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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胭脂巷

  宮殿深闊,光線疏冷。

  越王坐在窗前,捧著杯茶,享受著唯一一小片燦爛暖陽,身側,是吐著裊裊沉水香的三足鎏金掐花銅鼎。

  清雅幽香中,微風柔和下,他聽殿前太監全通說了一通民間財神爺的故事。

  在全通,甚至大廣大百姓眼裡,這們關三財神爺,沒有家世助力,沒有官身加持,沒有姻親岳家,僅憑自己,白手起家,創造出了一個巨利王國。他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天底下沒有他賣不出的東西,沒有他走不過的困境,無論何進何時,從未言過退縮,認過失敗,永遠都帶著一股精氣神,永遠都可以化劣勢為優勢,憑著犀利眼光,巧舌利嘴,所向披靡!

  這樣出身草根,化腐朽為神奇的人,別說百姓,小人物們會崇拜佩服,越王這個皇子都很感興趣。

  錢這個東西,沒誰不缺。

  市井裡,百姓們為了下一頓下一季吃穿忙碌,一分錢能難倒英雄漢;朝堂上,國庫總是告急,戶部批銀不說多少數量,連排個先後順序,朝官們都能打破頭;皇子們,看似風光,大權在握,隨便招招手,送禮的送錢的一堆,可有誰知道,他們的花銷有多少?

  一生志向混日子的不提,但凡有點上進心,手邊的銀子,永遠不夠用。

  可上天讓他們投生帝王家,與那椅子僅一步之遙,這麼近的距離,不想點什麼,如何能對得起這出身?

  位尊如越王,很缺錢,非常缺錢。

  再加上最近一兩年事事不順,腰包越來越癟,他聽全通說著這位關三財神爺的故事,差點忍不住流口水。

  「是有點厲害……」

  「可不怎的?」全通彷彿沒看到越王眸底閃爍,依舊口沫橫飛的束手吹牛,「這位關三爺腦子靈透,咱們洛陽城裡,哪個富貴人家大事,都想下個貼子,讓人幫襯一分。可人關三爺現在是什麼水平?根本不好請!也就是王爺您這樣的,才能讓人隨叫隨到。」

  越王眸底閃過疑色:「本王有請過他?」

  「王爺這身份,哪說得上請?」全通臉上綻出一個諂媚的笑,「用得著他,那是給他臉!上回咱們側妃娘娘那菊花宴,娘娘心細,將各人都請到了,有樣東西短了,娘娘沒料到,給卡那兒了,正好關三爺在,就搭了把。」

  越王眼梢微微眯眼:「原來如此。」

  有些牽連過往,是不是更好招攬了?

  全通的話並沒有停,說過自家事,又說上了別的:「再上回昌王爺大婚,下面忙的不行,也是求到了關三爺頭上,各樣物什才備的那麼全。那時天天有事,關三爺也悶聲不響,行雲流水的給辦好了,手腕那叫一個強……」

  越王臉色就變了。

  自家辦宴,關三才搭了把手,昌王大婚,關三整個幫忙,哪裡付出的心力大,一目了然。

  昌王……他的好弟弟,是不是也發現了這棵好苗子,想要攏到手裡?

  不行!

  捧著茶盞的手漸漸捏緊發白,越王心跳有些快。

  他的弟弟,早就不是以前那個調皮小可愛了,生了自己的心思,父皇母妃又慣著縱著,誰知哪一日,會不會頂了他的位子。

  他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

  對待關三,不能太隨意!

  全通似乎察覺到了氣氛不對,束著手垂著頭,沒敢再說話。

  越王自我調整片刻,敲了敲桌子:「你接著說。」

  全通一看沒事,又開始了:「這位關三爺……還有個特點,讓大家非常喜歡。」

  有情有義。

  這四個字,好像很少用來形容商者,商人逐利,一切講價值講利益,有就有的談,沒就沒的談。商場如戰場,逐利之局,可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那麼簡單,是有鮮血,有人命的。關三能站到這樣位置,別的不說,心狠手辣,手腕-強硬是肯定的。

  但他真的有情有義。

  這一點,就要說回最初了。

  行商,得有本錢,入行,得有人帶。關三再有本事,眼力手腕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厲害的,他又沒家世沒親朋,怎麼突然冒出來的?

