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相思成疾
前世泡在書海,練就了一手速讀的好本事。一本書隻兩刻鍾便讀完。月隱在爐邊朝她觀望,以為她心不在書上,全掛在了上官陌身上,所以隻是走馬觀花看看而已。這卻實在是冤枉了她。她此時確是認認真真在看書。因為是上官陌讀過的,她讀得較往常更認真些。
以前她懶得看他讀的書,如今空閑下來細細翻看,才發現他所讀之書涉獵極其廣泛。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古老神話到世說新語,兵書謀略到諸子百家,詩詞歌賦經史子集,可謂包羅天下萬象。
她一本一本看過去,越看越是心驚。這不過是他半個月讀的書。經年累月下來,他不知讀了多少書!一直明白一個人再如何天縱英才若沒有後天的努力也成不了才。她也知道上官陌很是好學。但上官陌他的好學,今日實在是超出了她所能想象。
“月隱,他以前看的書還有沒有保存下來?”蘇淺眸光定在書上,淡淡問。
月隱一心用在烤地瓜上,“啊”了一聲,反應過來,忙道:“有保存下來。都存在隔壁廂房了,公主現在就要麽?”她看著隻剩最後一本未看的書,了然地道。
“嗯。都收拾來吧。大雪天也幹不了別的,我這幾天就不出去了。”她轉眸看向她烤的一大筐地瓜,詫異地問:“話說,你烤那麽多地瓜是要怎樣?有那麽多人吃嗎?”
誰知月隱臉倏地一紅,有些磕巴:“那個,袁大人不是說晚間再要一筐麽?
蘇淺目光定在她臉上一瞬,眨了眨。須臾,說了一句:“袁靖他是豬麽,這麽能吃?”轉回頭去依然將心思放在書上,半晌,忽又問道:“有沒有給墨淩那死小子留點兒?這麽晚還不回來估計又聽誰家壁角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得不亦樂乎連飯都不記得吃了。”
月隱更磕巴了:“留,留了。都,都溫在火牆那邊,什麽時候回來都能吃到熱的。”
蘇淺頭未抬,隻“唔”了一聲。心裏卻好笑月隱也是個有意思的主。半天,又補了一句:“記得同袁大人要銀子。咱們家地瓜可不是白來的。”
月隱低低應了一聲,看看天色已暗,拿火折子將一盞桐油燈點燃,撥了撥燈底座的一個閥子,火焰騰地大起來,將房間照得亮堂堂的。她輕聲道:“公主,外麵冷氣重了,現在這時辰也看不見雪了,歇一歇眼睛吧,我先去吩咐晚膳。”
蘇淺合上最後一本書,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道:“去吧。今晚多備些飯菜。”
月隱隻以為是她看書看得餓了,答應了一聲,撐起一把油紙傘走了出去。
蘇淺活動了活動筋骨,四下望了望,找出一個柳條箱子,將看過的書碼的整整齊齊裝在了箱子裏。三尺見方的箱子裝的滿滿當當的,剛好能蓋上蓋子。俯身欲將箱子搬到牆角,卻沒搬動。粗略估算一下箱子起碼有上百斤,憑她一個女人的力氣自然是搬不動的。不過好在她有神奇的內力。她運起丹田之氣,沿全身經脈走了一遍,發覺身體雖然還是弱的,但稍稍用點內力還是可以的。催動內力推動箱子,將箱子移到書桌後麵的牆角,拍了拍手上的塵,又去梳洗一番,忙活妥當了,正好月隱將飯菜擺了上來。
果然是極豐盛的。她近日補身子小廚房將庫房裏的好東西都搜羅了出來。前幾日楚皇和楚皇後送來的千年老參拿出來燉了一隻雞,深山裏采來的臻品菌類,八百裏加急運往皇宮的活海鮮,都被楚淵劫了送到了她這裏來。一些野生動物諸如熊掌象拔什麽的她卻是堅決不吃的。廚房的人並不敢犯她的忌,那些東西從來不上她的飯桌。
“飯桌擺到爐火邊吧。暖和。”她淡淡吩咐了一句,動手幫月隱抬桌子,一切弄妥了,對月隱道:“你去吃飯吧,不用在這裏伺候,我有什麽需要再叫你。”
月隱見她意似堅決,不容反駁,隻得退出了房間。
一時間房內寂靜,隻餘爐內火焰的嗶啵聲。蘇淺褪下身上的襦襖,隻穿一件夾棉的月白衫子坐在溫暖的爐火前,呆呆看著桌上的豐盛飯菜,卻沒動筷。
梨花木鏤空雕花的擱幾上,沙漏無聲無息流淌。無涯的時間在沙漏的流逝中緩緩而過,駛過曠古,永無止境向前洶湧而去。
