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吊唁
她為楚淵默默歎了一聲,真是個實心眼兒的孩子,強得要命,撞了南牆都不回。但她除了一歎也並沒有別的情緒滋生出來,憐憫心疼什麽的,更是沒有絲毫。路是自己選的,心酸辛苦什麽的,得自己受著。她連做個看客都嫌多餘。
前麵花園拐角處閃過一片錦衣衣袂,蘇淺跳下上官陌的臂彎喊道:“表哥,你等一下。”
錦衣的主人楚淵卻似未聽見她的喊聲,一味往前走。蘇淺孜孜不倦追了上去,“表哥,你是要出門麽?等一等,捎我們一程。”
楚淵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眉色淡淡:“我們也許不順路。”
這般幹脆的拒絕。蘇淺還沒來得及受傷一把,就聽上官陌搭了一句:“那就送我們一程吧。我們去軒王府,不算太遠。”
楚淵看著他,默了一默,複轉身往前走去。聲音從前頭傳過來:“那就走吧。”
蘇淺目瞪口呆。佩服死了上官陌。勞楚國太子送他們一程,這得是多大的優越感才能說得出來的話。前麵幾步外的楚暮卻幽怨地回望了自家主子一眼。主子真是沒立場,捎誰也不能捎這兩人好不好。且不論那人是情敵,就算是不相幹的人看見他們膩在一起的樣子都會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主子看著他們坐在身邊卿卿我我難道不會心上起刀口子?
誠然,這是楚暮公子的自以為。究竟有多少人見到這兩人膩在一起會起雞皮疙瘩,據不完全統計,目前也隻有那幾位。別人覺得賞心悅目都來不及。
花園裏躬著一個人影,正在拿花鋤刨著什麽。楚暮走兩步過去,道:“月魄公子這是閑的在刨螞蟻呢?正好你家太子殿下要去軒王府,你該送一送吧。”
楚暮還是太委婉,太低估了月魄師承於他家主子的厚臉皮和毒舌。當是時,月魄頭也沒抬,悠悠然道了一句:“楚暮公子代勞吧。不是放了三天假嗎?我這廂還要幫你們太子府把這個蟻窩鋤一鋤才好,將來會成隱患。”
楚暮嘴角抽了抽,半晌,擠出一句:“那就有勞月魄公子了。”走了兩步,又補了一句:“鋤幹淨些。”
那狗尾續貂的最後一句,正好淋漓盡致地剖白了楚暮此時心裏的怨憤和不甘。楚淵那麽狐狸的一個人,怎麽就養成了這麽個敦厚的貼身小跟班呢?
人才。月魄默默歎了一聲。
蘇淺這一路都坐得很端正,沒有敢觸楚淵主仆的黴頭。下車時,楚淵一撩衣擺,在蘇淺目瞪口呆的瞪視下堂而皇之瀟瀟灑灑地走進了軒王府。
他說不同路!
“上官陌,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以後不但人變懶了,連腦子也不靈光了……算了,你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你鐵定會說我本來就那樣。唉,人生無奈啊。”
“唔,其實我覺得你能有此覺悟說明比以前聰明了。”上官陌眼眉一挑,很隨意地握住蘇淺的手,尾隨著楚淵往裏走去。
門兩旁一身白孝的家丁跪在地上,直到目送著幾人走遠了,也沒人關心他們一句“起來吧”。還是敦厚的楚暮走得挺遠了才想起來,回頭說了一聲,“都不必多禮。”
眼前吊唁的人排起了長隊,足足排出了一裏長,上至高官下至平頭百姓,各色人等皆有。非二王爺也是個十分有意思的妙人兒,按理百姓和高官不應同堂吊唁,實該分出個三六九等先後順序來,這位非二王爺偏說凡來吊唁者一視同仁,皆可入靈堂上一炷香。於是,這靈堂前堪稱一番盛景。各色人等無論身份貴賤無論地位高低皆按先來後到的順序排著。
盛況一時空前。這就是作為一個殉國的英雄和一個賣國的逆賊的不同。英雄的生前未必光鮮,但死後一定是轟動的,譬如眼前這位軒王爺,躺在隻有皇帝死後才能尊享的金絲楠木的棺材裏,榮饗萬人吊唁舉國同哀。逆賊卻多是生前光彩照人,死後享的卻是千萬人唾棄千萬載罵名,譬如昔日的恒王爺,死後屍首掛在城門樓子上曝曬了七日才一領破席卷吧卷吧扔在了亂葬崗,這還是太子楚淵心有不忍命人私下辦的,按著楚皇的意思,那是要曝曬三個月的。
蘇淺站在隊伍後頭,悄悄地捅了捅楚淵,小聲道:“表哥,咱們還是隱了吧,這麽多人,誰好意思插隊啊?顯見得我們多大的官威似的。而且,若我們現身到前頭,少不得拜三舅舅的禮要先拜在你頭上,平時拜你這個太子是應該,但此時時候不對,有些微妙啊。”
