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禮賓院內,蘇依雲歌在房中焦急地走來走去,他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這讓他甚至無法分心去關注使節帶回的最新消息。


  待到午時,他終於無法忍耐,站起來道:「收拾行李,馬上就走!」


  使節一臉疑惑:「殿下,為什麼要突然離開?」


  「本王心裡總是亂跳不停,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會發生。」蘇依雲歌道,「一些不必要的東西就別帶了,我們輕車簡從,趕緊離開!」


  「可黛兒公主的案子還未破!」使節爭執道,「大夏的皇帝陛下還贈與我們許多精美的瓷器和絲綢,這些都是精細東西,必須要小心……」


  「這使節團是聽你的還是本王的?」蘇依雲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使節頓時偃旗息鼓:「自然是聽殿下的。」


  「那就別啰嗦了!」蘇依雲歌道,「讓人去收拾行李。」


  使節敢怒不敢言,只能應諾,然而他還未退出房間,就聽見蘇依雲歌道:「等等!」


  「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你留下。」蘇依雲歌當機立斷,「本王和幾個護衛先行離開,你們按照原計劃離開,若有人問本王行蹤,你就說本王被皇兄急召回去了。」


  使節自然不敢有什麼意見,他也不想餐風露宿,自然希望在後面押送著禮物慢慢離開。


  蘇依雲歌說完就立刻派人去收拾了細軟,不到一刻就已經從後門離開。


  而就在他離開后不久,聶止疏帶著一隊兵馬緊緊地圍住整個禮賓院。禮賓院的典客慌忙跑出來:「聶大人……下官參見聶大人。」


  「大人請起。」聶止疏肅容道,「在下奉楚王殿下之命,來此抓要犯。」


  典客有些為難道:「這……這都是周邊小國的使臣,怎麼會有要犯呢?」


  聶止疏似笑非笑道:「大人這話……可是為這禮賓院的所有人擔保?」


  「下官不敢,不敢。」典客連連請罪,他說那些話不過是想要提醒聶止疏,畢竟這些小國使臣都有權直面永寧帝,所說永寧帝不一定願意見他們,但想必也不願意楚王惹這樣的麻煩,只不過這個好沒有賣成,他自然不敢再多說話

  聶止疏一揮手,一列裝備精良的護衛走了出來,他看向典客:「大人,煩請您帶我們去羯人六皇子的院子。」


  典客心頭一驚,這幾天黛兒公主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羯人的怨氣正沒地方發,現在楚王又不分青紅皂白就派人圍了他的院子,恐怕……


  「大人可有什麼顧慮?」


  典客不敢隱瞞,聶止疏卻道:「大人只管去便是,出了什麼事在下自然擔待。」


  有了他這句話,典客心中才有了底,連忙帶著那一隊護衛朝羯人居住的院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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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羯人使臣名叫青台谷,他的家族在羯人一族算是很大的家族,羯人以血緣論貴賤,所以哪怕青台谷才幹普通,他依然能夠躋身於羯人的重要職位,這一次來使大夏,是他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大夏對於羯人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富裕豐饒之地,有著貧瘠的北疆想都想不到的美食和瓷器,有著令人目不暇接的美人和美景。


  青台谷對於這樣的日子流連不已,所以對於蘇依雲歌急匆匆趕回去的行為嗤之以鼻,然而等他剛剛吃完一頓豐盛的午餐,愜意地躺在卧榻上剔牙。忽然,一陣腳步聲闖進了院落之中。


  青台谷不悅地從卧榻上爬起來,圾拉著鞋子慢悠悠地打開院門:「吵什麼呢!」


  一個令青台谷毛骨悚然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青台大人,許久不見了。」


  青台谷一個激靈:「聶……聶將軍!」羯人有風俗,所有的貴族子弟在成年之時都要上戰場,所以哪怕青台谷這麼一個廢物點心,也是上過戰場的,只是身邊有著層層保護罷了,可即便如此,他也依然被戰場之上宛如殺神的聶止疏給嚇得直接尿了褲子,這是青台谷最不願意想起的回憶,沒想到現在就噩夢再現了。


  聶止疏目光掃過整個院子,又重新回到青台谷身上:「青台大人,怎麼這院子中間只有您,六皇子殿下呢?」


  青台谷盡量保持聲調平穩:「殿下……鄙人也不知道,許是有事去了吧。」他雖然沒什麼頭腦,可也大概猜到蘇依雲歌匆匆忙忙離開與這有關聯,他身為羯人使臣,自然要以自己國家利益為先,哪怕不能做什麼,至少也能拖一拖聶止疏的腳步。


  誰知他這一行為卻並沒有達到效果,聶止疏竟然直接派人去搜了蘇依雲歌的房間,青台谷目瞪口呆,隨即大喊道:「聶將軍,你這樣的行為太過分了!你居然讓這些粗人隨意搜皇子殿下的房間,鄙人要將你這樣的行為報告給貴國皇帝陛下——啊!」