  是有人帶攜。

  長安有富商范家,祖孫幾代行商,范老爺為人厚道,廣施善舉,家業也置的大,置的穩。早年偶遇鄭三孤苦伶仃,范老爺心生不忍,將其帶在身邊,照顧了小一年。

  到底是天賦加身,就這不到一年的工夫,關三就崛起了,帶著范老爺借的本金,從小買賣開始,一筆生意比一筆大,一直直到如今的位置……

  「范老爺是長安首富,家業不小,可跟如今的關三爺比起來,那可是差的遠。按說這地位顛倒,關三爺怎麼也會有點優越感,可他並沒有,回回見到范老爺,都恭敬執晚輩禮,每年光送過去的東西,嘖嘖,就讓人眼紅!」

  如今關三生意腳步遍布整個大安,沒哪行他不敢下手的,沒哪個城,他不敢進的,但唯獨這范老爺所在的長安,他不去。所有買賣,所有利益,他都讓給了范家。

  長安城啊,不比帝都洛陽差多少的繁華大城啊,多肥的肉,他就這麼讓了出去!

  不但讓利,他還幫著范老爺教子。

  范老爺子嗣不豐,只得范靈修一個兒子,那范靈修聰明是聰明,就是太多小聰明了,有時不往正道上走,關三就幫著范老爺教他帶他,從不嫌煩。

  這幾年,聽聞那范家小子長本事了,生意做的風風火火,不太讓關三操心,可這份情誼,是丁點沒都沒淡的。

  可有這一樁事撐著,不管關三爺如何性子古怪,冷心冷情,手段殘酷,別人都不會覺得他太可恨,因為人家真是揣著一顆柔軟的心的……

  越王聽完,想招攬的心思更甚。

  聰明,有手段,不怕事,會解決事,特別能掙錢,還是個有情義的漢子……這樣的人,一旦收攏,都不用擔心他背叛。

  而且……昌王還想著呢,他必須得加快速度!

  為什麼這件事早一點沒人跟他說?他都落後太多了!

  越王放下茶盞,眯眼看著窗外,好半晌,才道:「你說,本王給他個皇商當怎麼樣?」

  「啊?王爺想讓關三做皇商?」他看了看左右,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神秘兮兮,「怕是不太好。」

  越王側首:「哦?這是為何?」

  「這位關三爺,有大本事大智慧,也是個好享受的,根本不指著皇商賺點小錢,他那身體也不合適。而且……說句大不敬的話,這天底下最好的東西,不一定在皇家,當這皇商,勞心勞力,又不能用最好的……」

  全通就嘿嘿笑。

  越王很明白。

  皇室看似尊貴,享受著整片國土的貢品,不是最好的不會拿上來。可這『最好』的東西,真是最好的么?

  不是商人們奸詐,最好的不往上送,而是萬一皇上喜歡了,特別喜歡,讓他們必須想法造出來怎麼辦?那東西就是特別偶然,或者數量極少極少,數十年才能湊一件的,打死也弄不出來啊?

  弄不出來,就是錯,就要受罰。

  遂那些人工做出來的,非常非常難得的單品,很多時候不敢往宮裡送。

  「關三爺在家裡且過的好呢,皇商見了他都得點頭哈腰。他也不大怕權貴,你看這漕運,皇子們不是還都想要……」

  越王眉一斜:「嗯?」

  全通趕緊打自己的嘴:「瞧小的這張臭嘴,小的意思是說,關三到哪都能想辦法分一杯羹,也不在乎貴人圈,所以皇商么……大約他不會想要,真想要,早多少年前,他就能自己掙到。」

  說著說著,全通話頭又滿天扯:「一個月前,關三爺的海船回來了,聽說都賺翻了,好多東西咱們大安人都沒見過,也不知道今年皇商進獻的貢品里,能不能有一兩件,也讓小的們跟著開開眼……」

  越王沉吟。

  「你說……本王給他生意做,他會做么?」

  全通眼睛睜圓:「商人逐利,有錢賺怎麼可能不幹?」

  「那讓他歸附本王呢?」

  全通頭就垂了下去:「這種……大事,小的說不好。但關三這人,沒長眼,不知道真富貴的好處,沒事從來不刻意攀圈,活這麼多年,也只盯著前番范家那點恩情……」

  全通頭都垂到胸口了,越王也知道,自己有些著急,失言了。

  這樣的事,怎麼好跟一個不是心腹的太監說?

