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肆 焚香·逝去
我心下一驚，匆忙著便是往上去。
良久才是翻上了頂坡。
我咬了牙，都來不及抹下額角的汗水，便是急忙忙的往下看去。
數不清的士兵廝殺，數不清的刀刃碰撞，方圓數百裏皆是蹄塵萬裏，帶著深入眼底的血腥。
兩方軍旗豎起，士兵拔劍揮舞，皆都是麵目猙獰，滿心所想都是至對方於死地。
我呆呆的站在那裏，忽是膝蓋一軟，猝然跪在了地上。
我一直都知道，戰場是個很殘忍的地方，可是待到今日真的親眼見到它的時候才明白，這煉獄般的地方又豈止是殘忍二字便是可以一筆帶過？
耳邊還是殺破耳底的喧囂聲，我咬緊了牙，匆忙看向廝殺的人群裏。
半響才是看見阿澈的身影，戰馬一聲嘶叫，他一個飛身自馬上踏下，掏出身側另一把佩劍便是開始斬風霹靂。
我站起身，一直追著他往前去，忽是腳底一絆，瞬間便是給摔在了地上。
胸口猛然砸在地上，就像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腳，疼的我半響都是透不過氣來。
良久捂著胸口，才是強撐著抬起眼，眼前卻忽是出現了左離的麵孔。
他站在我麵前，嘴角含笑，卻是讓我眼底一陣發寒。
緩緩走過來，伸手扶起我。
我全身都僵硬了起來，不明所以的看著他，緊緊的抿上了唇。
他拍了拍我肩上的灰塵，轉向了戰場之中，似是輕描淡寫的問道:“你說，今日這一站，會是你們那個將軍贏麽？”
我心裏咯噔一聲，看著他，卻是狠狠攥緊了衣袖。
他噗嗤一聲笑出聲，回頭看我，道:“這麽緊張做什麽，我隻是問問而已。”
我不回話，隻停在那裏，一步都不敢妄動。
左離似是來了興趣，斜了眼角看我，道:“有琴，若是將來卅雲天贏了，你是不是就跟著顏陽去往仙界了？”
我心下一驚，更是不敢回他，生怕說錯了一句，他就會做出什麽時候不利的事情。
左離微挑了眉，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眼底像是摻著數不清的東西，轉身便是消失了不見。
我一愣，往前一步卻是再也尋他不到。
心底說不清什麽滋味，卻是更加惶恐起來。
卻也來不及細想，視線往下，卻是見到了阿澈滿身染血的身影。
他頭上盔套已然不知落到了何處，左肩中著一支斷箭，麵上還摻雜著斑駁的鮮血。
英氣的眉裏盡是血氣，卻依舊是九死不悔的赤誠之心。
“小心！”
左側忽是一個人來，一劍下去幾是劃翻了阿澈的衣襟。
鮮血瞬間便是冒了出來，阿澈皺眉，一腳將那人踹翻在地。
低頭看了眼左臂，卻是揚了另隻手不知大聲呐喊著什麽，又是氣勢磅礴的往前衝去。
又是一人在左側過來，以著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阿澈砍去，他正是在防著前方，卻防不勝防，身後受到重重一擊。
阿澈蹙緊了眉，揮劍一臂劈開他，身軀顫了幾顫，撐了劍半跪在地上。
發絲淩亂，緩緩的抬了眉，眼眸倦怠不已，猛然吐出了好幾口殷紅的鮮血。
我愣在那裏，卻是像被人狠狠掐出了咽喉，連呼吸都是在苟延殘喘。
巨大的恐懼感鋪天蓋地般席卷而來，連腳步都是虛浮了起來，像是連整個世界都是在搖晃。
眼角有淚劃出，我再也顧不上其他，拔腿便是準備大步往前。
“小有!”
