣發,無奈至極道:「我的姑奶奶……」大家配合他此起彼伏的抱怨聲,從風中忽強忽弱地傳至棧道這頭。
阿至羅遠遠聽了一會兒,又對身邊的冷山道:「這屆新兵裡頭,向玉瑛和顧柔也不錯……你看顧柔的背景了么,江湖客,從前叫九尾,輕功了得,孟章應該同你說了罷。」
和在新兵屯的時候判若兩人,阿至羅在冷山跟前說話,聲音斯文清晰,吐字平緩,就好像從狂暴的瘋子回到了一個正常的人。這樣子若教新兵們見了,定會認不出他來。
昏暗夜色烘托著冷山偉岸的身軀,筆直射入棧道的月光下,只見鋒利硬朗的輪廓。冷山不置可否,凜冽的眼眸暗沉著,看得似乎漫不經心又若有所思。下屬阿至羅是胡人,個子比他高,但站在一起,他更有居高臨下的氣勢。
他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阿至羅跟在他後面,一邊道:「此女腳程飛快,若能悉心教之,日後有用……依屬下看,最快估計能在南方戰線派上用場。」
「我不看好這個兵。」他的話使得阿至羅一愕,瞬間放慢了腳步,然而直截了當正是冷山說話的方式,他步調不變地向前走著,阿至羅快走幾步跟上,聽見他的吩咐:「那個祝小魚,你要留心培養她。」
阿至羅又愕然了……祝小魚,那個腦子缺根弦兒的孬兵?阿至羅都不覺得她能夠通過篩選,但按照慣例,他沒問,再次跟上冷山的腳步:「是,冷司馬。」
……
祝小魚的左右腳終於治好了,整個什隊的兵都有種逃出生天的解脫感。
「這會伙房肯定沒飯了。」屈貞娘道。
「有飯也累得吃不下了,」陳翹兒躺在草地上補充,她已經跟個死人沒有區別,「秀才說得對,百里地趕張嘴,不如在家喝涼水。」
趙勇熱得一個勁拿衣服扇風——他把布甲脫了拿在手裡,提醒眾人:「去洗澡吧,別飯吃不上,連澡也趕不上了。」
陳翹兒跳起來:「對,我得洗澡,我不能這麼睡覺。」原地復活地沖向營房。
趙勇看向顧柔:「顧柔,你讓大傢伙陪著你餓肚子,就沒點什麼表示?」
顧柔很警惕:「怎麼是陪我,不是陪小魚嗎。」
趙勇道:「你是她伍長,我們不找你找誰,要不是你非要練……好吧,都餓著呢,你不想點法子弄吃的來嗎?」「是啊,」何遠癱倒在地上,「餓得俺前胸貼後背了,倒是想點轍。」
顧柔迎著大家的目光,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這時候田秀才突然爬起來,擠擠眼道:「我知道伙房營的后廚有兩口大罄,專門放第二天早上的白饃——那些伙頭兵都是晚上蒸好了放裡頭,早上再過一遍蒸籠給咱們吃,現在去撈兩個,說不定還熱乎呢。」
顧柔一聽便道你怎的不去。田秀才只道孟子有雲君子遠庖廚,他去不得。
「庖廚婦人出入之所,你們去得。」田秀才道。
顧柔一咬牙,摸著自個癟癟的肚子,掂量一番,決定了:「干吧!誰和我去。」十個人的白饃,她兩隻手也拿不過來。
大傢伙一起看向祝小魚——誰捅的簍子誰去。
……
夜黑風高,這會兒正是營兵們洗澡的時辰,伙房的幾個兵都去了,剩下一個伍的崗哨值守。顧柔和祝小魚探頭探腦接近火房營,顧柔往遠處扔了個石子兒,老遠里聽得一聲迴響,幾個哨兵都朝那邊張望,互相打了個眼色,走開兩人去察看情況。
顧柔對祝小魚道:「這等我,別冒頭。」身子一縱,逮著剩下兩個崗哨的視野死角,用輕功晃了進去,快得似道黑色的閃電。
殊不知大營的布置早已在沙盤上設計過百遍,崗哨與崗哨之間互為照應,視野交錯,營房高處的望樓上,一個眼尖的哨兵立刻發現不對,用力揉了揉眼睛——剛剛是不是有什麼人過去了?他想喊人,卻讓背後一隻有力的大手按住。他回頭,急忙行了個叉手禮:「冷司馬。」
冷山目光冷峻,他居高臨下,伙房外部的情況一覽無餘,祝小魚還在牆后探頭探腦,對情況一無所知。
阿至羅跟在冷山身後,惱怒地皺起眉毛——他一怒這倆新兵的狗膽包天,二怒值守伙房此等關鍵位置的士兵如此不中用:如果來的是敵人投毒,豈不害了一營的弟兄?
