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袁靖,你爺爺的
歎息聲被袁靖聽了去,轉身看著她問:“惠王因何生歎?”
問完了,察覺四下寂靜無聲,唯他一個多嘴的,暗道一聲不好,話卻已收不回,隻能揩著冷汗靜等下文,是批是判是罵還是什麽的,隻待看惠王她老人家心情如何。腦子急轉彎,惠王她今日輸了劍,心情這東西,隻怕不妙。
蘇淺吸了吸鼻翼,表情莫名,“盛世真繁榮,大家一起升官發財。既然承了惠王的印璽,少不得要請大家吃肉喝酒。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頓了一頓,又吸了一吸鼻翼:“正好那日太子表哥弄了個破賞梅宴,本意是要搞個相親會,沒想到被我搞砸了。那些皇族子弟官二代們怨極了我。我聽說如今坊間我賺了個心狠手辣生性殘暴性喜啖生肉食鮮血的名聲,女妖一個,將前些日子治水賑災的功勞全都蓋過了。今日請一請禮部尚書袁大人你,指望你給我正正名。言官說的話比較有可信度嘛。大人你也算半個言官,說話好使。”
說完了,又似自言自語地嘟囔:“表哥真是壞透了,能說服百官承認我這個心狠手辣生性殘暴性喜啖生肉食鮮血的女妖為惠王,卻不替我正正名聲,擺明陷害我。”
語速快又含糊不清,卻令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楚淵抬眸望了她一眼,無甚情緒,更不見自責,隻道:“淺淺你一向譽滿天下謗滿天下,我聽說大人物都是這樣的,古來再明的明君也有負麵謗言,你這不算什麽。”
蘇淺剜了他一眼,小白牙森森然咬得哢吱響,“人家是君,我隻是你們楚國的臣,還是個質子。”
楚淵又道:“我倒覺得你比古來所有明君都有一個優點。”
蘇淺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說,他卻拿架子頓住不說了。
蘇淺一顆心被提了起來,晾在半空,不上不下正自難受,欲要發作,聽袁靖道:“惠王的道理講得好,集百家之所長,比古來明君講得都好。我聽說連上官少皇床頭都貼了你的箴言語錄,將來你若為君,必然是個最會以理服人的明君。”
袁靖今日大概是想在心儀之人麵前多多表現,以圖加個印象分,所以話多了點。但這個印象是加分了還是減分了,唯月隱的心中明白。月隱是個話少的,有想法也不大表達出來,所以加分減分,是個謎。
話說出來,本意是要讚一讚蘇淺,但聽者都覺得,這讚揚的話褒貶全在個語氣上,語氣若莊重一點,那就是褒義的讚揚,語氣若詼諧一點,那就是詼諧的調侃,語氣若尖酸一點,那絕對就是貶義的刻薄。
袁靖今日頗受了些委屈,又一心一意想著如何來討美人歡心,語氣就有點待商榷。
蘇淺當時的反應則說明袁靖說話的語氣的確是有一點問題的。彼時,蘇淺毛都炸了,指著袁靖破了音:“姓袁的,你爺爺的,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你這是要造哪樣?我從小到大挨的刀子吃的毒藥全拜一個權字所賜,你這是要陷我於萬劫不複呐!我若為君,我一個弱質女流為君,話好說不好聽你知不知?”
袁靖性子愛衝動。擱在軍營裏磨練得更有了莽夫的特質。抄在袖中的手抽了出來,在空裏指指劃劃:“刀子也挨了毒藥也吃了莫須有的讖語也擔了,你若不坐實了那讖語對得起你受過的苦麽?別告訴我你是個懦夫。女君怎麽了?你不也說過男女平等眾生平等麽?誰說不能出個女君的?”