  不過這麼一說,他倒是全想明白了。

  商人逐利,他給機會,人家肯定會跟上來,但跟上來,不一定是他的人。在商在商,大家純談利益。若想讓關三成為他的人,他不能顧面子,不能自恃身份,得打感情牌,怎麼親切,怎麼來。

  從頭到尾想一遍,越王眉梢微揚,笑容淺淡:「看來,原王得折節下交一次了。」

  沒什麼,比他親自去求的姿態來的更好。

  全通猜到了,趕緊勸:「王爺這可使不得啊!那是個什麼貨色,也就能讓您聽個樂,哪值得您如此?」

  越王就睨他:「怎麼,方才不是夸人誇的起勁?」

  「不是,那不一樣啊,您要有吩咐,叫人傳他就是,何以屈就至此……」全通看了看左右,又壓低了聲音,「您是不知道,行商的常去,喜歡呆的那都什麼地方?青樓子,楚館子,魚蛇混雜,哪哪都是不幹凈的妓子,地方也是七拐八繞,看一眼就都嫌臟……」

  越王也想到這點了。既然要折節下交,就最好是『偶遇』,偶遇么,肯定是在關三常呆的地方。他要屈就,就得自己過去。

  臟差就臟差了——「本王會怕?」

  全通又抽了下自己的嘴:「王爺乃龍子,自是天下哪裡都去得,該是別人怕您,您不需要怕任何事!小的就是覺得……沒這必要啊!」他急的汗都出來了,「要是讓貴妃娘娘知道小的攛掇您這個,定然要把小的送慎刑司!」

  他越是攔,越是急,越王心思反倒更篤定了,就得這麼干!

  「本王的事,豈是你能懂的?」越王站起來,掃了他一眼,「你放心,此事本王不會讓別人知曉,沒人送你去慎刑司。」

  全通大喜:「謝王爺!」

  還『砰砰』往地上磕頭。

  越王看著傷眼:「行了,你滾下去吧。」

  全通麻利起身,不敢再看越王,一副惹了事不敢聲張的樣子,臊眉搭眼的下去了。

  走到無人處,才敢抑制住激動,伸手擺了個勝利姿勢。

  成了!

  和王爺說閑話一樣說到關三爺,說關三厲害,有錢,特別厲害,特別有錢,非常值得招攬,還有昌王在邊盯著,必須得速度行事,還不能高高在上,姿態得低,因為人家不在乎貴圈,弱點就是情份……再攔一攔,越攔王爺就越心熱,最後一定會做下決斷:要親自靠近偶遇,還得在近日,速度行動!

  他果然還是聰明的,有用的!

  全通理理衣裳,從容的回自己住處了。

  不多時,就接到了越王的賞。

  來送賞的是越王身邊的總管太監,大概不喜歡出現什麼意料之外把控不好的事,擔心別人冒頭影響他的位置,他笑的特別陰,說話句句帶著刀子。

  全通好聲好氣的將人送走,打探的話全當沒聽到,還將賞銀塞給了總管太監一大半。把人送走,關了門,他才大大呸了一聲,孫子,你懂個屁!當爺是你那種沒眼力的蠢貨呢,瞧不出哪位是真龍!

  ……

  史福接到全通的回饋后,立刻告知了楊暄,楊暄就叫另一邊人也動了——引動昌王。

  昌王是坐不住的性子,哪怕大傷幾次,傷了身體底子,本性都沒改,只要一說哪裡有好玩的,一準能勾去,都不用特別下心思,連關三這一茬都不必提。

  崔俁與楊暄幾方關注,細密布局準備,還特別訂了個景緻不錯的清樓雅閣,就等著當天看好戲。

  這一日,越王輕裝簡行,避開大量侍衛,只帶貼身近衛就出了宮。

  不是沒人提醒建議,說這樣不好,萬一遇到特殊意外怎麼辦?越王自己也知道,但關三……值得他冒這個險。

  再者,只要他自己小心,各處警惕注意,哪怕遇到意外,跟著近衛逃出升天完全不是問題。

  他的近衛,可不是草包!

  越王一邊看著四周,一邊腳步不停,神色十分自信。

  很快,他到了胭脂巷。這胭脂巷,顧名思義,就是很多脂粉的地方,脂粉,也代指女人,遂這胭脂巷,就是青樓楚館聚集之地。

  自那日全通說書似的說了一通關三奇人異事,越王起了心思,就讓人下去細查關三,查完果然,一切都和全通說的一樣,甚至有比全通知道的更神奇之處。

  拿到信息當晚,越王就興奮的睡不著覺,這樣的人才,必須得到啊!

  他又叫人跟查,方知關三平日里特別忙,行蹤並不固定,近來唯一可以確定的時間,就是今日今時,倚春閣里有人有約……

  踏進胭脂巷,越王神色就明顯略焦躁,不時轉頭,眼睛四處看。

  也許皇子天生有蒼天護佑,他運氣就是這麼好,還沒怎麼找呢,就遠遠看到了關三的人!

