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浮雲碧海飄柳絮
葉清蘭收到宋竹庭的回信之時,已經是她寄出信件一個星期之後了,這封信從遙遠的北平,一路顛簸,終於來到了寧靜多雨的紹興縣清水鎮。
葉清蘭起撫著信封,仿佛能夠體會到這封信在穿越山路河流,翻越花草叢林,從而粘附起來的溫暖與沉重。雖然這隻是短暫的七天,卻仿佛已經經曆過了足夠的風塵。
這是一封極薄的信件,薄薄的信封,薄薄的信紙,薄薄的郵票,即便是書寫在上麵的墨字也是十分的清新通透,細致綿長,可仿佛偏偏要與這事物相反似的,越是輕微衰薄的東西,就越能寄托出深厚綿長的情絲——一封信、一把鑰匙、一張手帕、一滴清淚……
這些物件當然是遠談不上厚重博大,價格不菲,可它們卻往往寄托了世間最為深厚的情感。
葉清蘭用拆信刀將這封信拆開的時候,當時下定決心要給遠在北平的宋竹庭寫信的想法和衝動此時都已經煙消雲散了,甚至於在此時她都無法思索得出當時為什麽非要寫下那封信,而且自己又毅然決然地一個人走到鎮上的郵局裏將那封信寄出去。
葉清蘭自認為自己從前也做過一些所謂瘋狂的事情,譬如自己一個人去很遠的縣上找做長工的母親,那時候似乎還隻有七八歲,而自己隻知道母親打工的那家酒店的名字;
自己也曾經一個人劃船,當時天上正下著大雨,還打著雷,自己差點就摔進了湖裏麵,而這件事情直到現在,自己也沒有對父母兩個人說起過……
總之,葉清蘭自認為自己曾做過很瘋狂的事情,然而那些事情卻遠遠比不上寫信給宋竹庭。
也許那天清晨,葉清蘭走在去鎮上郵局的路上之時,內心是像野馬馳騁一般慌亂的,然而隻不過是自己遺忘了那天的慌張,或許是那天清晨,自己保持著內心的平靜,隻不過這種平靜是自己表演給自己看的而已,巧合的是自己還相信了……
葉清蘭當時心中的愁苦與煩悶經過這一個星期的沉澱之後,都已然煙消雲散了,心中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的曠遠與晴朗,尤其當看著這封宋竹庭回寄給自己的信時,心中的愁霧已經消散盡了。
葉清蘭此刻心中毫無雜念,宛若那天晴空萬裏之時,國文先生張秋池帶她們這數十位女生一塊兒到蕺山腳下放飛風箏,那時候的天空便是沒有一絲浮雲飄散的晴朗碧空;
也像極了清明節那天,宋竹庭帶著芙蓉和自己一起到鑒湖上劃船,鑒湖的湖麵與湖上的天空都是一樣的通透與湛藍,而它們也都如自己此刻的內心世界一樣的安寧和晴朗……
此時,擺在清蘭麵前的隻是這封宋竹庭寄給自己的信,清蘭從抽屜裏取出拆信刀,將這封信拆開之後, 便默默地讀了下去。
其實與葉清蘭心中所預想的相同,宋竹庭在這封信中主要寫了他自己的生活,同時也用了他自己的想法來寬慰寫信時憂傷的清蘭。清蘭的心中本就對這封信寄托了自己無比深厚而綿長的思緒和惆悵,可當自己靜心通讀了一遍過後,便覺得這種感情就不知不覺地消失不見了。
葉清蘭通篇讀了下去,直到讀到來信末尾的時候,方覺得有陣陣暖意湧上心頭,雖然自己明知是自己先給宋竹庭寫了信,而宋竹庭才回信寄給自己的,可卻不知怎麽的,總是有種錯覺讓葉清蘭陷入一種奇妙而荒謬的情感漩渦——
好像這封信是宋竹庭先寫給自己的信,而自己剛剛讀過了這封來信。
“要是這樣的話,那該有多好呢?”
清蘭自言自語道,又陷入了悠揚的思緒之中,這些美妙神奇的思緒從清蘭的腦海中飄散出去,化作一隻隻彩蝶在空中飛舞起來。
“情願這些彩蝶永遠不會飛回來,永遠在天空中飛舞!”清蘭心中默默想道。
“我現在該怎麽回信呢?是要告訴竹庭哥哥,現在我的心情已經好了嗎?還是不說這些,而寫著其他的事情?那寫哪些事情呢,發生在家裏的,還是發生在學堂裏的?還是兩者都寫的才好。那我該問竹庭哥哥些什麽呢?我想知道有關於竹庭哥哥所有的事情啊……”
清蘭決定要回信給宋竹庭的時候,又躊躇了——不知道自己要寫些什麽,可自己卻想知道所有的事情。
清蘭暗自在心中思索了片刻,從窗戶口朝外麵望去,看到下麵那三三兩兩的行人手中正撐著油紙傘慢慢走在青石板路上,油油的細雨這時正淅淅瀝瀝地從天空中飄飛下來,散落到青石板上麵,讓整條街道都顯得透亮光滑。
清蘭想著要是自己蹲在外麵的街道上,從這滑潤的青石板上應該就能照到自己的麵容;
窗戶前麵的那條河邊上的幾株垂柳此時正在風雨當中搖曳著,柳絮飄飛,柳枝垂綠,搖搖晃晃,悠悠散散……
宋人範仲淹寫過一首《蘇幕遮·懷舊》,其中有一句“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而若是將這句詩改動一個字,將“秋”改作“春”,變成“春色連波,波上寒煙翠。”這細細品味一番之後,便會感受出這“春色連波”之景也是別有一番味道。
若說冷秋的翠柳渲染出的是一股冷清淒涼的氛圍,那麽暖春的垂柳表現出的則是一種清新活潑的環境。
清蘭望著窗外這美好多彩的春景,手中又握著宋竹庭寄給她的信,清蘭隻覺得這時心中頗為欣喜歡暢,仿佛窗外的清風這時正吹拂著自己一樣,輕鬆喜悅之情在臉上浮現出來。
清蘭坐在椅子上,從抽屜裏取出筆墨紙硯,將手裏拿著的這封信放在桌麵上,雙眼柔柔地望著這封信,剛才浮現在她心頭的雜念這時候已經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總之,隨便寫寫便好了,雖然現在是給竹庭哥哥回信,但我也不必這麽嚴肅,這麽緊張,否則就像是學堂裏考作文一樣,效果恐怕也不會太好,不會太自然。”清蘭在心中這麽想著,就不知不覺地放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