看上去單薄羸弱的女子,獨坐在這時間的荒野之中,神情卻是安然靜謐。仿佛亙古生長的一棵樹,千萬年荒蕪千萬年繁華之後依然靜默如初。
不知過了多久,女子湛然的水眸流轉,流過牆上懸掛的素筆勾勒的水墨山水圖,流過水墨山水旁龍飛鳳舞筆力蒼勁的字幅,流過堆滿書籍筆墨的書桌,流過錦繡鴛鴦被月白綾羅帳的大床,流過床側的琉璃梳妝台,流過精美雕花的擱幾,流過擱幾上紫色的沙漏、八寶琉璃瓶、以及瓶中插著的一枝紅梅,流過瑩粉茜紗窗的窗格子。她曉得窗外如今是一片蒼茫世界,如果迎著日出的朝霞,卻會是一片紅妝素裹的無限妖嬈盛景。最後的目光卻定格在豐盛的一桌飯菜上。
女子輕歎一聲,拿起桌上的碗筷,吃一口冷掉的飯菜,又歎息著將碗筷放下。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女子水眸略抬了抬,擱在桌上的手有一絲幾不可見的輕顫。下一瞬,卻又略帶失望地低下了臻首。
進來的是美麗的侍女月隱。望著一桌幾乎沒動過的冷掉的飯菜,月隱滿含擔憂。這一刻腦子卻是靈光一現。這一桌飯菜是為誰而備,她自是明白了。公主坐在桌前翹首以待的又是誰,她自是也明白了。
“公主,亥時了,我去把飯菜熱一熱吧。”月隱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把飯菜利索地收進食盒。
蘇淺擺了擺手,聲音裏有一絲疲憊,“不必了。收拾下去吧。不是火牆下有熱著的紫薯嗎?我看你沒有拿給墨淩,我就吃那個吧。”
月隱點點頭,去火牆下端過來一盤尚溫熱的烤紫薯放在桌上,似自言自語又似在告訴蘇淺:“墨淩他沒回來過。”
她說的是墨淩,而不是素日尊稱的墨門主。
蘇淺卻未察覺,拿過一個紫薯剝皮,咬了一口,似安慰她:“那小子滑頭得很,不會有事。大約是聽人家壁角聽上癮了。”這安慰的話聽上去卻叫人哭笑不得。
月隱笑了笑,道:“公主身子弱,光吃紫薯可不行,我還是去把飯菜熱一熱吧。”
蘇淺也扯出一抹淡笑,道:“你不知道,紫薯這東西營養著呢,不亞於那些山珍海味。你若是閑得慌就坐下來陪我說說話,吃個紫薯。你若是累了就去休息,飯菜就不必熱了。”看了看沙漏,又歉然一笑:“已經亥時過了,你還是休息去吧,我吃完紫薯就睡了,睡覺才能養身體。”
月隱望著她,她靈動的手指輕剝著紫薯皮,嘴角隱隱含笑。日日相對,她早對她了若指掌,她這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唯有心內慌亂無主的時候才表現出來。“我正好也睡不著呢,要不公主和我說會兒話吧。”
她笑著挪了個繡凳過來坐下,瞧著爐膛裏火勢弱了,往裏添了一回木炭,將火生得旺旺的,打開了話匣子:“聽說今日楚太子去了楚乾皇子的府上,本來是要宣讀聖旨,安頓楚乾皇子一府家眷,誰知在他府上撞上了挾帶私逃的一名女道士,盤問之下,查出她竟是冥國細作,斡旋在楚乾皇子身邊意圖圖謀不軌。楚太子將其斬殺,卻沒有罪及楚乾皇子府的家眷,隻嚴令楚乾皇子府家眷要把眼睛擦亮一點,莫再被妖孽迷惑。楚乾皇子闔府家眷都對楚太子的不罪之恩叩謝不迭,楚太子輕輕鬆鬆就斷了楚乾皇子的後路,沒有引起朝野一絲動蕩。手段真正稱得上高明。楚乾皇子此去乾州,已是孤掌難鳴,楚太子即便放手不管,他也翻不出什麽大天來了。”
蘇淺邊吃紫薯邊聽她喁喁說話,想著難為這冰美人了,為了使她開懷,一段話說得比以前一天說得都多。笑了笑,道:“三表兄就是個井底之蛙,不值一提。倒是楚淵,他的厲害其實遠非你能想象。在乾州那些日子,其實他一直隱忍不發。你可知為什麽?”不等月隱發問,她自問自答道:“乾州五十萬兵馬,一年的軍需要國庫三分之一的銀子。這對楚國來說不是保衛邊疆的精兵悍馬,而是一顆吸食人血的毒瘤。連年征戰儲備軍備,其實四國的國庫都相當空虛了,昆國和楚國尤甚。兩國急需一個機會削減軍需,但除了裁軍,其實沒有一個更好的辦法。既要裁軍,又要做得不動聲色不被別國趁機占便宜,裏麵道道就多了去了。表哥他,以犧牲十萬人性命換來了暗中裁軍三十萬。”
月隱震驚地張大了嘴巴。一向處變不驚的她無法不驚。“這,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