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轉世天人
來的一共四人,其中三個圍在少女身邊,另一人站得稍遠,聶猛沒有注意。
他看到這幾人先後御空而來,就知道他們都是和張景初一樣的修士,但他不清楚他們的來意,也就沒有妄動,靜靜地在一旁看著。
失聲驚呼的,是一個身披袈裟的白眉老和尚。
他用狂熱的眼神盯著沉睡中的少女,嘴裡嘖嘖連聲,嘆道:「果然是天佛轉世不錯。一千年了,世上早已沒有仙佛的傳說,沒想到今天,竟讓老衲看到一位轉世天佛,真是佛門之幸,我天龍寺之幸。阿彌陀佛!」
聶猛聽說過天龍寺這個名字,據說在西邊,距離本縣有數百里之遙。傳說天龍寺里的高僧有大智慧、大神通,縣城每年都有信眾前往朝拜,散盡家財拜入山門的也不乏其人。
「智空上人此言差矣,你說是佛門之幸,我沒意見,可天龍寺之幸,從何說起?」
站在老和尚右手邊的,是一個中年女尼,穿著一襲樸素的月白色僧袍,頭戴僧帽,面色嚴厲,看起來不太好相處,果然一開口,就是反對。
老和尚十分不滿,道:「既然是轉世天佛,自然要拜入我天龍寺清修,不正是我天龍寺之幸么?」
「這位天佛乃是女身,理當入我朧月庵,才是正理。」
朧月庵,聶猛沒有聽說過,但這女尼敢跟天龍寺的高僧爭論,想來朧月庵也絕非一般的尼姑庵。
聶猛聽了這幾句,心中便已瞭然,這些異人來到這裡,是為了搶這少女。
「既是天佛,便無色相,靜虛師太執著於男女之分,我看這佛法上還大有精進的餘地。再說,天龍寺也有女眾道場,師太莫要胡攪蠻纏——」
「老東西,你說誰胡攪蠻纏?」
「你竟然口出穢言,簡直是……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智空一臉痛惜,閉目連宣佛號。
靜虛把眼一瞪,正要再罵,卻被場中一聲「無量天尊」生生打斷,轉頭一看,見是一個長髯飄飄的道人,臉皮白凈,帶著養尊處優的貴氣,身上袍服甚是華貴。
「我想,兩位是不是有所誤會?」那道人笑眯眯地說道,「此子伴隨天雷出現,面相非凡,根骨絕佳,我們都看在眼裡,說是仙佛轉世,也未可知。可兩位一口咬定她是佛門中人,未免有些牽強了吧。」
「玄機子,你少在這裡裝蒜!」靜虛怒道,「剛才的情形,別說你沒看見。步步生蓮,正是成佛之兆,哪裡是道家法門?」
「一朵蓮花,並不能說明什麼。從天雷降世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刻鐘還多,大家都是剛到,只看見此子從天空墜落,至於之前發生了什麼,我等皆未親見,如何能下斷言?」
靜虛臉現怒色,卻是無話可說。
智空上人突然宣了一聲佛號,轉身面對聶猛,道:「這位小施主,還未請教?」
一言既出,靜虛和玄機子的目光都落到聶猛身上,靜虛更是眼前一亮。
聶猛拱一拱手,粗聲粗氣道:「在下聶猛,是這宅子的主人。」
老和尚還未及接話,靜虛已經搶著說道:「既是此間的主人,剛才的情形想必你都看在眼裡,你來說說,躺在蓮花上的這名少女,到底是仙還是佛?」
聶猛只想說「干你娘」。
眼前的情形,擺明十分難搞,這一僧一尼一道,隨便一個動動手指,都能立時取他性命,而靜虛給出的兩個選項,不管選哪一個,都會得罪人。
聶猛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這並不代表他怕。
正要開口,玄機子發話了:「少年,我看你資質尚算不錯,可有修行的打算?我乃棲雲山凌霄洞洞主,道號玄機子,修的乃是玄門正法,你若有心,可隨這位轉世仙人一道,入我門中修行,大道可期。」
「玄機子!」靜虛氣得咬緊牙根。
她沒有想到,玄機子竟公然籠絡這粗野少年。
資質不錯?狗屁!
這少年骨骼寬大,體格粗壯,而且至少有十六歲,身體條件皆已定型,若是練練平常的拳腳功夫,倒不失為一把好手,可若是修行,根本是下下之資,毫不足取。玄機子為了討好他,竟然厚著臉皮說他資質不錯,簡直無恥之尤!