上官陌扯了扯蘇淺的衣袖,將她往後拖了一步,聲音溫淡:“你想多了。而且你這個思路不對。禮製麵前,你這種歪心思實不可取。楚太子身為一國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代表的並非他本人,而是整個國家的權威,享萬民之膜拜已非關個人之榮辱,而關乎國家之威嚴。這個禮,不受也得受。”
蘇淺麵皮不停抽搐著。這個禮還上升到關乎國家威嚴的高度了?她暗暗對上官陌豎了豎大姆指。陌太子的兩片嘴一張一合間那白馬就非馬了啊。若沒有她先前那一番話,楚淵受個跪拜禮也就受了,但她既說了,說不得楚淵心裏已經生了膈應,這禮受的會萬分的不受用。偏這家夥還火上澆油令他不受不行。她不禁憐憫起楚淵,他得多倒黴才碰得到這樣的對手,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還拆著他的台。
說話間楚子非已經看見了他們,從前頭往這邊走來,走到近前抱拳一禮,“淵兒,淺淺,你們來了。陌太子別來無恙。”
他話音甫落,長長的隊伍已經發現了太子大駕,齊齊轉身一跪,“恭迎太子殿下大駕,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恭迎秘書令大人淺蘿公主。恭迎陌太子。”
蘇淺一腳跳了開去。誰來告訴她這是哪個殺千刀的教的,連她也拜在內的?她在楚國的身份不就是個小小的秘書令麽,今日是誰教他們搬出公主身份砸在她頭上的?她扭頭看向楚淵,楚淵正一臉肅穆端然受著大禮,連個眼角餘光也沒給她。再掃向上官陌,他也是一臉清水樣,沒甚表情,絲毫也看不出來不受用。
“你乃一國公主,代表蘇國來此吊唁,莫失了禮數。”上官陌拉了她一把,低聲道。
蘇淺堪堪站住,臉上一串黑線。是她不做公主太久了麽?竟忘了還有這麽個身份。這樣的時候她既然在楚國,是理該代表蘇國來吊上一吊的。
恍惚間楚淵已經道了一聲“起吧”,步履威儀地向靈堂前走去,上官陌也握了她的手隨行在楚淵左後三步。她此時腦子有些懵,但也覺得該拿出些公主的威儀來,一時昂首挺胸,形容正色不少。
三人皆是萬中無一的出挑人物,此時都神姿卓然,更顯得若九天之上神仙下凡,高高在上睥睨著他們這些凡人。一時都心懷萬分激動的心情在心裏不停膜拜。
肅穆莊重的氣氛中,卻也有一二人物思想跑偏,想起了街頭巷尾每日紛傳的關於三人的情事。看眼下這陣勢,太子一人端莊行於前,淺蘿公主和陌太子手挽手隨在後,雖然表情莊肅,但也不難看出兩人之間的深情款款。三人倒是和諧,根本看不出有什麽三角戀的苗頭。莫不是傳言有誤?想來太子殿下那般人物,想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雖然淺蘿公主是一等一的美人,但也不至於令威嚴端肅的太子殿下亂了心神,做出拆人姻緣強搶豪奪的壯舉的。女人這種生物怎可與江山大業相提並論,想必太子殿下心中亦是如是想的。
一時對太子楚淵更是膜拜崇敬有加,對楚國的未來更是萬分憧憬。
上官陌從楚子非手中接過三炷香,神情莊嚴地揖了揖,將香插在了靈前香爐之中,身子一閃,將位置讓給了蘇淺。蘇淺還是第一次麵對這樣的喪禮陣仗,以前管死多少人,還沒有身份如此高的,即便有幾個身份高的,也不必她出麵吊唁,她又是個極不喜湊這種熱鬧的,凡有喪禮,都躲得要多遠有多遠。因此竟有一絲緊張,握香的手輕輕顫著。
誠然她可以像上官陌那般什麽也不說利落幹淨地揖上三揖將香插入香爐了事,但她想了想,覺得還是折騰幾句話的好,聲音裏便含了幾分悲切道:“三舅舅,三舅舅你死的好冤啊……”
一句話出聲音陡的拔高,眾人都以為她又要像那日在城下般一番嚎哭,皆抖了抖神經,捂住了耳朵。那日哭聲實在悲切,令人受不住啊。
誰知蘇淺也隻是聲音高了高,接下去又聲悲氣沉:“甥常聞,王舅自領乾州帥印,二十餘載如一日,兢兢業業,堅守邊關,保楚國一方之平安,護百姓萬民於安樂。舅忠君愛國之心唯蒼天可表,護民愛民之心若大地深厚,實乃楚國百官之表率,當領萬民之敬仰。舅武藝卓絕,華彩天章,武可定國,文可安邦,性卻溫和寬厚,耿直正派,寬以待下,嚴於律己,統兵有方,治下嚴謹,堅守乾州二十餘載未有一場大戰事,未使士兵犯百姓秋毫,此實為百姓之福,楚國之福。舅若淩雲之竹,虛心高誌,氣節堅貞;又似淨水之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舅舍生取義,實乃楚國之殤,百姓之痛。狡詐冥國,犯我疆土,殺我將士,害舅性命,其心可誅,甥有生之年,願同楚國上下一心,伐冥國,誅匪首,為舅報仇,為楚國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