手臂忽是被人拉住，我回頭一看，是阿汐。
我扯著他的衣袖，瞬間便是再也憋不住眼淚，哭著道：“快去救救阿澈…快去救他…他會撐不下去的……”
阿汐看著我，眉間隱忍，眼眶卻是紅的不像話，緊緊抓住了我的胳膊不讓我過去。
阿澈垂著首跪在地上，右手半撐著劍，一身鎧甲都被染成了血色，落在那裏，刺的我眼底一陣鮮血淋漓。
我死命掙脫阿汐的桎梏，死命推開他往前去，道：“你放開我…我得去救他……我得過去救他……”
阿汐狠狠拉住我，力道之大像是磨破了我的手腕，像是滲入了我的血液，至死都不肯鬆手。
四周有數名兵將踩著腳步圍過來，麵色謹慎，小心翼翼，一步一踏的將阿澈圍在了裏麵。
他低著眉，黑絲散在風中，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再也動彈不得。
那些人抬起了手中的長矛，防備了片刻，便是直直刺向了阿澈。
我看著他，眼淚落的又快又急，卻是停在原地分毫都不能過去，連嘴裏都蔓延出了血腥味。
倏地一個瞬間，那些圍繞阿澈的人卻都是被彈飛了開來，摔出去好幾裏外。
我愣了幾愣，含著淚水看著眼前的一幕，忽是想起了什麽，抬了眼望向空中。
那裏雲騰翻滾，卻依稀是有個熟悉的背影。
我一愣，麵上一喜，道：“是千秋子！！他來了他來救阿澈了……”
阿澈緩緩抬起了眉，握劍的五指骨節分明，終還是尾擺一掃，強撐著從地上站了起來。
揚起了劍，嘶哄一聲，眉間仍是一如往初，澎湃鮮血。
我看著他，喉嚨哭的沙啞，心裏終是逐漸篤定了下來。
阿汐緩緩鬆開了我，半響才是一聲不可聞的輕歎，落在我耳底，卻差點又是讓我落淚滿臉。
良久，阿澈才是被眾人擁護著，從戰場中又殺開一條血路，直直的朝軍營而來。
阿汐捏緊了我的肩膀，對著我道：“我去接應他，你等我們回來，記住，待在這裏，等我們回來，哪裏都不準去。”
我點頭，抹了抹眼角，道：“你要小心……你們一定都要平安回來……”
他點點頭，解下長袍披在我身上，轉瞬便是翻身下坡朝阿澈而去。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暗自握緊了手指。
阿汐騎了馬奔騰朝阿澈而去，破開重圍，一個伸手拉他上馬，自己卻是踏身上了另一匹馬，帶著眾人席卷而來。
我站在頂坡上，看著他們離著自己越來越近，眼裏有淚，麵上卻是滲入心底的笑意。
多好啊，他們還在。
我抬了步，欲下去迎接他們，抬眼一看，卻像是墜入了寒顫冰川裏。
阿澈看見我，眼裏揚起了笑，緩緩揚起了手跟我示意，嘴邊笑容卻是一滯。
我隻覺整個身子都是癱軟了下來，愣愣看著他，淚水順著臉頰劃過，落入衣衫裏，一陣錐心刺骨般的寒意。
他緩緩低下了頭，胸前不知何時一支穿胸而過的長箭，橫在那裏，卻是生生將我推入了無窮無盡的深淵裏。
他眉間一蹙，猝然吐出好幾口鮮血，身子一斜，便是砸在了地上。
阿汐在一旁，臉色瞬間變的煞白，一個踏步便是奔了過去。
我腦子裏空白成了一片，滿心所想都是趕快過去，卻是踩住了長袍，一個踉蹌便是直接從山坡上滾了下來。
山路崎嶇漫長，我被滾的頭暈腦脹的，良久才是強撐著站起了身，眼神空洞的朝阿澈而去。
阿汐顫抖著手，撫了阿澈在懷裏。
我看著他，腳步一軟，跌在了地上，卻又是麻木的站起身繼續朝他去。
一段不過幾尺的距離，卻像是走了數萬年的光陰。
阿澈躺在那裏，胸口源源不斷的冒著鮮血，臉色像是抹上了無數層的白粉，蒼白的似是下一秒就會消失了殆盡。
