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來啊,互相傷害啊
木質的暗道樓梯上,一陣沉悶的「咚咚」聲后,雅間里便安靜了。
衛曦之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榻上,細細的想了許久,又叫過黑蛟來,吩咐了好些事,才緩緩地靠在榻上,算是要歇息一下。
可他身子剛靠上榻,忽然又坐起來,叫住剛要出去傳令的黑蛟問道:「府里怎麼樣了?她可好些了?」
黑蛟身子頓住,他自然知道這個她,說的是誰。
黑蛟忙回道:「早些時候府里來報過,說唐姑娘今日大好了!月兒的意思是,唐姑娘十分高興著,活蹦亂跳的呢!」
「什麼活蹦亂跳的!她又不是魚!你怎麼現在才說?」衛曦之情不自禁的綻開了笑容,卻還是責怪道。
「呃,二爺來了這許久,王爺一直不得空……」
「好了好了!那趕緊回府。」
「可王爺,剛才您吩咐的事……」
「罷了!不急在這一時三刻。先回府,你再去辦。」
「是。」
衛曦之一張臉晃著淺淡的笑意,看得黑蛟也不禁高興了幾分,忙吩咐了人,隨同衛曦之打道回府。
而唐七糖,心情愉快的玩了半天,午膳還吃了一大碗飯,半下午還站在廊下,指揮著人,把那些紅燈籠一會掛這,一會掛那的忙活了一陣,剛回到房間,她笑著吩咐月兒:「打水來,我洗一洗!等會兒咱們玩牌,玩撲克牌!」
「哎!」月兒也高興的,脆生生的應著趕緊去打水。
可等她再進來房間,卻被眼前的情景驚嚇得,將剛打的一盆水都傾覆在地上,銅盆掉在厚厚的地衣上,倒並沒有太大聲響,那盆水,卻迅速的蔓延了開去,一發不可收拾,正如此刻唐七糖頭部的疼痛!
是的,這怪毛病回來了!
還就是昨日唐七糖出發去小湖走走的同樣時辰,但痛感,卻比之前更甚。
唐七糖抱著頭,在榻上翻滾,面色慘白,嘴唇發灰,喉嚨里卻連呼喊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在最初那痛感襲來,將她打倒以後,猛然領悟到,自己所在的這榻方向不對。
她掙扎著,幾乎是像蟲子蠕動著似的,努力讓自己換著朝西南方向,那個能讓自己舒服的方向,腦子的疼痛才慢慢的,像抽絲似的緩解下來。
但那痛還是如潮水餘波似的,輕輕地拍著她的頭腦,讓她眩暈痛苦得不能動彈。
月兒手忙腳亂的跨過浸染了水的地衣,也嚇得臉發白的撲到榻上,半抱起唐七糖急喚:「姑娘!這是怎麼了?姑娘,奴婢去請王爺,奴婢……」
此次的疼痛,來勢之兇猛,已經超過了以往幾次,唐七糖被折騰得沒有什麼力氣,卻還是努力沖月兒抬了抬手,示意著不需要。
不知道為什麼,唐七糖內心裏面,就是不原意衛曦之看見她這個樣子。
她也不想看見,衛曦之看著她生病的那種眼神,那種害怕失去,那種好像很愛很愛她的眼神……
那眼神讓人心動,那眼神讓人想服輸,那眼神讓人想停留,那眼神粘上她的心……它揮不去!
比起這莫名的病痛,唐七糖更害怕的是,那一刻,對上他那眼神時,自己那顆搖擺的心!
月兒很無措,唐姑娘這個樣子,怎麼能不讓王爺知道呢?那自己還活不活了?可她不肯,自己又不能離開!
月兒小心翼翼的伸手到唐七糖頭上探了探,問道:「姑娘,您這到底是怎麼了?臉色白得嚇人,即便姑娘不想見王爺,但總要請個大夫吧?姑娘,可怎麼好?奴婢害怕啊!」
唐七糖慘白的臉,此時看起來又小又可憐,她微微睜了睜眼,看了看月兒,卻又吃力的閉上了,嘴角卻緊抿著不肯鬆口。
月兒進退兩難,只好拉著她手,焦急地看著她。
好一陣,那疼痛慢慢的消退了,唐七糖才深吸了一口氣,吐出話來:「你不要去。也不許說。不是說東方無忌不在嗎?衛曦之又不是大夫!」
「可姑娘,王爺他,他,他著急啊!」月兒不明白,王爺對姑娘這麼好,為什麼這唐姑娘好像不喜歡王爺似的,都生病了,不是正好讓王爺來疼著嗎?
