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貳零 焚香·緣盡
惑衣淡淡抬了眼,眸光有些荒涼,道:“不過是句用來搪塞的話罷了,隻是他說的無心,當時的我,卻是聽到了心裏。”
我垂了眼眸,心裏有些了然,沒有再多問下去。
惑衣停在那裏,忽是轉了身往外去,道:“你休息吧。”
“你去哪裏?”
她腳步微頓,回過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在那裏,像是世間最孤獨的存在,道:“我是鬼,若是跟你待的時間久了,你會死的。”
我心中一震,愣愣看著她,心底深處一片翻江倒海。
惑衣沒再說話,往前去,和著深黑色的背景,終是慢慢消失。
我蹲在那裏,目光緩緩,落入麵前的火堆裏。
繚繞的光芒,似是慵懶的吐著火舌,星星點點般的,卻沒有一絲衰弱的痕跡。
我伸出手,撿起一些樹枝扔進去。
火堆裏發出一些劈劈嚦嚦的響聲,那些枯枝不過片刻,便是化成了一堆灰塵。
我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良久,終是將臉埋進了膝蓋裏。
胸口一陣悶悶的,像是充斥了各種複雜與矛盾的情感,很是不舒服。
就好似有一件自己十分珍貴的東西被人給奪去了,可自己卻又是無能為力,就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遠去,然後接受這個結局。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產生這樣的感覺,被惑衣帶來這裏,我本是應該對她有著防備的,可是現在我對著她卻再也防備不起來。
雖然她說著是叢嘉滅了她的虞城,可是我總覺得哪些地方有些不對勁。
我並不了解叢嘉,但我還是覺得,他不是那樣薄情的人。
可到底是發生了什麽,惑衣跟著叢嘉,會成為現在這樣的關係?
而惑衣又是為了什麽,才會失去了性命?
我沉了眉,眼前濃霧重重,終是疲倦的閉上了眼睛。
外間風聲呼嘯,我隻穿著單衣,不由自主的扣緊了手臂。
這是在空城…不,是在虞城。
今日醒來,便是見到外麵有著光亮透了進來,將整個周圍都是照亮了起來,而惑衣也是許久都未再過來。
我想了想,終還是走了出來。
可沒想到的是,幾步轉出來,這居然是在虞城裏。
入眼之處便是那顆偌大的合歡樹,粗壯的枝幹,帶著飽經風霜的古銅色,有著難以忽視的存在感。
我搓了搓手,往那邊去。
今日是個溫暖的天氣,數久不見的陽光自樹葉下透出來,落在地上,顯出稀疏的光影。
我抬了眼,踮起腳從樹葉下扯下一片紅色的布條。
上麵依稀像是用黑墨寫著什麽東西,但像是有著年代過於久遠,剛一扯下,便是在手裏化成了粉末。
連帶著那些寫下的美好希冀,都是隨著風而去。
我緩緩搖了搖頭,攤開了手。
視野裏像是出現了一道白色的身影,撐著把烏黑色的油紙傘,朝著我而來。
我看著她,心中有些微微吃驚。
我這才發現,惑衣居然這麽瘦。
她站在那傘下,整個身子都是被油紙傘給籠罩起來,撐傘的手露出來半截手腕,卻是瘦削的像是會隨時折斷一般。
短短的路程,她卻用了好長的時間才是走到了我麵前。
臉色變得煞白,比夜間裏的更是顯得詭異了一些。
我有些愣,隨即又是反應過來,上前一步道:“這是日間,你還是待在屋子裏比較好。”
惑衣撐著傘看我,眸子裏像是摻雜些暮雪千山,半響才道:“我將你帶來這裏,你不怪我麽?”
我一愣,眼裏有些莫名的情緒,緩緩才道:“我沒有什麽可怪你的,你做的一切都是遵循了你的心,沒有對不起任何人,若我真的要怪的話,也隻能怪我自己運氣不好了。”
惑衣看著我,良久,久到我以為她不會再給我任何回應的時候,才是緩緩轉向了其他方向,道:“我沒有衣服給你,你若是冷的話,在日光裏多待一會便是可以了。”
我嘴角有些扯,半響才幹點了頭,噢了一聲。
她沒有再看我,撐著傘又是往前去,腳步卻忽是滯在了那裏。
我回頭,道:“怎麽……”
卻是一道熟悉的身影而來,長袍揮舞,瞬間便是將我摟在了懷中。
我有些懵,鼻腔裏卻是湧上了熟悉的氣息。
他摟著我,雙手輕輕握住我的手,指間卻忽是一滯。
我麵上一喜,還未來得及說話,他便是一言不發的解下了身上的長袍搭在我身上,橫抱起我,眉間皺的像是染上了數多冰霜。
我咬了唇,心下有些忐忑不安,再往前望去,便是見到叢嘉站在那裏,眸色沉重看不分明。
惑衣背對著我,撐著傘,看著叢嘉,亦是不知道情緒。
叢嘉盯著她的臉,眉間忽是皺了起來,可眼裏卻是如同困獸一般,被人逼入了絕境。
他緩緩抬起了手,手裏聚起一把犀利的玄金色長劍。
嗓子裏像是壓住了什麽東西,透著濃濃的黯啞與低沉,道:“惑衣,跟我回去。”
惑衣看著他,緩緩搖了搖頭,道:“你知道,我白日裏還需打著傘,是意味著什麽?”