「阿彌陀佛。」
老和尚智空開口了。
「玄機道長眼光獨到,老衲佩服。依我看,小施主不但資質頗佳,而且身具慧根,與我佛亦有因緣。我天龍寺乃佛門正朔,小施主若有意皈依我佛,老衲亦是非常歡迎,願收你為座下弟子,傳授無上佛法,助你修得正果。」
「老和尚,你——」
靜虛不料智空居然也腆著老臉向聶猛示好,而且說的比玄機子更肉麻、更違心,氣得幾乎要暈倒。
聶猛突然覺得一陣膩味。
傳說中的世外高人突然出現在面前,而且搶著要收他為徒,這等一步登天的好事,他從前做夢都沒有想過。如今這個機會擺在面前,他卻只覺意興索然。
沒別的原因,只因他見過了無名老者,那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他現在還沉浸在無名老者化為青光灑落凡塵的悲壯一幕里。不管他以前對世外高人是如何定義,此刻在他心中,只有無名老者當得這四個字。
眼前這幾個修士,無論舉止風度,還是言談神氣,都像東城菜市裡的小販一樣市儈,面目可憎,俗不可耐,連潑皮無賴王狗兒都要比他們順眼得多。這樣的人,世界上遍地都是,與無名老者簡直判若雲泥。
「兩位的好意,我心領了。」聶猛淡淡地說。
玄機子和智空的心頭,不約而同地掠過一絲訝異。這少年竟然同時拒絕了他們兩個?莫非他沒有看見他們御空而來的神通?
玄機子道:「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你可考慮清楚——」
「我考慮清楚了。這個女人,既不是仙,也不是佛。」聶猛說,「她是一個魔。」
在場諸人聞言,皆是一愣。
「黃口小兒,膽敢妄言!」靜虛怒斥道。
智空要比靜虛冷靜得多,白眉一挑,沉聲問道:「小施主為何如此說?」
玄機子也目露精光,牢牢盯住聶猛。
在場諸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見識,少女乃仙佛轉世,這點基本不會錯,可這少年卻說她是個魔,莫非他看到了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在這少女轉世臨凡的背後,還藏著更大的秘密?幾人都暗暗打起精神,靜待聶猛的解釋。
「她弄壞了我的宅院,不是魔是什麼!」聶猛氣沖沖地說道。
「哈哈!」玄機子一聲長笑,緊繃的神色鬆弛下來,不再理會聶猛,轉身面對智空與靜虛,揚聲道:「他的話,兩位都聽見了。仙佛之爭,可以休矣。不管此子曾經是仙還是佛,現在的她,只是一個渡劫失敗,轉世臨凡的修行天才,修道修佛皆無不可。既然大家都在這裡,正所謂見者有份,不如老老實實坐下來,商量個穩妥的解決辦法,才是正經。」
「商量,有什麼好商量的?」靜虛不耐煩道,「人只有一個。」
「師太的意思,是要手上見個高低?」玄機子冷笑一聲,問。
「怕你不成?」靜虛說著,手掌一翻,現出一枚散發著璀璨金光的如意寶珠,懸浮在掌心。距離寶珠約莫三寸的上空,一道金盔金甲的虛影若隱若現。
「久聞靜虛師太的金剛寶珠可以召喚佛界護法金剛臨凡,貧道一直無緣得見,今天恰逢機緣,倒要好好看看。」玄機子也不示弱,拂塵輕掃,胸前出現一面銅鏡,銅鏡上的先天八卦、陰陽雙魚各自以不同速率緩緩轉動,構造看上去十分精妙。
「兩位這是幹什麼,快快住手,免傷和氣。」智空大驚,退後一步道。
聶猛冷眼旁觀,像吃了蒼蠅一樣噁心。
從小到大,他打過的架多如牛毛,勸架的人分兩種:一種是真心勸架,上前動手阻攔,或者乾脆插到中間;另一種是虛應故事,只在嘴上吆喝,腳下不動,甚至退到一邊。
老和尚屬於後者,嘴上說得好聽,腳下卻讓出場子,好讓兩人血拚一番,自己坐收漁翁之利。這種手段,一向豪強慣了的聶猛並不屑於去干,但不代表他不明白其中的伎倆。
眼看兩人間的敵意迅速升溫,爭鬥一觸即發,場中突然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
「停。」
聲音不大,卻是無比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隱隱含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讓人絲毫抗拒不得。
玄機子和靜虛渾身一震,不約而同地停下手,把目光轉向聲音的來處。
聶猛這才想起,還有第四個修士。
此人自從來到之後,一直站在院中的樹蔭里,距離另外三人頗有幾步距離,十分低調,直到此刻才緩緩從樹蔭里走出。
看清此人,聶猛渾身一震,一種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
此人年紀不大,約在三十歲上下,身材高大,卻不顯得壯碩,而是頎長挺拔;五官疏朗,眉目清峻,看著雖然年輕,眉宇間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滄桑,彷彿經歷過許多歲月,一雙湛湛有神的眼睛里,目光深不可測。
聶猛突然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熟悉的感覺了。
這個人的氣質,與無名老者頗有幾分神似。尤其是那種歷經滄桑,從容不迫的氣度,幾乎如出一轍。
聶猛想到,先前之所以沒人注意到他,一定是他用某種方法掩蓋了自己的強大氣息,照此看來,他的修為要遠在另外三人之上。
彷彿是印證聶猛的想法,另外三人見到那人突然從樹蔭里現身,就像見到天敵的動物,一個個繃緊了神經,用警惕而忌憚的目光盯著那人。
靜虛與玄機子兩人,不僅沒有收起各自的法寶,反而均將法寶移到了面向那人的方向。
那人冷冷地看著他們,突然牽動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轉世的天人,憑你們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