這怪病一旦不痛了,唐七糖的力氣,便又慢慢回來了。
她動了動身子,慢慢讓自己坐起來,撫了撫額頭,沖地下努努嘴:「你先把地下收拾了吧!我又好了!不是沒事了嗎?」
月兒看著她慢慢有些轉紅的臉色,疑惑又擔心,但到底不敢多說,轉頭看著地下的一片狼藉,只好去收拾了。
唐七糖獃獃的扭身坐在榻上,細細想著自己這古怪毛病,真是一頭霧水,早上的好心情,便像是突然下雨的天氣一樣,把她全身淋得沒有一絲熱氣。
真是太奇怪了!這到底怎麼回事?
前世那麼發達的資訊,似乎也沒有聽說過這麼奇怪的毛病!
昨天這時候,明明好好的呢!自己還高高興興的回來,怎麼今天反而越發痛了!
而且,時間……對,昨天自己就是這個時候出去的!
嘿!難道這病,還懂得看時辰?!不可能吧?
唐七糖一個人思前想後,總覺得這病古怪到無法讓人接受!這以後,到底要怎麼辦?難道這輩子,自己還成了個只能對著一個方向的怪人?從未想過,這每日里毫不在意的轉身動作,如今竟然變成了一件無法去做的事,這還讓不讓人自在過日子了?!
越想越煩。
剛才那痛太讓人害怕了!可現在,自己又好好的了!這究竟是要鬧哪樣?
唐七糖心中一陣煩躁,隨手抓起榻上的軟墊就往外扔去,卻聽見「哎喲」一聲。
唐七糖抬頭看,卻見衛曦之一襲清雅的淺綠色絲袍子,懷裡抱著那軟墊,一張絕世容顏尚還帶著笑意,正看向自己。
無法理解的是,看見他的一剎那,唐七糖忽然就覺得,胸臆間一股酸澀之意迅速的湧上來,衝到鼻端,也衝到眼睛里,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就如同那腦後的疼痛一樣,突然的就讓她淚蒙了雙眼。
眼前的人模糊了。
唐七糖緊抿著唇,努力憋著淚意,可眼淚好像就要掉下來的感覺。
她只好掩飾的迅速轉過身,卻在下一刻劇痛來襲,痛得再顧不上別的,抱住了頭躺倒在了榻上。
衛曦之迅速移動到了榻前,正好半抱住唐七糖。
眼看著她一張臉迅速變色,五官皺的裹到了一處,衛曦之只覺得心痛莫名,他緊抱住唐七糖,急得失去了平日的冷靜,聲音都變了:「怎麼回事?糖兒怎麼回事?來人!快去把東方師父請來!」
黑蛟幾乎是在一息間出現在門口,可卻站在了當地,無法執行這命令。東方無忌已經多日不見人影了,主子不是不知道啊!
然而,衛曦之似乎真的忘記了,眼睛瞪向黑蛟,大聲地喊:「快去啊!」
「王爺!東方師父……不在啊!」黑蛟只好如實說道。
衛曦之大概也想起來了,無奈又氣惱的咬了咬唇,又喊道:「那不是讓你去找名醫了嗎?還不快去!」
「是!」黑蛟偷偷看一眼唐七糖痛苦的樣子,趕緊退了下去。好吧,王爺執意如此,也沒有辦法,但願不會讓更多人知道王爺的事。
唐七糖躺在衛曦之懷裡,正痛不可當,心智卻很清明,可該死的我需要改變方向,衛曦之你這麼抱緊我,我動不了啊!
她想努力推開他,可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
而衛曦之眼見她臉色劇變,愈發著急的抱緊了她,只恨不得替了她才好。
「糖兒,你到底怎麼了?我運功與你調息可好?糖兒,你說說話,我該怎麼做才好?」
唐七糖痛苦難言,可自己的問題只有自己知道,只要方向對了就會好轉,可現在衛曦之這樣做,對她一點幫助都沒有。
她努力動了動,可懷抱太緊,她動不了許多。
她想告訴衛曦之,她需要換個方向,可實在沒有力氣說話。
她艱難的忍著痛,最終只能吐出幾個字:「放……開……我……」
低低的話音,落在衛曦之耳中,卻讓衛曦之心中更痛,她……不想我在這?
衛曦之很想如以前那樣,霸道的抱住她不放,可她這般痛苦,自己又怎麼忍心?若自己放下她,能讓她高興,那又有何不可?
即便心中不舍,總覺得似乎在此時此刻,自己只有抱著她,才能幫到她,才能讓自己覺得她還在,可是,只要她想,我便答應你。
衛曦之輕輕放開她,卻還是心有不甘的說了一句:「糖兒,我擔心你,你,便這麼不喜歡我……」
無暇解釋,此時此刻,唐七糖只想趕緊改變方向,緩解自己的痛苦。
她努力的偏過頭,讓自己換向西南方向,閉上眼睛,養精蓄銳,也等待那疼痛如退潮般離去。
屋子裡靜得壓抑。
月兒清理了地衣再進來,看見衛曦之在,嚇得默默在屋角跪倒,正眼也沒敢瞧。
衛曦之面沉如水,俊美的臉如浸了冰霜,眉宇里卻是濃濃的擔心,和深深的神傷。
榻上的人緊閉著眼,但呼吸倒開始慢慢平穩,臉色沒有剛進來看見時那麼嚇人,可是,自己於她,真的就這般討厭?