  聶止疏居然直接就提起了他的衣領口,漫不經心道:「既然青台大人不想讓在下隨意翻動東西,那就將六皇子殿下的行蹤告訴在下吧!」


  青台谷眼珠子一轉,大喊道:「皇子殿下近來常與京中貴族子弟出去遊玩,或許與哪位公子一同去遊玩了也未可知……」


  他的話還沒說完,去搜房間的護衛已經跑了過來:「稟將軍,房中的衣物和行李基本都在,但一些金銀細軟和通關文牒卻不見蹤影!」


  聶止疏眉頭一皺,隨手將青台谷扔在一邊,沉聲道:「離禮賓院最近的是南門,蘇依雲歌若是要逃,這條路是最近的。」他揚聲道,「來人,去將此事稟告楚王殿下。」又緊了緊手中的刀,對身後的一群護衛道,「兄弟們,隨我一同去將那沒卵蛋的皇子給捉回來!」


  護衛中發出鬨笑聲,然而在聶止疏揮手之後卻氣勢突變,每一個護衛的眼中都透出勃勃戰意,這是千錘百鍊的精兵,這才是令整個北疆都聞風喪膽的北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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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依雲歌騎在自己的愛駒上,這是一匹極其矯健的駿馬,有著流暢分明的肌肉,滑順油亮的鬃毛,以及奔跑時卓越的速度。


  這是他在十八歲生辰之時,二哥蘇依兀牙送他的禮物,而同時,蘇依兀牙卻送了妹妹蘇依黛兒一條來自大夏的絲綢長裙。這樣一匹良馬的價值絕對要遠勝一條長裙,就像對於兀牙來說,他的價值也要遠遠大於妹妹黛兒。


  可他卻如此嫉妒黛兒。


  他的母親曼姬是依附羯人的小部落公主,雖然擁有驚人的美貌,在大單于的後宮卻毫無後台,而這裡的鬥爭要更加激烈和赤|裸。曼姬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之下果斷依靠了當時在皇廷已經初具勢力的蘇依兀牙,蘇依兀牙自然欣然接受,有了他的幫助,曼姬很快在後宮站穩了腳步,並且獲得大單于的寵愛。


  曼姬有孕之後被診斷出是雙胎,診斷的醫女斷定是一男一女的龍鳳胎,龍鳳胎對於羯人來說是吉兆,曼姬也因此更受寵愛,甚至隱隱有取代大閼氏之勢,然而一朝臨盆,生出的卻是兩個女兒。


  曼姬一念之差,將一個女兒當做兒子報了上去,大單于喜不自勝,賞賜不斷,並親自為兒子取名為雲歌。曼姬心中惶恐,找了機會將這件事情告訴給了蘇依兀牙。


  蘇依兀牙早已成年,自然不會在意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更何況對於他來說,一個小二十歲的弟弟所能帶來的利益要遠遠多過威脅。所以在得知曼姬居然欺上瞞下,不由得大發雷霆,可惜木已成舟,他也別無選擇,畢竟如果曼姬真的倒了,他這些年所花費的心血也都白費了,更別提曼姬的身份所帶給他的好處。


  蘇依兀牙下定了居心,殺了曼姬生產之時的穩婆、奶娘以及伺候的宮女,更是親自挑選了伺候的人,居然就這樣將事情給瞞了下來。


  蘇依雲歌自小就比旁的兄弟瘦弱,騎射功夫也是平平,卻在文之一道上頗有天分,她是兀牙所看重的弟弟,大單于老邁無力,她從小就在兀牙的膝頭上長大的,和兀牙相處的時間比兀牙的幾個孩子還要多,她也自小都仰慕這位兄長,所以哪怕再苦再累也咬牙支撐。


  如果她真是男孩子,或許以後真的會成為兀牙的臂助,形成一段兄弟相得的佳話,可這一切都在她意識到自己的真正性別的那一刻被終結了。


  她和妹妹黛兒一樣,每個月會從下|體流出鮮紅的血液,她的胸口漲漲的疼,她甚至會在兀牙握著她的手教她射箭時臉紅心跳。她是這般傾慕這位兄長,這讓她既興奮又羞恥,她享受著每一夜夢中兀牙的愛|撫,卻在清晨到來之時,意識到現實的殘酷。


  她是蘇依雲歌,是兀牙的弟弟,是他未來的左膀右臂,她在北疆擁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她會為兀牙出謀劃策,為他殫精竭慮,兀牙會越來越倚重他,甚至如果他不幸亡故,這座偌大皇廷也會交給她。


  這對於別人來說是天大的誘惑,對於雲歌來說卻一文不值,因為這就是一道天塹,永遠地橫亘在他們之間。


  蘇依雲歌無比地嫉妒自己的同胞妹妹,她幾乎每日每夜都在被這種感情啃噬內心,而這種感情在她看見黛兒被兀牙橫抱著進入卧房升到了最頂端。


  這樣的臉孔,世界上有一張就夠了!


  蘇依雲歌感受著凜冽的風劃過臉側,急切的馬蹄聲就像是她歸鄉的情緒,兄長,你要等我回來。


  等你的雲歌,等你的黛兒。


  蘇依雲歌的唇邊露出一抹充滿媚意的笑容,竟然與蘇依黛兒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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