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壹玖 焚香·逝去
“他死了，死在他父親回來的那一日。”
惑衣眼裏靜水無波，又是緩緩道：“又或者，可以這樣說，是他父親的回來，才會送走了他的命。”
我胸口像是受到了重創，良久都是喘不過氣來，顫著嗓音問她，道：“我不明白……”
惑衣眸子裏閃現出一些涼薄的光芒，道：“那個孩子不過一歲多的年紀，或是因著我與叢嘉的身份不同吧，他剛要出生的時候，我便差點為了他難產死掉，可我依舊還是選擇了生下他。“
”他是我的孩子，就算我死了，都不可能放棄他，後來，他逐漸長大，那麽小的年紀，眉眼卻像極了他父親，但也依舊是體虛多病，我用盡了一切辦法，踏訪了數多醫師，才是將他平平安安的護到了一歲的年紀，可是沒想到，最後，還是沒能留的住他。”
“我還記得，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虞城剛下過一次大雨，白雲藍天，一切都是暖洋洋的，他也是開心的不得了，搖搖晃晃的跑出去玩，正是碰巧城中有些事，我吩咐了身邊人看著他，便是轉了回去。”
“我走的時候，他還是蹦蹦跳跳的，小臉帶著些許的紅潤，等到再回來的時候，他卻已經閉緊了眼睛，小小的身軀擺在那裏，一點呼吸都沒有了。”
惑衣手指微微動了動，像是有些激動，卻又是掩在了衣袖中，透著燃燒的火光，分不清她的情緒。
“叢嘉站在他身旁，我忘記了他當時的神情，或許，應該還是覺得悲傷的吧。”
“……怎麽會變成這樣？”
惑衣唇邊忽是淡淡浮了笑，似是在自嘲，又好像是看透徹了一切，“他回來的時候，並不知道那是他的孩子，見到他一人在那玩耍，許是覺得好笑，便是隨手扔給他一個小巧的木雕玩具，卻是忘了他才是那麽小的年紀，他抱著它跑起來，終是摔在了地上，整個腦袋都是砸在了木雕上。”
她頓了頓，回憶止在那裏，卻是一聲長長的唏噓，帶著多少數不清的悲情，“他才是個孩子啊，那麽小的孩子，叢嘉是想救他的，可那是他和一個凡人的孩子，他的仙力用在他身上，根本就沒有作用。”
“他的血流了那麽多，他的嘴唇變得那麽白，我哭著對自己說，或許，這就是命運吧，那個孩子，注定是活不下來。”
我緊抿了唇，眼裏一陣酸痛。
惑衣緩緩轉了方向，看著我，道：“若是你呢，你的孩子被你愛的人害死了，你會怎麽做？”
我身軀一震，腦海裏忽是浮現了顏陽的臉，嘴角掛著一如既往溫柔的笑，我狠狠搖了搖頭，卻是有些眼淚落了下來，也不知道是為了誰，“不會…他不會的……”
惑衣看著我，眸裏神情捉摸不定，半響才是移了回去，輕輕開口，道：“可是那時的我，卻是選擇了接受。”
我眉間隱忍的厲害，她側臉落在我眼裏，卻是讓我心裏一陣接過一陣的難過。
“我沒有跟他鬧，我也沒有因此就是放棄他，我隻是哭的很厲害，一直哭，不停的哭，到最後哭的連眼睛都是再也看不清東西了。而他很快便是明白了過來，那是他的孩子，他一個無心之舉，卻是害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但我又怎麽能怪他呢，畢竟，在這世間，連最厲害的人都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不是麽。”
我臉上終是有些涼涼的東西滑落，背過身，擦了幾擦。
“許是覺得愧疚吧，他留了下來，陪了我許久，又是一點一滴，治好了我的眼睛，我以為到了這裏，一切難過的事情都是該過去了，他回來了，留在了虞城，所有的一切都該是結束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道：“那你有問過他，這兩年是去做什麽了？”
惑衣緩緩搖了搖頭，道：“我當時覺得，那不重要，而加上那個孩子的離去，更是沒了心思花在那上麵，隻是等到後來才發現，那時的我，究竟是有多傻。”
她伸出手，火焰穿透她手指，吐著猩紅的火星。
像是透著漫長的記憶，將著一切都消失殆盡。
那女子一人獨自倚在水榭上，視線落在點點漣漪的水裏，有些許深沉。
那長袍男子踱步緩慢而來，走至她身邊，低下身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她抬起眼看他，眸裏溫暖了些。
“手這麽涼，怎麽還是坐在這裏？”
她淺淺笑了笑，眉目有些說不出的柔情，道：“看見那合歡樹了麽？“
他輕嗯了一聲，問道：”怎麽了？“