全場一片寂靜,靜得聽得見花開的聲音。該幹嘛的依然在幹嘛,沒人往這邊看一眼。
蘇淺胸內紅蓮業火燃得凶狠,袖中的綠漪劍噌地又抽了出來,指著袁靖道:“來來來,咱們今天大戰三百回合,不分個你死我活我就是個懦夫。我還以為太平盛世了綠漪劍可以封起來了,沒想到還沒捂熱乎你就逼我拔劍了。好小子,拔劍吧。”
袁靖氣焰頓時萎靡,綠漪劍的寒氣將他心頭熱氣澆了個冰涼。“我沒劍。有劍也不會耍。就會逞點口舌之能,匹夫之勇。惠王大人不記小人過,莫氣,莫氣。”
大丈夫能伸就能屈。作為一顆官場新星,政界奇才,未來國之棟梁中流砥柱,厚著臉皮屈一屈是必備之法門。韓信能受跨下辱,勾踐能臥十年薪,事實證明,凡成大業者,臉皮厚是第一要素。
袁靖很想說惠王你拔劍欺淩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算什麽好漢傳出去就不怕在諸多名頭前再加一個仗勢欺人欺淩弱小麽,懾於蘇淺此時盛怒之下怕綠漪劍兜頭削下他從此便再無說話的可能,於是隻是在腦子裏想了想,過了把幹癮就算了。
蘇淺看他的慫樣子,咒了一句什麽,罷了手。大概也覺得以她一個武功高手去欺淩一個不會武功的書生,確實有失身份。況她骨子裏一直是個憐弱恨強的主,倘或袁靖一身武功,少不得今日要和他鬥上千八百回合,他既不會武,打了他也沒有意思,毫無勝利的自豪感。她眼裏的強弱之分一向是看武力值,並不看智商。像上官陌那種武力和智商均居上等的,最是能博她歡心。
大約火氣窩在腔子裏沒發出來,憋得難受,劍收起來又伸出中指指著袁靖道了一句:“你丫敢說不敢做的慫貨想要月隱得先過我這一關。且有你好看。”一句話無論氣勢還是說話的姿態,都像極道上大佬。
眾人眼皮都跳了跳。
袁靖今日本意就是來追姑娘的,追不到姑娘最起碼也要給姑娘留個好印象。結果姑娘沒追成,好印象也沒留下,還賠了夫人又折兵,臉麵丟了還平白輸人家兩個月短工。有生以來最倒黴不過今日。
結果自然是宴未成宴,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湊熱鬧的全悄聲兒溜了。
好在今日沁梅苑來的全是口風緊的,沒一個把袁靖的話泄露出去的。否則若像那日來一堆大小蘿卜,將這話傳了出去,天下就不止是輿論遮天的態勢了,是該動蕩的。
諸位儲君心裏都是怎麽想的這番話,那就不得而知了。將來是要造一個烽火連天遮日月鮮血枯骨鑄皇權的史說還是要造一個兵不血刃集權一人的神話,此時誰心裏都沒有個定論。縱你是個翻雲覆雨掌控一切的神,也難說是會掌控住曆史的方向還是會被曆史的巨輪碾壓而過。
次日蘇淺穿戴齊整,開門迎來報到的袁靖。吩咐的第一個任務是做車夫。此前上朝蘇淺一直是搭楚淵的車,鬧得雲都茶館酒肆將兩人加一個上官陌的所謂三角戀情事又一番戲說演繹。今日起便可以有自己的車夫坐自己的馬車了。
但難說不會傳出又一段情變的演繹。加上新上任的禮部尚書親自為她駕車,說出去也是一段奇聞軼事。
蘇淺一貫高調做人低調做事,於是就一直浮於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上。好在她自恃適應能力強臉皮又厚在異國他鄉也能像在自家土地上一般活在唾沫星子下依然優哉遊哉。
袁靖發跡於民,身上並沒有書生意氣,之前做平頭百姓做得安分守己的,如今做個車夫,竟也能做得平心靜氣不氣不餒的。隻可憐了蘇淺,時隔二十載又體驗了一把暈車的苦。
馬車擦著皇城根而過不知將要駛向何方,幸而後麵跟來的楚淵下馬車時瞧見,勉力一救,堪堪拉住疾馳欲飛的馬車。
蘇淺下車吐得昏天又暗地,將苦膽水都吐了個幹淨,撫著狂跳不止的小心髒,含混不清讚了一句:“袁靖你今日能將我們倆送來皇宮而不是送去地獄,實在好運氣。”又提議楚淵道:“咱們實在該出台一項交通法,第一條就規定駕駛者需持證上崗,沒有經國家認證的上崗證一律不準駕車上路。否則因此造成的車禍損失一律由無證駕駛者承擔。”
袁靖眼前亮了一亮:“那,以後是不是我就可以不用駕車了?”他隻聽見了蘇淺前一句,沒聽見後一句。
蘇淺白了他一眼,語氣森然:“法律沒出台前,你安心做你的車夫吧。”嗤笑了一聲,補一句:“倘或出事,你負全責。”
袁靖考慮著在朝堂上提出這項議題的可能性。從皇宮紫金大門的門口一直考慮到朝議的金殿,腦子旋轉飛速,分析出要出台這樣一項法律先需健全認證製度,設立認證部門,培訓認證人員,以及要斟酌法律中需涉及的賠償辦法及量刑,思量來思量去,覺得待要起草這項法律到法律得以實施,所需時間將遠遠超過他做車夫的時間,再考慮到如果由他提議這項法律極有可能還需他受累起草編纂及建製各類相關部門,純屬自己給自己找麻煩。袁靖他一向是個憂民之所憂的官,憂民的時候偶爾也會憂一下己,頓時就打消了提議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