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伍 焚香·反擊
安邑。
“雲氏諱澈,年二十,戰而亡,鐵血丹心,赤子忠誠。”
“今列入有氏族譜,自此以往,永存其魂。”
“……”
我坐在屋頂上,吹著寒風,安安靜靜的搭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周圍皆都是哀鳴的聲樂,一聲接過一聲,氤氳在身邊,許久都消散不去。
將至深秋的季節,溫度卻早已是冷得厲害,還摻雜著滿天飛散的紙錢,紛飛幽轉著,落在眼底,一片觸目驚心的傷痕。
我深吸了一口氣,抱緊了胳臂,假裝不在意的抹去臉上的淚。
要是阿澈還在這裏,看見我這樣,肯定免不了又是一句調笑吧?
眼前忽是見到了他痞笑著看我的樣子,半揚著嘴角,說著欠揍的話語,雖還是一如既往的惹人嫌,可我卻是從未像現在這般的歡喜。
他跟我,自年幼起便是一直在一起。
不同於阿汐的早熟穩重,他會欺負我,會跟我唱反調,會奚落我,會嘲笑我。
可卻沒有一次,是會真的跟我生氣。
我記憶裏最清晰的那次,是我們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爭吵,最後鬧的不可開交,都割了袍揚言要斷義。
我指著他的鼻子罵他,他也是氣的眼睛都發了紅,倒著眉毛氣衝衝說不出話來,良久才是忿忿揚長而去。
可第二天卻又是像沒事人一樣的又跟了過來,腆著臉皮問著我往哪去。
我還記得當時自己的表情,板著臉一本正經的道我們已經是絕交了,可轉過身,卻又是止不住的偷笑。
可是那般無憂無慮的時光,怎麽一轉眼,居然成了現在這般的光景?
我微微扣緊了衣襟,麵上像是有些東西,在暗夜裏無聲滑落。
忽是有人緩緩踏上了屋頂,撫了袍,低了身,獨自坐在我身旁。
我沒回頭,坐在那裏,微蜷縮了身體。
他伸手拿過旁邊的酒壺,灌了好大一口。
半響,才是低了聲,啞著嗓音開口,道:“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他怎麽就舍得拋下我們,先走一步呢?”
我身子一顫,狠狠抓緊了胳臂,眼淚幾欲是奪眶而出。
他低低笑了出來,卻像是帶出了淒涼的眼淚,側了眼看我,道:“你說…我當初是不是不該去天外天…若是我一直待在這裏…待在卅雲天…和著他一起並肩作戰…那是不是所有事情…他都能找到一個人分擔……”
我咬緊了唇坐在那裏,嗓子裏像是噎住了什麽東西,半響都說不出話來。
阿汐又是狠狠喝了大口的酒水,看向空中的繁星,低了聲喃喃道:“可是…我又怎麽知道…我又怎麽會知道呢……”
我狠狠的掐了自己,壓製住心裏的難受,緩緩吸了一口氣,扯出一個笑,道:“阿澈他從未怪過你,他早就跟我說過,修仙的事情,天外天的事情,有你就行了,而他必須得留在這裏,陪著阿爹,做一番大事業。”
阿汐似是一震,緩緩轉了視線過來,不可置信的看著我。
我含著眼淚看他,笑著道:“以前我總是想著…我們三個人當中最不成熟的就是阿澈…最不穩重的也是阿澈……可到現在我才明白原來一直都是我錯了…最成熟的是他…最穩重的是他…最聰明最能接受最能放棄的是他是他都是他……”
阿汐攥緊了酒瓶,力氣大的像是要將它捏碎一般。
我伸出手,拿過他手中的酒瓶,就著夜風灌了好大一口。
辛烈的味道襲來,刺激的口腔裏一陣難受。
我皺緊了眉,忽是猛烈咳嗽了起來,眼淚鼻涕一起出來,狼狽的厲害。
半響才是抹了把臉,咬緊了牙緩緩站起身來。
猛地將手中的酒瓶砸在了地上,隨著嘩啦一聲,粉碎了一地,像是帶著什麽不能割舍的東西,都是埋葬了下去。
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地上,眉目悲愴到不能自已,卻是忍著再也不敢哭出來。
阿汐也是緩緩站起了身,望向了下麵,輕輕開口,道:“明日我便回軍營了,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
“你若是找到了什麽機會,便是想個法子,帶著阿澈回去看一眼吧。”
我心中一顫,扯住了他的衣袖,一瞬間太多話要說,卻又實在是吐不出來。
我能說什麽呢?我還能說什麽呢?
難道我要讓他別去麽?難道我是要讓他就此待在安邑麽?
難道我要說現在已經失去了阿澈所以再也不能失去他了麽?