“那是以前父王在我出生那年，親手種下的，一晃這麽多年，現在居然長得那麽大了。”
他靜靜抱緊了她，下巴抵在她肩上，嗯了一聲。
她更往他懷裏靠了靠，道：“那上麵掛的紅色布條，代表了虞城子民所有的希冀，有的人願望很小，有的人願望卻很大，你呢，你希望著什麽？”
叢嘉淡淡看著她，眸子落入她眼裏，道：“除了你，你還希望我希望著什麽？”
惑衣盯著他的臉，終是不可抑製的彎了眉眼，道：“可是我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麽就是我呢？”
他微垂了眉，笑了笑，道：“為什麽不能是你？”
“你是仙界的尊君，領略過那麽多風景，見識過那麽多事物，可怎麽選擇了就是在虞城，和我在一起？”
叢嘉低聲笑起來，將她貼在了自己的胸口，嗓音幹淨，道：“因為自一開始，便是我主動來找你的。”
惑衣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叢嘉輕輕在她額上印下一吻，道：“那日你男裝自宮內出來，一本正經對著吾玉說教的模樣，帶著眉眼飛揚，又實在是太過迷人，我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不來接近你。”
惑衣眼角有些濕潤的東西，嘴角卻是逐漸彎起，道：“我從沒有想過……”
叢嘉握緊了她的手，道：“從沒一個女子會讓我那般在意，仙界沒有，人界也沒有，所以，就隻能是你了。”
惑衣心裏早已泛濫成災，眼裏大顆的落了下來。
叢嘉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溫柔著嗓音哄著道：“再哭的話，眼睛可是又會疼了。”
惑衣閉著眼，任由淚水往下，卻是極其幸福的模樣，道：“我知道…我知道……”
叢嘉未再說話，終是再抱緊了她，視線落在合歡樹上，嘴角似也是緩緩揚起。
“城主，該起了。”
惑衣身子動了動，下意識的卻是伸手探向身側。
隨即心中一驚，瞬間便是睜開了眼。
隨即披了件外衫便是喚人進來，道：“公子呢？”
宮人行了個禮，低著頭道：“奴婢不知。”
惑衣心裏慌張起來，站起身往外去，四下便是張望起來。
到處都是靜悄悄的，除卻低著頭行走的宮人，到底都是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瞬間在心裏蔓延開來，她回想起昨夜，他還是那麽溫柔的守在她身邊，說著十分溫暖的話語，可怎麽一轉眼，卻又是再尋他不到？
她腳步有些虛晃，嗓子裏像是噎住了什麽東西，低聲喚起來，道：“叢嘉……”
風聲簌簌，伴著鳥雀嘻叫的聲音，卻是沒人回她。
“城主，該是用早膳……”
她搖頭，停在那裏，白皙的腳踝還未來得及套上鞋襪，更是顯得幾絲單薄。
隱隱可見有淚自麵上落了下來，砸在了地上，激起一地灰塵。
城中忽是傳來了鳴鍾的聲響，一聲聲的，清脆入耳。
她胸口有些悶，腳步一軟，終究還是攤在了地上。
沒有任何征兆一般的，他再次，離開了這裏。
離開了她。
惑衣終是深深吸了一口氣，手心更聚起了些火光遞進去。
我再也忍不住，卻又是不可置信，道：“他是真的離開了？”
惑衣沒說話，良久，才是似有若無的點了頭。
我不明白，追問道：”到底是為什麽？”
惑衣坐在那裏，麵色像是更白淡了些，緩緩開口，道：“因為他的心，永遠都不會甘心停留在一個地方。”
我眉間蹙起，極度震驚的看著她。
惑衣卻是目光淡淡，似是漫不經心，道：“虞城那麽大，在他眼裏卻終究還是太小，就算是有我在這裏，也注定是留不住他。”
她唇邊忽是淡淡浮起了笑，“可惜，這麽簡單的事情，我卻是花了很多年的時間，才明白過來。”
我目光複雜的看著惑衣，她臉上全然沒了其他的情緒，全然都是淡然。
就好似處在了大片的海洋裏，就算蕩起再多的漣漪，也終究是會被吞噬過去。
“這次，整整五年的時間，他才再次回來虞城。”
有些風吹來，惑衣抬了眼，輕輕拂了下頭發。
我暗自攥緊了衣袖，實在是再也憋不住心情，追問道：“那這次呢，你還是沒有問他為了何事離開？”
惑衣眉眼有些皺，搖了搖頭，道：“若我此時還不問他，就談不上什麽喜歡他了。”
“他怎麽解釋的？”
惑衣微垂了眉眼，半響才是道：“我記不得太清了，他說了很多，像是真的，又像是假的，而這麽多年過去了，我所唯一記得的，也就隻剩下一句了。”
我忙是問道，“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