  他的近衛目力好,也看到過關三畫相,悄悄指了方向,提醒他:「爺,那裡!」

  越王定睛一看——怔住了。

  在約三四丈遠的地方,有一男子孑然而立,高個子,很瘦,站姿十分筆直,很給人一種挺拔之感。觀其年紀,未及而立,周身氣質卻深沉內斂,沒半點年輕人的衝動恣意。

  他穿著一套竹青色素綢長衫,右手執著一根竹杖,竹杖打磨的極為光滑,尤其頂端,有溫潤之感,看似經常使用。他五官並不十分出色,不算精緻,線條也不柔和,組合在一起,給人感覺卻不尋常,很有一種堅韌的,犀利的,甚至冷硬的男人味。

  越王不知道怎麼評價這種感覺,以他經驗,這樣極有男人味的,就算本身相貌不出眾,性格也不好,也很招女人喜歡。

  令他怔住的不是關三氣質,而是關三的一雙眼睛。

  這雙眼眼極黑,極沉,似凝滿世間蒼戾之氣,有些瘮人。更瘮人的是,這雙眼睛沒有焦距,一片空茫……

  這關三,是個瞎子!

  近衛見越王怔住,悄聲提醒:「王爺……王爺?」

  越王回神:「關三身體有殘,指的是眼睛?」

  「是。」近衛有些納悶,這事消息卷宗里不是有么?王爺漏看了?

  越王還真是漏看了。

  從全通說話時,他就知道,這關三身體有殘,卻沒注意哪一點,反正不管哪裡殘,能用就行。到消息遞過來,他只顧看那些驚人功績,也忘了關注這個……

  清樓雅閣內,崔俁看著怔住的越王,再看看關三,嘆了口氣。

  「初次見到關三時,我反應也是這個樣子。」

  如此驚才絕艷之人,眼睛竟然看不見,如若他身體康健,事業是否會更上一層樓?上天也是太殘忍。

  楊暄握住崔俁的手:「關三自己從不覺得不好,他很享受現在的狀態。」

  崔俁反握住楊暄的手:「嗯。」

  生命中總是有這些不美好,提醒著人們『珍惜』二字。珍惜眼前人,珍惜現有的生活,珍惜這位……難能可貴的朋友。

  發現關三,越王只怔了一瞬,就快速往前走。結果還沒走兩步,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一堆人,敲著鑼打著鼓,把他給截住了!

  聲音還那麼大,他扯著嗓子叫,關三都聽不到!

  越王氣的不行,卻沒有放棄,繼續往前沖。

  關三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一切,也聽不到有人在喊他,按照計劃往前走。他與越王距離不算太遠,可中間硬生生插進來一隊樂隊,越王走不了,他卻前路無阻,這一走一停,距離就拉開大了。

  越王擠的汗都出來了,一急之下,智商就欠了。這種情況下,路被阻,知道關三目的地在哪裡,根本不用擠,停一停,讓隊伍過去不就行了?就算失去目標,直接去那樓里也能碰到么。可現在越王一急,滿腦子都是不能放關三走,好像關三走了他就找不著了,這次機會就完了似的。

  他就卯足了勁往前沖。

  什麼護衛,什麼安全,全部拋到了腦外。

  慢慢的,也不知道怎麼擠的,越王就和所有護衛分開了,隻身向前……

  這是一個丁字路口,三條岔道,越王從下面豎鉤的地方往前,與此同時,昌王則從橫的一部分,由另一撥花娘們簇擁著,走向中間。

  一柱香內,兩邊就會碰上。

  而時刻盯著越王的異獸鳥頭紋身刺客團,看到越王落單,互相遞著眼色,武器拿在暗處,悄悄往越王身邊走……

  偏偏幾方人,誰都沒有發現誰。

  ……

  路口最大最豪華的青樓里,二樓雅間,有一處落地窗,掛著珠簾,視野極好,樓里的人隨便就能看清下面,下面的人卻看不到樓里動靜。

  崔樞翹著腳,撐著頭,眯著眼,以海棠春睡的慵懶姿勢,躺在窗邊貴妃榻上,姿勢極為閑散安逸。他身側坐著樓里最美最紅,身價最高的女伎,女伎纖纖素手美如削蔥,一顆顆剝著葡萄,喂到崔樞嘴裡。

  崔樞一點也不害臊,一邊享受著美女喂葡萄,一邊點評誇獎:「嗯,不錯,這波時機掌握的剛好,告訴下面,回頭爺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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