我不能,我什麽都不能。
我終是緩緩放開了他的衣袖,攥緊了拳頭,扯了嘴角,道:“你要小心。”
他沒說話,像是勾了笑,不知什麽神情,轉了身下去。
我獨自站在那裏,幾縷強風襲來,拂亂了我的發,亦像是要將我刮下去一般。
我閉了眼,半響,才是緩緩張開了雙臂。
若是時間就此停住了,那該有多好。
“主人,雲主和二少爺他們走了。”
我一愣,可再也沒有了其他的情緒,點了點頭,道:“知道了。”
小玉站在一旁,似是搓著手指,半響又道:“主人,那我們……要做些什麽麽……”
我搖頭,低了聲道:“不用了,你出去吧。”
她沒回我,卻是半響都沒個動靜。
我抬起眼看她,卻是見到她紅著眼眶站在一旁,小臉上盡是難過的模樣。
心底深處忽是幾不可聞的動了動,我暗自握緊了手中的毛筆,輕了聲問道:“怎麽了?”
她看著我,搖了搖頭,卻是眼淚都晃了出來。
我看著她,長吸了一口氣,勉強扯出一個笑,道:“阿澈的事情,就算是過去了,你…也不要多想了,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小玉看著我,似是想說什麽,卻是咬緊了唇,抹了把眼淚,半響才是點了頭,轉身離去。
我看著她的背影,手指微有些顫動,又是停了筆,收了紙,往外去。
“把這個收起來,都收起來……”
姑姑在收拾著昨天靈堂的布置,見我出來,忙忙喊退了下人幾步過來。
搭了手在我肩上,摸了摸我的頭,低了嗓音,道:“都兩天沒吃東西了,我去讓人做些東西送到你房裏好不好?”
我搖了搖頭,輕輕一笑,道:“不用了。”
姑姑眼圈有些紅,罵道:“你這丫頭!就算再怎麽難過,也不能這麽折騰自己……”
我轉了視線過去,卻又是不忍心看向那黑白相奠的白布,匆忙轉了視線回來,對著姑姑,嗓子有些難受,道:“我知道的,姑姑,我會的。”
姑姑看著我,終還是無奈的歎了口氣,道:“罷了罷了,你這是要去哪?”
“有些事,想過去找下垽哥哥。”
姑姑點點頭,道:“他剛回去,你去吧。”
我應了一聲,正欲往那邊去,卻又是被她喊住。
“小有-——”
我回了首看她,眉目安穩。
姑姑看著我,像是要許多話要說,卻又是不敢說,終還是歎了口氣,揚了手道:“去吧。”
周邊那些人拆了黑布下來,我垂了眼,不敢看,終還是快速走了過去。
“垽哥哥,我進來了。“
推門而入,他坐在窗台上,一個回頭,卻是讓我有些愣。
他笑了笑,眼底幾抹蒼白,道:“怎麽,不認識你垽哥哥了?”
我垂了眸,走過去坐下,開門見山的道:“我想問你一件事。”
垽哥哥過來坐下,身上白袍還未換,斟了杯茶水飲下去,道:“你說。”
“有沒有什麽法子,可以用來對付散仙?”
他似是一愣,半響才道:“問這個做什麽?”
“你直接說便是。”
垽哥哥看了我一眼,黯垂了眼眸,道:“有。”
我眸子裏有些東西閃過,道:“什麽?”
他緩緩站起了身,道:“古籍有記載,散仙乃是未被仙界授予官爵的神仙,存活於六界之中,又不同於魑魅魍魎,要想他滅亡,自然是有法子,但是這一族數千年來逐漸興旺,雖說對付個二三級的散仙不需費太多功夫,但若是要對付頂峰之上的散仙,所花費的人力精力,可就不讓小覷了,且一不小心,很可能會將布局人自己的性命都賠進去,小有,你……”
“我要讓左離死。”
我看著他,眼裏篤定,絲毫都不退讓,道:“不管用什麽辦法,我一定得讓他死。”
眼前忽是出現了阿澈在我麵前的最後一幕,胸膛正中一箭,鮮血斑駁。
視線往後,卻是左離左手持箭,嘴角含著笑,雲淡風輕的模樣。
我心中一疼,撇開了視線不敢再想。
垽哥哥看著我,像是要看破我的心思,道:“你要做什麽?”
我緩緩抬起了視線看著他,道:“垽哥哥,我還有兩天時間,我隻有兩天了,你得幫我,你一定得幫我。”
他皺緊了眉,看著我,捉摸不定神情,良久才是唏噓一聲,道:“是因為阿澈麽?”
我咬了牙,垂著眸,良久都沒回他。
垽哥哥看著我,摸了摸我的頭,道:“你這丫頭,怎麽性子還是一點都沒改,就這麽不相信你垽哥哥麽?”
我一愣,抬起眼看他。
他抬了眉,眉目間盡是剛毅之氣,點了點頭,像是踏入了時光裏,道:“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