叢嘉眉間越發蹙緊,像是連著握劍的手都是在微微顫抖。
她淡淡笑了出來,似是漫不經心,“我已經死了,死了很多年了,你不是一直都知道麽。”
叢嘉似是整個身子都是一震,微微張了口,卻又是緊緊的抿住,眼裏的目光悲痛難忍,狠狠刺痛了人的眼底。
惑衣撐著傘,四下緩緩看了一眼,聲音微微像是散在了風裏,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回不去了。就像我的父王,我的孩子,我自己,還有這虞城,這裏所以的一切,都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轉向了叢嘉,油紙傘覆蓋了她的些許麵容,道:“我累了,我已經不想再被你關起來了。”
她看向他,語氣沒有一絲波瀾,“今日,你要麽讓我灰飛煙滅,要麽,你就陪著我一起死吧。”
叢嘉看著她,栗色的眼神裏像是蒙上一層濃濃的霧,片刻之間便是吞噬了他整雙眼睛。
他終是開了口,嗓音卻是帶著某些哽咽,道:“好,我來陪你。”
倏地扔下了手中的劍,緩緩抬了腳步,似是背負著千山萬水一般,卻再也移不開他的視線。
我瞪大了眼眸,忙是準備自顏陽身上下來,道:“不可以……”
他卻是按住了我的肩,皺著眉,道:“別動。”
我擰緊了眉,道:“惑衣她……”
顏陽未說話,卻還是放下了我站好,揚手在我周邊畫了一下,我卻是再也移不動腳步了。
我有些著急,道:“顏陽!”
他淡淡看著我,將整個長袍都是裹在了我身上,才是道:“那是叢嘉自己的事情,我們不能幹涉進去。”
我咬了唇,心下一急,道:“可難道我們就隻能這麽看著麽?”
顏陽眸子裏風平浪靜,卻是良久,都未再言語。
叢嘉腳步緩緩,搭住了惑衣的手,輕輕握住了那把深黑色的油紙傘。
惑衣抬起眼看他,眼裏深沉,緩緩伸出手撫摸上他的臉,輕聲道:“你變了許多。”
叢嘉似是緩緩揚起了笑,卻是有著脆弱的東西自眼中滑落,道:“可是你,依舊還是我初見你時的模樣,那麽的漂亮,那麽的耀眼奪目。”
惑衣看著他,半響麵上才是浮出了一個笑,輕聲道:“說謊。”
叢嘉亦是揚了嘴角,目光專注的,似是世間隻剩了他們二人。
她忽是閉了眼,輕輕埋進了他懷裏。
叢嘉眼裏的晶瑩終是再也止不住,他揚起了臉,仍由淚水流進胡須裏。
惑衣抱緊了他,靜靜的,卻像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她嘴角微微揚起,似是滿足的一聲歎息,道:“你知道麽,我真的很愛你。”
叢嘉手指顫抖起來,微低了眼,眉間卻是猝然一皺。
惑衣緩緩,自他懷中退開來。
他胸口刺著一把鋒利的匕首,有著大片的血液蔓延開來。
她看著他,忽是淡淡的歪了頭,道:“可是,卻依然抵不過我恨你。”
叢嘉皺了半邊眉,忽是緩緩揚了嘴角,眸裏有著寵溺,虛弱著笑道:“那就恨吧…用著你的愛來恨我吧…不管你去到哪裏…我都再也不會離開你了…惑衣…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他伸出手來,手指染著幾絲猩紅,卻是緩緩探向了她的臉。
似是稀世珍寶一般的緩慢摩挲著,帶著說不出的柔情與愛戀。
惑衣靜靜站在那裏,看著他,緩緩,忽是斜開了手中的油紙傘。
大片的日光照射進來,打在她身上,發出異常白色的光芒。
叢嘉瞳孔猝然放大,伸手便是去拿那油紙傘,那傘卻是驀然散成了粉末。
惑衣站在他麵前,似是解脫一般,緩緩張開了雙臂。
她身子終是變得透明起來,嘴角攜著淡淡的笑意,道:“叢嘉,你愛我麽?”
叢嘉震驚的看著眼前一幕,忽是一頓,猛地噴出一口猩紅的鮮血。
他顫抖著伸出手去抓她,手指卻是不帶任何懸念的猛然透過了她的身體。
她笑著看著他,卻是連聲音都是逐漸消失,“你若再不說,我可就真的再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