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新師初至魁首明
這一日清晨，東方已然大白，紅日懸於藍天，天高氣爽，一碧如洗。
校慶之後的清水女中恢複了往日的肅穆，宛若一位出嫁後的新娘，在褪去了紅豔的婚衣後，穿上平日裏的尋常衣物，雖然有些樸素，但更顯得寧靜祥和。
校園裏門口兩側的梧桐樹在涼爽的春風中顯得綠意盎然，廣場後麵那棵巨大的香樟樹也顯得尤為高大挺拔。昨日校慶時，廣場上擺著的數十隻花盆已被悄然抬走，惟留下幾瓣鮮豔的花朵在廣場的草地上顯現出別樣的清新和秀美。
在二樓樓梯口處的一間教室裏，二十八名女學生都在安靜地等待著她們新來的國文先生。
自從鎮上宿儒曾滄海先生離校歸家後，這個班級的國文先生便因此空缺下來了。其間也有兩個先生過來教國文，但他們都是別的班的國文先生，因而隻是一周一輪地前來代班授課。
昨天中午，在那輛載著蔡元培先生的黃包車到來不久，清水女中的主任王福臨從辦公室裏出來，要她們馬上都要到廣場上去參加校慶活動，聽先生們講演。王主任趕來通知學生時，順便也宣布了明天就要迎來一位新的國文先生，並說道這也是他剛剛才得到的通知。
從昨天中午，被王主任告知要新來一位國文先生時，班裏學生們都對這位即將到來的國文先生充滿了好奇和期待，都紛紛猜測起這位先生是什麽的人。是留著長辮子，還是蓄著長胡子？是像曾先生一樣有高瘦的身材，還是反之又矮又胖？是和藹可親，還是嚴肅威嚴？總之，所有的學生們都在隨意瞎想著，誰也沒法真正確定。
正當學生們都在亂想胡猜時，隻聽到一聲“吱……”的開門聲，教室裏半掩的門一下子打開了。
一陣光亮照射進來，鋪散在門口的地上。這時，所有學生們的目光都齊齊地聚攏在門口，一個身穿深藍色長衫，戴著一副小圓框眼鏡，清秀俊雅的青年男子緩步走向了講台，從他麵容看來，也不過是二十四，二十五歲的年紀。
那青年男子站在講台上，眼望著台下，看到台下盡是睜大眼睛正盯著自己的女孩，心下也稍感局促。想到自己這第一次教書，就被蔡元培先生帶到了清水女中，也算是機緣巧合，嘴上微微一笑。
坐在台下的學生們也同在細細打量著眼前這位新來的國文先生，心裏都默默想到：“看來他也不過是二十四，二十五歲的年紀，還是一副青春洋溢的樣子，終歸也不比我們年長幾歲，卻何以成了我們的國文先生，他當真是我們的國文先生嗎？”
學生們看著眼前這位青年男子淡然一笑，隻覺得他親切和藹，滿麵春光，著實與先前的國文先生曾滄海一副嚴肅凝重的神情大不相同，於是心中的狐疑和不安便已然消去了一大半。
那青年男子站在講台上，衝著下麵的學生們微微一笑，朗聲說道：“諸位同學好，我就是你們新的國文先生。我的名字叫張秋池，諸位以後可以稱我為‘張先生’。”說罷，便從講台上拿起一根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張秋池”三個大字。
這時，一縷縷陽光從門口照射進來，映在光滑平整的黑板上，“張秋池”三個粉筆字頓時反射出盈盈的亮光，在諾大的黑板上，登時顯的挺拔遒勁，氣勢恢宏，這與張秋池的斯文靜雅的形象有著很大的反差。
李芙蓉在台下聽到這位新來的國文先生說自己叫“張秋池”，當下腦海裏猛地一閃，心裏不住地思忖這個名字似乎曾在何處見過，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這時又見他在黑板上緩緩寫出三個大字“張秋池”，便霍然記起就在那張“詩文大賽”的榜單上，獲得第一名的就是張秋池。“哦，原來那天獲得第一名的就是我們新來的國文先生啊!”芙蓉和清蘭一齊輕聲念道。
這時，又聽得張秋池說道：“我既是你們的國文先生，自當勉力來教導你們學習國文知識，你們呢，也須得好好聽我講話。”
有充裕教書經驗的先生們，是絕少會在學生麵前說出“你們也須得好好聽我講話”這類的言語，隻因“尊師重道”、“師道尊嚴”等古訓本是我國自古而來的文化傳統，所以“好好聽先生講話”便是最自然而然的規範和習慣。
台下的學生們一聽到這句與平時先生們講話不太相同的言論，登時便覺得有些奇怪和詫異，心中隻道這新來的張先生很是客氣禮貌。其實這群學生們都並不知道這是張秋池第一次來當先生，所以她們才把這緊張拘謹當作是客氣禮貌。
張秋池是北京大學中文係的學生，因其才華出眾，性情高遠，便得到了時任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先生的賞識，又因張秋池是浙江紹興人，與蔡元培先生也算是同鄉，所以即使畢業一年後，兩人也時常書信相傳，互通往來。
這次，蔡元培先生受紹興縣教育廳官員的力邀，來到了十五年前自己一手創辦的清水女中作場講演，又聽說清水女中的國文先生曾滄海走了，便想讓張秋池前來代替曾滄海在清水女中授課教書，不僅填補了職位空缺，亦可磨練其人才。
張秋池起先不同意，以自己資曆尚且為由婉拒了蔡元培先生的邀請，但經不住蔡元培先生的再三懇求，便橫下心來隨蔡元培先生一同來到清水女中，當起這個學校的國文先生。
於是自己便早來了兩天，恰巧剛到這清水鎮上，便聽到了一陣敲鑼打鼓之聲，聞聲而去，這次知道這條叫做“萃文坊”的地方正要舉行一年一度的“詩文大賽”。
張秋池一時好奇心突起，便要參加一試，作完詩之後，便已然忘卻了這場比賽，隻是後來偶然在蔡元培先生所購的報紙上才看到了自己居然獲得了這次比賽的第一名。
當下暗暗欣喜之時，就把那份名次榜單以及各自名字旁邊所作的詩仔細地一首首看去，頗覺清水鎮的文化氛圍濃鬱，文人墨客甚多，於是先前所存的一絲絲擔憂便忽而不見了，轉而對自己的國文先生一職起了無限的憧憬。
張秋池站在講台上，默然翻開王主任給他的班級花名冊，用手指一路慢慢指了下去，忽然在“李芙蓉”的名字上停了下來，張秋池猛然想到這位李芙蓉正是那次“詩文大賽”的第九名，口中悠悠地念道“色同心複同，藕異心無異”，微笑著點了點頭，手指又在冊子上點了點。
張秋池又繼續向下看去，“葉清蘭”的名字也赫然映入眼簾，張秋池想起葉清蘭也出現在那份名次榜單中，似乎是得了個第十七的名次。張秋池繼續往下看去，便再也沒有看到一個是出現在那份榜單中的人了。
張秋池忽然叫道：“李芙蓉，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