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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少皇的來意

  蘇淺跑到桌前灌了一口冷茶,又道:“他老人家還有幾句至理的話,我說給你聽聽。有一段是,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還有一句是,人活著總是要有一點精神的。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裏。凡此種種,都是教我們正確的人生觀。你作為一國少皇,將來登基為帝,一定要是個有朝氣,有夢想的人,要胸懷天下,才能做個好皇帝。”


  話題為什麽從誇讚他將來必是好皇帝上頭又轉到了教育他的話上,上官皓月隻能竊以為,蘇淺公主她實在有做個夫子的潛質。當然,他不知道她曾經的確是夫子。少皇很沒底氣地低低道了一聲:“受教。”


  蘇淺又灌了一口冷茶。“我還有一句話要教給你。你這個態度很好。”她點頭誇讚,續道:“人最寶貴的東西是生命。生命對人來說隻有一次。因此,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一個人回首往事時,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愧;這樣,在他臨死的時候,能夠說,我把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人生最寶貴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奮鬥。我們必須抓緊時間生活,因為即使是一場暴病或意外都可能終止生命。 你,聽懂了麽?”她態度誠懇地問道。


  上官皓月也灌了一口冷茶,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話語繼續沒底氣:“受教。”頓了一頓,又認真疑問道:“淺蘿,我要不要抄寫下來?小時候夫子有訓話,都是要抄寫下來的。這等警句箴言,以前從未聞聽。”


  蘇淺二十年沒有這麽過癮過。一則沒有那樣的心情授業傳道解惑,二則時勢也沒有人給她機會授業傳道解惑。今日上官皓月倒黴,給她抓了包,令她著實受用了一番。見著上官皓月十分認真真誠的神情,她心情大好,大氣豪爽地道:“你給我磨墨,我且寫給你,你掛在床頭日日溫一遍,保管你不會再消極地想什麽袖手人間的話。”


  上官皓月覺得手有些哆嗦。他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哆嗦。既然手哆嗦,自然是寫不好字的,但磨墨尚可。到書桌前顫顫巍巍磨起了墨。黑中泛著熒光紫的墨,是墨中極品,還隱隱有玫瑰的香氣。這大約是他師兄的禦用品,天下隻此一份。也隻有他師兄會做出為討女人歡心連身邊一切物事都熏成他女人喜歡的那種香氣這種事。


  呃,他覺得師兄將來必然成不了明君聖主,充其量也隻能是個昏君,昏庸的昏。周幽王那樣的。


  一時磨好了墨,鋪好宣紙,請蘇淺過去書寫。


  蘇淺挽了挽袖子,雙腳微微站開,執起狼毫,架勢拿得十足,一番揮毫潑墨,寫了諸多語錄。這得益於她那一世小時候日日被老師迫著抄各式各樣的語錄,以至於那些語錄都長在了骨血裏靈魂中,再活一遍都沒有忘記。


  一筆字寫得力透紙背,很有筋骨。無章狂草似天際飛雲,變化多端飄渺靈動卻無章法可循。人說字如其人,上官皓月看著這一把字卻從中看不出來寫字的人是何種品性,隻四個字可以表達:深奧、浮淺。何其矛盾的兩個詞。


  他今日來並非來串門子聊人生的,卻被這丫頭連拐帶騙哄進了溝裏。他不曉得是該說她太聰明還是該怨自己太愚笨。許是打從他進來,她將他誤認為是上官陌時,他就已失了說話的先機。在她掉落紗巾,露出雪白脖頸上一隻一隻翩翩欲飛的粉紅蝴蝶時,他更是連思緒也拿捏不住了,任由她帶著他天南海北胡謅。難為她卻若無其事地和他聊了這麽久的人生種種,不知在哪裏搜羅的那些個語錄。


  激勵人生?咳咳,倒也新鮮。


  蘇淺寫了滿滿當當一大篇,拎起來吹了吹未幹的墨,隨口問道:“阿皓你如今是住在哪裏?有空我好去找你繼續聊聊天什麽的。”


  上官皓月聽到她要找他聊天,心裏閃過些什麽情緒,一時摸不準那是什麽情緒,斟酌了斟酌,覺得應該是恐懼居多。一則他從小就有夫子恐懼症,二則他怕他師兄會醋,說不定會一掌劈了他。待要不告訴她,又恐她說他忒小氣。默了片刻,道:“我如今住在沁梅苑,你倒是可以去賞梅花。這楚太子府冬日就數沁梅苑的景致了。”


  蘇淺“咦”了一聲,看著他:“表哥怎的這回卻大方了?你和他雖釋了前仇,但心裏總歸有芥蒂的吧?他會讓你住進來真是太陽打西麵出來了。”