這疼痛,真的比昨日更甚,好一陣子,唐七糖才能睜開眼睛,可一睜開,便對上衛曦之那雙好看到魅惑人的眼睛,也對上那眼睛里的傷痛。
唐七糖心忽然劇烈的收縮了一下,使她皺了皺眉,她有些發愣的看著眼前的人,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說自己的病?這病到底是不是病,自己現在都弄不明白了!怎麼說?
說自己的心?我現在覺得心亂如麻,我自己也理不清,該說什麼?
默默地相對,到底,衛曦之心痛於她的情況,先開了口:「糖兒,可是好些了?」
「嗯,好些了。」
「你才剛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這樣的?」
「我也不知道。忽然就這樣了。」
「糖兒,東方師父不在,我已經讓人給你找好的大夫去了,你且忍忍。」
「我看沒用的。這病太古怪。或許,我便這麼死了也說不定。」
「你胡說什麼!誰許你這麼胡說的?」
衛曦之隱忍的情緒像找到了出口一般,忽然提高了聲音,嚇了唐七糖一跳,更把跪著的月兒嚇了身子抖了抖。
唐七糖很想生氣,她的大眼睛都瞪圓了,可她看著衛曦之那雙眼睛,那雙掛著濃濃擔心的眼睛,她嘴唇動了動,最終沒有說什麼,只移開了視線。
衛曦之卻好像找到了話題,繼續說道:「你不會死!有我在,不會讓你死!你只管說,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我要出去!」這再次的痛,讓唐七糖隱隱覺得,可能只要離開這裡,自己的痛便會好一些的。
「……糖兒,你病成這樣,你就只想著離開我?」衛曦之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人,心中開始發涼。
「我,我要出去!」看著衛曦之的驚詫,驕傲了兩輩子的唐七糖,那句「我不是要離開你,我只是要出去」,卻始終說不出口,她遲疑著,最終只強調道,自己要出去。
可衛曦之受傷了!
他不明白,自己驕傲了近二十年,只喜歡過一個人,只寵過一個人,只關心過一個人,願意付出自己所有,可這個人,她即便在病中,也不需要自己,要離開自己!衛曦之很受傷。
他不是個軟弱的人,讓步自然有底線,此時不禁氣道:「我說過,我不會放開你的!」
可是,唐七糖也受傷了。
我病了!
我大概要死了!
而你個死妖孽還只想著禁錮我!
你到底只是為了你自己!
唐七糖不禁也氣道:「好!那你就等我病死!」
沉默。
唐七糖不能轉頭,又不肯示弱,只能緊繃起臉,張揚起她滿身的刺。
衛曦之生氣,但更多的心痛,他起伏的胸腔里,滿滿的愛意和惱意相互交錯著,最終沒捨得多說什麼,卻忽的站起來,大聲道:「來人!好好看著唐姑娘!但有半點差錯,我扒了你們的皮!」
「是!」屋裡屋外,驚嚇著了的迴音聲一片,在衛曦之匆忙離去的腳步聲里紛紛跪倒。
唐七糖卻流下了憋了很久的眼淚,混蛋!你就知道讓人看著我!你越是這樣,我越是要離開!誰也不能禁錮我唐七糖!你,也不能!我,不會為了你,委屈我自己!
可衛曦之一出了門,便後悔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只在這小丫頭面前總是失了分寸!
以前自己病毒纏身、心智迷茫也便罷了,可現在,自從把她劫了來,自從她在身邊,自己的病真的好了許多,不,不是好了許多,而是再未發作過!
不得不說,自己內心裡依賴她,無法放開她。
可好像,並不止是如此,並不止……
自己心心念念的都是她!
即便為了那大事,自己也應該拿她一試,是否真能解了自己的毒!可自己卻就是不忍心,不捨得,不願意,就那麼得了她,卻傷了她……
她還要怎樣?
天底下的女子自己就只看著她!她還要怎樣?
她心裡,就裝不下我?
她心裡,竟然不需要我?!如此病痛,竟然還只想著離開!離開我,對她就這麼重要?
女子,不是應該如藤繞樹的嗎?她病了,不是應該留下來依戀我么?可這死丫頭,怎麼就這麼倔?
衛曦之站在恬意居門口不動,低著頭,手成拳,心中千迴百轉,最終化為一聲嘆息。
他招手叫過門口的一個丫頭說道:「好好伺候著姑娘,和月兒說,事無巨細,早晚來報。」
丫頭趕緊應了,恭送著衛曦之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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