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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天兵休日滿了,夜裡,國師和孟章送顧柔回營報道,國師不方便送進去,就送到了轅門口附近,鬆開手,依依不捨:「還能自個走么。」


  顧柔臉紅得像個熟柿子——孟章還在呢!可是禁不住腿軟,打了個飄擺,孟章趕緊攙扶住。


  她怨怪地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他最後兩天瞎胡鬧,她至於弄成這個樣子嗎?兩腿發軟地站穩了腳跟,小聲道:「要是我沒考過,都怨你。」


  他趕緊哄:「你是本座所薦,必不會差。你看你包里裝這麼多書,如此勤學,這要考不上便沒道理了。」


  顧柔這次去兵營帶了些書籍,都是她自個在國師府後面幾天,趁他白天去尚書台不在的時候做下來的筆記,還有那捲被燒黑的《韓非子》。抱在手裡沉甸甸的,孟章接過來替她拿著。


  她同他道別,臨走時,他心有不舍,也沒管旁邊的孟章了,情不自禁地抱了她一下,在她耳邊輕輕地道:「你很快便會回來了。」「嗯,」她也咬著他耳朵道,「您要保重身體。」


  孟章背過身去,仰面朝天,做了個自插雙目的假動作。沒婆娘可抱的他頭一回感到人生寂寞如雪。


  ……


  顧柔一回營,就發現兵舍的氣氛不大對勁。每個人都坐在自個鋪位上。


  這幾個姑子裡頭,就顧柔一個是本地來的,顧柔打開自己的包裹,給大家分東西:有牡丹餅,酥果子,熟桂花糍粑,還有一些糖果子。


  她把酥果子給愛吃甜的屈貞娘:「貞娘,這個是給你的,趁著屯長還沒來查房先吃掉,免得被搜去了。」「謝了。」


  「翹兒,這個梳子給你的。」陳翹兒頭髮長,兵營里皂角不夠用,她經常抱怨梳不順頭髮,顧柔帶了個牛角梳給她,陳翹兒哼了一聲:「算你有良心!」


  顧柔走過去,把吃的分給向玉瑛:「玉瑛,這個給你。」向玉瑛照舊悶聲不響,顧柔便放在她床頭。


  然後輪到祝小魚,祝小魚縮在通鋪的角落裡,蜷成一小團,顧柔以為她睡著了,輕手輕腳過去查看,只見她眼圈通紅。「小魚,我帶了好吃的,你起來嘗一個?」


  祝小魚一骨碌爬起來,搖頭:「伍長我不餓。」「小魚你去哪。」「我去解個手。」祝小魚逃難似的跑了出去。


  顧柔奇怪,問:「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陳翹兒一邊過來拿個酥果子吃,一邊道:「當然會不舒服,我要是被自個的姐妹搶走了男人,我絕對不會給她好果子吃。不過嘛你這個不算,我要是孟軍侯也會選你,哪能看上祝小魚那樣的。」


  什麼,孟軍侯,孟章?顧柔一頭霧水地瞧著她看。


  屈貞娘到:「小柔,你就別瞞著了,咱們都知道了。」


  顧柔更不明白了。


  屈貞娘搖頭,嘆氣:「小柔,那天在轅門口咱們都看見了。照理說,你和孟軍侯般配,我們也覺得好;可是你既然同他相好,就不應該瞞著小魚,這些天我瞧她一個晚上都沒睡好過,連做夢都哭呢……」


  ……


  顧柔聽屈貞娘把話說完,知道大家誤會了,她拿來解釋了一番,只說孟章是自個遠房親戚的一個朋友,朋友托孟章接送照顧她,就這點關係罷了。屈貞娘看起來不是很相信;陳翹兒倒是無所謂,反正她也不喜歡祝小魚,在她看來,孟軍侯如果不選顧柔選了祝小魚,那才是老天爺瞎了眼呢。


  快熄燈了,顧柔出去找祝小魚,在那校場將台下頭的一塊角落發現了她。


  祝小魚看見顧柔,有幾分羞愧地站起來,揩拭臉上的淚:「伍長,俺又犯錯了。」


  顧柔道:「這會還沒熄燈了,你有什麼錯呀。」「俺不應該看上伍長的人。」


  顧柔忍不住笑,把事情給她解釋一通。祝小魚轉悲為喜,她倒是沒有屈貞娘和陳翹兒那麼懷疑,顧柔說什麼她都信:「那伍長,俺還能喜歡孟大哥嗎?」


  「當然可以,喜歡人不犯法,只要他沒娶你沒嫁。」顧柔抬起頭,望著校場上空滿天星辰,夜朗風清,極易起相思的情境,她想起了心中的那個人。喜歡一個人的確不犯法,然而現實中總會有落差,要如何去喜歡一個人,或許是畢生的修行。「小魚,喜歡人不犯法,可是,與其去痴纏一個人使他麻煩,倒不如將自己變得更好,你要想一想如何給他更好的。」


