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清遠番外（二）
紅纓看著江清遠的神情，比起其他人的震驚，她更多的是平靜。她從十七歲的時候開始照顧江清遠，到如今已有二十七年，隨著江清遠一路風風雨雨的走過來，對於江清遠的心思，不管他藏得有多深，她也總還能猜得到幾分。
何況，自十年前江清鈺死後，江清遠雖沒有把自己的心思昭告天下，卻也從不曾再遮掩過。到如今，這攝政王府，誰不知攝政王的心思？只是因為攝政王府下人較少，再加之攝政王的鐵血手段，沒人敢把這些個消息往外傳罷了。
送走了尚處於震驚中的長樂公主府來人，江清遠回屋休息。練了邪功后的他很是懼冷，是以冬季一向是他所受反噬最終的時段，更何況，今年的冬季異常寒冷，方才十月，已是大雪紛飛。
半睡半醒間，江清遠恍然間又回到了他們剛剛被軟禁在冷宮中的那段時間。也是這樣寒冷的冬季，江陸逸推行新政不順，火氣很大，和皇后時有爭吵，連帶著的，他們姐弟在宮中的生活也愈發艱難。
那日從辰時開始，大雪便一直紛揚揚的落下，他和姐姐的供碳早已斷了，因為江沁雅的刻意刁難，冬季的禦寒衣物也未曾送至。他的身體本就比姐姐虛弱幾分，天寒地凍的，他很快發起了高燒。
「子宸，你再忍忍，姐姐這就去找太醫。」十三歲的江清鈺，一直被養在深閨，不知人間疾苦。然而一夕之間，一切都被改變，錦衣玉食的公主，成了囚犯一般的存在，相依為命的弟弟又重病，這一切的一切讓她幾近崩潰。
江清遠費力地睜開眼，卻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姐姐冒著風雪朝江沁雅所住的沁心殿跑去。江沁雅是江陸逸的長女，又是正宮皇后所出的嫡女，在這宮中地位不低。只是，因著姐姐初回京中，便傳出了「京城第一美女」之名，是以江沁雅對姐姐很是不滿，這一次，也正是因為她的吩咐，他們姐弟二人的用度才斷了。
姐姐走後不到一個時辰，太醫就來替他診治了，而姐姐，卻是直到亥時，才被昏迷著被宮女抬回來。後來，江清遠才在別人口中知道，那一天，姐姐答應在江沁雅的大殿門口跪整整一天，江沁雅才吩咐太醫來給他醫治。
只是，姐姐的身體雖是比他好了幾分，卻依舊比常人虛弱，因此回來后就病倒了。後來是賢太妃看不下去了，派了人來替姐姐治病。太醫說，只差一點點，姐姐就活不下來了。縱然有賢太妃送來的各種藥材養著，姐姐卻依舊纏綿病榻半年之久，方才恢復了幾分。
很久之後，他們才得知，因為執意給他們姐弟二人派人治病一事，賢太妃與江陸逸幾次發生爭執。在那之後不久，賢太妃的兒子，禮親王江夏藝，外出打獵時不慎落馬而亡！
那半年，紅纓和巧萱還沒有被允許進宮來照顧他們姐弟，冷宮清冷，幾乎事事得親力親為，用度也被扣了大半。寒冬臘月，為了不再受寒生病，兩人也顧不得「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矩，每日相擁取暖著入眠。
後來的無數年裡，江清遠再回顧過往，依舊覺得，那是他這一生，最安心的日子。說不清，那不該有的心思是何時起的，等到他發現自己內心想法的時候，兩人卻已是面臨著分別。
此時的江清鈺已有十六歲，江陸逸在「養」了她這麼多年後，終於找到了她的價值。
流雲大陸歷一千四百四十二年，母音國前太子之女江清鈺被封「榮壽公主」，遠嫁大夏國。然而，九國之中，誰人不知，大夏國太子夏明初愛上了一個卑賤商女，執意立她為正妃，為此還把大夏國皇上氣的重病！江清鈺這個和親公主，在大夏國會受到什麼樣的待遇誰都知道！
江清遠跑去求賢太妃，冷宮中這三年，賢太妃一直對他們多有照顧，如今出了事，江清遠第一時間只能想到去找賢太妃求助，然而這一次，賢太妃拒絕了他。
從賢太妃宮中宮女的口中，江清遠這才知道，早在半年前，江陸逸就打算用姐姐去籠絡人心。更過分的是，江陸逸打算把剛滿十四歲姐姐下嫁給軍中一個新貴為平妻，賢太妃在消息傳出來之前就阻止了江陸逸。
然而，三個月後，賢太妃已經出嫁的女兒長樂公主江思雨被后宅之人陷害，落了好不容易才懷上的孩子，並且傷了身子，此生無法再有孕。是以，這一次，賢太妃再也不敢開口了。
求助無門的江清遠渾渾噩噩的過了半個月，眼睜睜的看著江清鈺穿著火紅的嫁衣，離開了母音國。作為江清鈺的親弟弟，江清遠終於被允許離開宮中，將江清鈺送到京郊。