  上官皓月掩唇咳了一聲,道:“花了銀子,就住進來了。楚太子有一點和你很像,就是愛財。”


  蘇淺瞪大了眼睛瞧著他,先是道:“這一點天下人十有八九都很像,大都愛財。隻是,”然後她頓了一下,輕歎一聲,神情有些憐憫地看著上官皓月:“你也忒實心眼兒,怎麽不同你那黑心的師兄學一學?他白吃白喝白住不說,還白占了他那麽大一塊地建苗圃,將他養的珍花異草都鏟了。”不知想起什麽,又道:“或者,是你冥國太富有,銀子多得沒處花了?被你師兄勒索了一百萬兩之多,如今又被表哥勒索,你竟還這般平心靜氣態度從容,果然是錢太多吧?我告訴你,錢太多也不能這麽花的,得有節製有打算地花錢,細水長流才能恒久過得舒服。”


  “你說得極是。”上官皓月虛心點頭。心裏則將自己上上下下鄙視了一回,幹嘛要腿賤地跑這一趟,受了半輩子加起來都不及今日多的教育。“但總不能白叨擾人,多少要意思意思。”


  蘇淺誠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你說得也是。你師兄他就沒有你這種覺悟。”想了想,又評價了一句:“他這人臉皮一向厚。”


  她將手中幹透的宣紙卷成一卷,很鄭重地交在上官皓月手上,又很鄭重囑托:“年輕人,要上進。”


  上官皓月急欲拔腿就走,卻還是忍住了,悠悠然道了聲謝,道了個別,慢慢悠悠往門外晃去。輕緩的節奏確像上官陌。


  蘇淺看著他酷似上官陌的背影,心裏不知閃過些什麽。她嘴賤地開口:“阿皓你是不是還有什麽事?”話落恨不能縫了自己的嘴。隻是話已落地,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縫了嘴也沒用。


  上官皓月轉回頭,笑得輕輕淺淺的,“倒也沒什麽大事。大祭司同我討要閑閑,要在族中公開審判她的罪行。我其實不希望她被帶回族中,回去逃不過一死。倒不如放在你手上。但大祭司地位尊崇,既然開了口,我總不好駁他。”


  頓了一頓,“你也不必為難,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


  蘇淺抿了抿唇,看著上官皓月的眼神有些複雜,語氣也有些沉:“阿皓你說謊。”


  上官皓月眸光閃了閃,沒說話。目光不離蘇淺。


  蘇淺身子靠在書桌上,偏著頭看著上官皓月,眸光冷冽,聲音也冷冽,全不似她方才口述語錄時的溫婉和氣,“冥國向來神秘,我十年未得可以接近的法門。但我也並不是對冥國一無所知,你可知道是為什麽?”不等上官皓月說話,她便又自問自答道:“因為有一個道理我以前學過。如果不能滲透到對方的勢力中去,那就讓對方的勢力滲透進來。唯有此一道,是了解對方的途徑。所以,青門那麽龐大的組織,看似被埋了多方的勢力,是個混亂不堪管理不善的組織,其實,不過是故意將對手放進來罷了。青門的核心,其實從來就沒有被滲透過。它一直是這個世界上最嚴謹的組織之一。”


  上官皓月苦笑了一聲,“所以,南彩山一役之後,青門內部大清掃,迅速就將所有暗樁細作控製在了手中。也從他們口中撬得了許多秘辛。淺蘿你果然是,”是什麽卻沒說出來,隻付以一聲似自嘲般的笑。心裏一聲歎:這般縝密心思這般淩厲的手段,天下多少男兒也不及!

  蘇淺嘴角抿了抿。“冥國大祭司最是疼愛流花美人。這點連你和她的親爹冥國皇帝都不及他。若是他討要流花美人,大約流花美人非但死不了,連被你封印的術法都有可能被解開。”


  “這點你放心。我的結印手法不同於大祭司一路術法,除了我,誰也解不開。”上官皓月一臉篤定。


  “上官陌他也解不開?”蘇淺忽的問。


  上官皓月頓住,也隻是一瞬,道:“師兄大約是能的。”話落眸色一變,補了一句:“師兄他本來就天賦異稟,天縱奇才,天下大約還沒有什麽事能難住他。”


  蘇淺冷笑了一聲,道:“他能的事,別人未必不能。流花美人心思歹毒,留下就是個禍害。”頓了頓,看著上官皓月有些失望又有些了然的眸光,笑了一笑,道:“阿皓你有這麽個妹妹真令人匪夷所思。她有你一分仁慈也好。”她忽然語氣一轉,半是無奈半是滑稽:“啊,啊嗚,阿皓,我可以賣這個人情給你,但我醜話說在前麵,倘或下次她還犯在我手上,我定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時候別怪我不給你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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