我抖著手，緩緩探了手在他身上，帶著刻意壓製的哭腔，道：“阿澈…你醒醒…回去了…我們回安邑了……”
他緩緩抬了眼看我，扯出一個笑，道：“小有…可惜了……怕是我沒機會看見你出嫁了……”
我心中一顫，淚落的更快，跟著他的笑，道：“說什麽呢…我成親的時候…你和阿汐不都是會在麽…還有央聿，垽哥哥，雲澋…你們都會在的…一個都不會少的……”
他笑，卻又是吐出好幾口鮮血，抬了眼看阿汐，道：“阿汐……”
阿汐握住他的手，觸目驚心的悲愴像是要奪眶而出。
阿澈一聲輕笑，似是疲憊的微閉了雙目，聲線虛浮，道：“你怎麽也跟個小丫頭似的…不就是沒了條命麽…有什麽大不了的……”
阿汐緊抿了唇，臉部輪廓像是透著刀削般的寒冷氣息。
我止不住的搖頭，帶著眼淚安慰他，道：“不會的…你怎麽會死呢…你等著我…我去找千秋子…他會救你…他一定會救你的……”
阿澈忽是拉住了我的手，低了聲，又是扯出一個笑，道：“別去了…我怕…你回來的時候…我可就真的走了……”
我捂住嘴巴不敢發出聲，卻是哭的眼淚都落在了他的盔甲上，砸出了極其悲傷的樂曲聲。
阿澈強撐著睜開眼，聲音小的像是下一秒就再也聽不見了，道：“還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去私塾讀書麽……”
“我記得…我都記得……”
“那時候…本來我和阿汐…都是不願意去的…可是又擔心你一個人…便是答應了雲主……”
他忽是一頓，猛地一陣咳嗽，又是吐出幾口殷紅的鮮血。
我替他擦血，手指抖的厲害，低了聲道：“我知道…我帶你回去…我們一起回去…回去雲府…回去卅雲天…回去看秀才……”
阿澈緩緩看了我一眼，又是看了阿汐一眼，勾了嘴角笑，無奈著低聲道：“我還以為…我們會一直生活在一起的…可誰知道…你們兩個居然這麽的不講義氣…一個跟著帝君…一個待在天外天…就隻留我一個人在卅雲天……”
我哭的整個身子都是顫栗了起來，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嗓音破損不堪，道：“別說了…別說了……”
阿汐在一旁，這個從小最溫和的男子，此時卻也是悄無聲息落淚了滿臉。
阿澈緩緩看了我一眼，像是扯出了一個最璀璨的笑容，半閉了雙眸，輕著聲道：“你還沒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麽……”
最後幾個字終是還沒得及說出來，像是就此消散在了風裏。
我低著頭，狠狠壓抑著哭聲，半響都不敢抬起眼看他。
仿佛就這樣，就可以騙著自己說，他還在，阿澈還在。
那個最真誠的少年，那個為了報恩可以放棄一切的少年。
那個我記憶深處一直陪伴著的少年，一直還在。
良久，阿汐才是長長的吸了一口氣，輕輕抱了阿澈起身。
我跪在地上，掐的手心裏都滿是傷痕。
他緩了聲音，卻像是壓抑著不可言喻的痛苦，道：“回去吧，阿澈不喜歡這裏，我們得帶他回去。”
我心中一顫，更是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席卷而來，壓在心底，實在是難以承受。
我總以為著，若是阿汐當初留在了卅雲天，斷然是不會喜歡做著招兵買馬的事情，可是我怎麽就沒曾想到，阿澈他，又會不會喜歡做著這種事？
眼前事物模糊成了一片，我合上了眼，終還是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