站在京城城牆上看著和親的隊伍遠去，滿心滿眼的傷痛，極致的傷痛之後，江清遠卻是緩緩的舒了口氣，也許，就此分離后，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就可以消去了吧？
「王爺，王爺，該起來用晚膳了。」紅纓隱含擔憂的聲音喚醒了江清遠。江清遠睜開眼睛，一時之間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又做夢了啊。
自從江清鈺的死訊傳回來后，江清遠幾乎每日都會夢到她出嫁的那一幕。無數次的，江清遠都在想，若是時光能倒流，他一定上前攔住江清鈺，哪怕此後浪跡天涯，哪怕一生被江陸逸追殺，哪怕從此被千夫所指，他也要帶她離開，也總好過自己後半生日復一日的感受著沒有她絕望！
「紅纓，備轎。」第二天起來，窗外大雪已停，江清遠休息了一段時間，感覺身體已經恢復了不少，於是披上披風，如同往常一樣，往皇宮中趕去。
因為他的威名在外，朝臣上朝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也不敢過度違逆他，再加上都知道他身體抱恙，因此早朝結束得很快。
下了早朝，江清遠難得的有閑心去後宮轉轉，自從江陸逸死後，整個後宮就被空置了。賢太妃早已死去，江陸逸的妃嬪和子女則是全部給江清鈺陪葬去了。哦，不對，還有一個沒死，好好的活在這深宮中。吩咐轎夫往沁心殿走去，江清遠又一次憶起了往事，黝黑的眸子里盛滿了殺意。
沁心殿，江沁雅渾身冰涼的裹在被子里瑟瑟發抖。昨夜大雪，她又被江清遠的人強行拖到當初江陸逸軟禁他們的冷宮——現在那裡已經不能稱之為冷宮了，那裡現在已經是整個宮裡最豪華的宮殿——跪了整整一夜，在她身邊，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早已發起了高燒。那是她的兒子，江陸逸在時，她已經出嫁，夫婿體貼，兒子孝順，生活一帆風順。
然而，自從三年前江清遠宮變后，她的生活一夕之間面目全非，父皇母后、兄弟姐妹都被斬殺，夫婿被逼著休了自己，然後，她和兒子被囚禁在了深宮中。當初她對江清鈺做過的，一件一件的報復到了她和兒子的身上。
「沁陽公主，近來過得可好？」江清遠溫和的聲音突然在寂靜的宮殿里響起，冷得神智都已經不清醒了的江沁雅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往被子里縮了縮。
江清遠看著這樣的她，突然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再也提不起半分繼續待在這的念頭。只是想到當初姐姐病倒后，她還來找姐姐耀武揚威了一圈，江清遠垂下了眸子:「都殺了吧。」
在宮中轉了一圈，感受到身體一陣一陣的虛弱感，江清遠臉上露出一個帶著幾分解脫的笑容:「去子鈺宮。」
子鈺宮，就是他們當初被軟禁的冷宮，江清鈺當初宮變后，將它重新修繕了一番，從自己的子和姐姐的名字里各取了一個字給它命了名。
到達子鈺宮的時候，已是日頭偏西，江清遠撐著最後的力氣，走入當初和姐姐住的屋子，脫力一般攤在了床上，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新月初升之時，紅纓進來喚江清遠回府，只是，喚了數聲都沒有回應。心裡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紅纓顫抖著將手伸到他鼻子旁，片刻后，近乎破碎的聲音從她口中溢出:「王爺，薨了……」
後世記載，流雲大陸歷一千四百五十五年冬，母音國攝政王病逝，死時二十七歲，一生未娶，無任何後代。在他死後半年，已出嫁的長樂公主逝世，同樣無後。自此，母音國皇室血脈徹底斷絕。母音國群龍無首，陷入內戰。彼時，天下已是打亂，流雲大陸陷入數百年的戰亂中。而挑起這一切的江清遠，背上了千古罵名。
野史說，江清遠之所以挑起戰爭，是為了給她的姐姐江清鈺報仇；野史說，江清遠一生未娶是因為他愛上了自己的姐姐；野史還說，江清鈺之所以遠嫁大夏國，是因為母音國帝王不想看到她和弟弟發生不倫之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