「這幫狗犢子!」阿至羅低低叱罵,「屬下去抓人,軍法伺候。」「慢,」冷山道,「半炷香后,你率人查房。」
……
顧柔和祝小魚弄回來三十個白饃,祝小魚路上偷吃一個,還剩二十九個,跟什隊里的十個人分了。男兵女兵各自打道回兵舍。
熄燈了,男兵兵舍里,趙勇摸黑吃著白饃,心裡全不是滋味兒——他就順嘴一說想要刁難顧柔,想不到這樁事真讓她辦成了,他突然覺得自己可能不是全屯第一兵了,黑夜中索然無味。
他後面的大通鋪上,那倆哥倆還在樂滋滋地吃著——
田秀才哇哇叫:「哎唷!這個饃上我還能吃出祝小魚的汗味兒!」「你咋知道不是小柔的?」何遠馬上質疑。「不扯犢子嗎,帶魚腥味兒,你聞聞?」
何遠嘖嘖陶醉:「那俺這個饃肯定是小柔的,一股香味兒。」「美得吧你……我跟你換!」「滾犢紙!」
說得正熱鬧,突然間,營房外面響起雜亂的腳步聲,趙勇警覺地把食物一口悶,回身呵斥:「快吞下去!」田秀才跟何遠也跟著一口吞。幾乎是與此同時,兵舍的木門被一腳踢開——
阿至羅帶兵闖了進來,手裡舉著明晃晃的火把,厲聲大喝:「全體起來,現在查房!」
女兵兵舍這頭——
原本熄了燈大家都爬上床歇著了,顧柔拿到兩個饃,她吃了一個,另一個吃不下讓祝小魚拿著塞到枕頭下邊去了,漆黑的營房裡很快傳來屈貞娘和陳翹兒均勻疲憊的呼吸聲。顧柔卻睡不著,她想著國師:
【大宗師,你睡了嗎?】
國師原本是歇下了,這些日他忙,明早還要早起上朝,和尚書台的人商議備戰的事,只是強打精神等著她來了說完悄悄話再睡,他道:【今日在營中表現如何了。】
顧柔老老實實回答:【不好。】她今天沒帶好伍隊,還領著手下的小兵偷了三十個饃。
【又幹甚麼了你。】他笑,語氣里透著寵溺,沒有責怪的意思。
顧柔很羞於啟齒說今天的事,越發覺得自己在白鳥營的表現對不住大宗師的一番苦心,又不想在他面前說實話丟醜,支支吾吾半天,道:【沒洗澡。】
這勉強也算句實話,她偷完白饃回來,馬上便熄燈了,沒有去洗澡的功夫。
他輕笑一聲:【算不上罪無可赦,不過在家不準。】
顧柔輕輕哼了一聲:【我要不洗,你就不喜歡我啦?】耍賴地補了句:【那我天天不洗。】
國師覺得這個假設也忒狠毒了,特別對於潔癖的他來說相當殘忍。【那你為甚麼要這樣?】他有些鬱悶,難以理解地問。
當然是因為這樣一來,他就不能隨便碰她了啊。顧柔很得意,她好像找到了一個他的弱點,這還是她從祝小魚那得來的靈感,陳翹兒也有潔癖,一看到祝小魚超過兩天沒洗澡,就對她退避三舍。
顧柔覺得說不定這是個對付他身體里的野獸的好方法。把自己弄臭,他不就沒食慾下不去嘴了嘛!
【可以,只要你敢不洗,本座就敢幫你洗——如果你不怕動靜大。】
【……】對哦,她忘了,他身體里住著一隻大野獸,她壓根兒反抗不過他。
顧柔鬱悶了,她想到還有二十多天就又要回到那隻大野獸身邊,心裡頭懸懸的。
只是她不曉得,國師睡前還是花了點時間,思考了一下這個極其無聊的問題——小姑娘很重要,愛乾淨也很重要;但是在髒兮兮的小姑娘和愛乾淨之間,兩害相權取其輕,他會選擇髒兮兮的小姑娘。
國師睡了,顧柔還在思考怎麼對付野獸的問題,突然,聽見轟地一聲,兵舍的門被踹開,她一個打挺躍起,那頭的向玉瑛也警戒地坐起身,只聽一聲厲吼——
「全體起來,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