  祝小魚聽得雲里霧裡:「啥是更好的?」


  「更好的你自己。小魚,你努力一把,在白鳥營呆下去,說不定有一天,他就能瞧見你了;就算他瞧不見,但是那樣的你,自然會有人賞識和珍惜。」


  祝小魚似懂非懂,但是無論顧柔說什麼,對她而言都是絕對的正確,「嗯!」她茫然又欣喜地隨著顧柔一同看向夜空,無數的星辰匯聚成銀河,在西方的天幕,夜色融入一片溫馨。


  ……


  六月底的夏夜,銀河橫跨南北天際,由西向東,日復一日,以微不可見的趨勢緩緩移動,浩瀚之中孕育著暗涌。


  同一片星空之下,在雲貴高原東部邊陲的牂牁郡,一騎快馬飛出盤山,在地勢逐漸降低的蜿蜒山道上快速馳騁,直朝打鐵關奔去。


  馬上的人正是白鳥營的斥候,夏昭。他今夜懷揣一封至關重要的信件,即將送入關內。


  突然間,風停,馬止,一聲長嘶,夏昭勒馬疾停,前蹄高高揚起。四下里竄出身穿藤甲,手執鐵棒的蠻族士兵,為首的那人站出來,正是牂牁郡剛剛新上任的部參軍翟世新。


  夏昭見到翟世新,眉毛一沉,厲聲大喝:「大膽蠻將,竟敢阻擋朝廷信使去路,還不速速讓開!」


  翟世新聽到他所言,不但沒有讓路之意,反而冷冷一笑,眉宇間掠出殺氣:「吾等世代跟隨操太守征戰南方,只認得操太守的令箭,只認得連王爺的兵符;從來不認得什麼朝廷!你想通關,先請示過太守取得文牒,吾等自當放行!」


  夏昭大怒不止:「操光身為軍司馬,竟以下逆上殺害太守詹士演,將牂牁郡霸住,此等大逆不道之行,又豈能瞞得住朝廷!」


  「瞞不瞞得住倒不勞閣下操心了。」翟世新是跟隨操光多年的部將,操光如今突然在牂牁郡城中發動兵變,殺死太守詹士演而後自立,正是為了響應建寧郡的寧王連秋上,聯合舉起針對大晉的反旗。翟世新料定夏昭已經難逃生天,不由得想要在他臨死之前挑釁他一番,他折起馬鞭,笑著道:「不瞞你說,操太守已封鎖牂牁進入雲貴高原的通道和關隘,如今只能進不能出,就是你白鳥營的人也插翅難飛,你說朝廷會不會知曉?——待他們真正知曉的時候,怕是已經晚了!」


  他最後那句「晚了」說得異常狠厲,夏昭聽得不由心中一寒——而牂牁郡作為雲南和武陵、零陵相接壤的邊陲重鎮,是水陸交通的交匯點,連著西南邊陲的航運縣的水碼頭,乃是朝廷掌握雲南動向,據守聯防雲貴高原上的部族軍隊入侵的軍事重鎮。原先牂牁郡的太守詹士演,乃是朝廷指派的官員,放在那個位置正是為了監視雲南動向。


  如今連秋上命令部將奪取佔領牂牁,殺死朝廷命官,這極有可能說明,雲南方面要先發制人,要率先對朝廷發動突襲了!

  夏昭曾經焦急思考過,下一步該怎麼辦?必須將這個消息迅速送出雲南境內,傳達到洛陽北軍的冷司馬處,他將信件抄復雙份,派了手下兵分兩路,分頭送出,他讓手下走暗道,自己走最顯眼的那條道路,以引開操光人馬的視線。


  如今,他能夠拖延的時間越久越好,只要他能過多拖住翟世新一刻,搭檔們傳遞消息的機會便多一分……夏昭想到此處,縱聲大笑,心情徹底放鬆下來,他盯著愈見緊張的翟世新,道:「殺害朝廷命官,瞞而不報,將牂牁郡據為己有,你們想北上偷襲武陵郡對不對?哈哈哈哈……我告訴你們,消息我已經傳出去了!你們沒有機會了!亂臣賊子,人人得以誅之!」


  翟世新勃然大怒,他意識到狡猾多端的白鳥營斥候不可能只有這一招,夏昭必定在別的什麼地方還派出了人馬,他沒工夫同他周旋,大手一揮,蠻兵齊射弓弩,箭矢如雨打在夏昭身上,他像一隻篩子被打穿,重重跌落馬下。


  夏昭倒了下去,可是他睜著不肯合攏的眼睛里,卻閃著急切又熾熱的光芒——他知道那副用生命掩護的信報已經送出去了,只要離開貴山關卡,渡沅水而上,將這封性命交關的信箋送到接線人的手中,那麼他此生也無憾了……冷司馬,孟軍侯,昭,雖不能復命,卻不辱使命!


  翟世新沒空理會夏昭刺蝟般的屍體,他急於去找到夏昭部署的另外一支隊伍,他飛速思考,倘若不從打鐵關走,他們會走哪裡呢?最艱難卻也最薄弱的一條道,便是貴山山北了,山高陡峻,非常人能行,他思及此處,大手一揮——「追!」


  此時的貴山山北,懸崖高處,烈風呼嘯。


  卓夫人一襲胡戎裝甲,和十餘名手下們提著刀,站在山峰頂端,他們圍成一圈,刀尖上淌過白鳥營密探的滾燙的鮮血,刀鋒卻依然凜冽。


  夏昭的搭檔,胡云,最後一個牂牁境內的白鳥營密探,也死於碧海閣的殺手刀下。


  卓夫人從胡云屍體上搜得那封密件,抖開,借著月光看完,迎風一揉一撒,那封夏昭和胡云以生命護送的信箋,終是化作無數碎屑,紛紛揚揚吹進了貴山的山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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