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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賬(2)

  蘇淺其實並沒有責怪的意思。更不會問,阿皓你為什麽來晚了。如果你早來半個時辰,結局便不是這樣的。不管是有意晚來還是被什麽事什麽人牽絆住了來晚了,他都沒有錯。他是冥國少皇,就像她是蘇國長公主,身上都擔著太多莫奈何。


  墨淩隔著鮮血屍骨,隔著成陣的人群,深深看了她一眼,長歎一聲,抱起昏死的郗道淩,飛身上了他來時騎的馬,催馬如飛。上官皓月的人,上官屠的人,慌亂地避開馬蹄,生怕避之不及馬上那個囂張鐵血的人便會催馬踏碎他們的身體一般。


  竟然和他的主子一樣,即便是在神秘的冥國,他們主仆這樣勢孤,他也這般囂張無忌!


  上官皓月複又抬起頭來,望住蘇淺,眸光裏有一絲叫做鐵血的東西流過。她看得清楚,也十分明白他的意思:隻要她點頭,他便會就此和他的皇伯伯上官大祭司撕破臉皮,憑著他帶來的數千人馬,定能護她和上官陌離開。


  蘇淺沒有點頭。


  她沒有點頭,是因她對冥國的各派係勢力完全陌生,不知道如果兩相碰撞會產生怎樣的化學反應,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因她和上官陌拋頭顱灑熱血。她沒點頭,亦是因為她再不想累及上官皓月,令他在勢同水火的皇家和祭司府之間的關係裏更難處身。她沒點頭,更是因為上官陌的驕傲,他可以失敗,但不能在眾目睽睽下狼狽到需要另一方勢力來相救,尤其這一方勢力並不是他的友軍。


  她指了指如今癱倒在地不能動彈的頭一撥刺客,道:“他們和那日刺駕的人是一夥的,你帶他們走吧。”


  上官皓月微微點頭,向著禁衛軍的首領下了命令,霎時,潮水般而來的數千人又潮水般退去,帶走了死傷的幾十名刺客,動作利落幹脆,一絲痕跡也不曾留下。茫茫四野仿佛他們從沒來過一般。


  這些人不是一般的軍人。蘇淺望著他們行經的地方隻餘幾行淺淺的腳印,眸光微深。


  上官皓月眉色淡淡:“父皇叫我問皇伯伯,祭天之事,既然今年已錯過,要如何對冥國的百姓作出個說法,還請皇伯伯示下。”


  蘇淺撇開臉去,不看上官屠。嘴角在背對著人的方向撇了撇。最終自己還是成了兩係爭權的棋子。她似乎有些明白,上官陌那麽麵麵俱到慮事百無一漏的人,為什麽卻在這裏栽了跟鬥。他應該是早就料到,冥國皇帝會借此發難,與其落入冥國皇帝手上,還不如落在他父皇手上,至少,他父皇不會對他下殺手。終究是父子,無論怎樣政見不和,無論怎樣明爭暗鬥,麵對外人時還是一致槍口對外。


  父子之間今日這是聯袂唱了一出好戲,而那些喪生在烈火掌和烈火錦下的人,是這出好戲的炮灰。上官陌卻又借著這些炮灰告訴他的父皇,若敢動她蘇淺,他不會手下留情。


  上官皓月。想到他蘇淺皺了皺眉。


  如果早來半個時辰,這一場仗又會激烈到什麽程度?上官屠會不會拉出他埋伏在郊野的衛隊?上官陌又會不會浮出他的勢力?三方隊伍對上,或者,還有那一支隱在暗處處處伺機殺她和上官陌的人馬,四股力量,鹿死誰手,真的就撲朔迷離了。


  上官皓月是故意晚來的吧。她幾乎可以肯定。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出手,一則因為這是上官屠與上官陌父子之間的事,他不好插手,再則是他應曉得,哪怕今日鬥得再激烈,祭司府的勢力也不可能一遭得瓦解,現在還不是撕破臉大幹一場的時候,隻能徐而圖之。坐山觀虎鬥,坐收漁人之利,他打的是這個算盤。可能,還有一點,是他顧及了她蘇淺的安危。上官皓月對她的情意,她其實一直看得很清。


  都是心思如此深沉的人。蘇淺唇角抿得益深。


  但,上官皓月和上官陌,終究都是上官家這一代的兩個異類,性情淡泊,無心權利,卻又都天縱奇才,握了大權。她不知這兩人要如何用手中的權利來揮毫潑墨書寫這亂世殤歌。但至少,他們不會肆意踐踏人命。


  想到此,她又安心地舒了一口氣。幸好,他們兩人手上都握住了大權。


  上官屠聲音平淡:“本司自會安撫民心,不會令冥國因此陷入人心不穩的境地,賢侄回去稟告你父皇,大可不必為此事擔心。”


  上官皓月對他襝衽一禮,“如此,辛苦皇伯伯。”


  他不再著一語,邁步離去。


  蘇淺望著他飄然離去的背影,清冷的眸光裏一絲情緒也無。


  上官陌握住她微涼的指尖,輕聲:“傷不要緊吧?”


  蘇淺朝他笑笑:“我屬貓的,有九條命,無妨。倒是你,還撐得住麽?”


  上官陌瞥了她一眼,“我還沒有那麽弱。”


  清涼的話音激得蘇淺一個激靈,幹笑一聲:“我不是說你弱,你可別誤會。隻是你功力尚未恢複,又連番惡戰嘛……”


  上官陌打斷她的話:“還是嫌我弱的意思……”


  蘇淺就默住了。


  這是在戰場,他同她分證的這件事是不是有些兒戲?屠皇冷冷的眼神瞥過來,聲音亦是極冷:“三護法的死,神殿祭天大典的耽誤,你們打算怎樣交代?”


  蘇淺默默地咬住了嘴唇。果然是他倆太兒戲了,這還有正事沒處理呢。


  三位護法尚垂手站在原地,沒有離開,意思自然是等著大祭司給他們死在上官陌手上的三護法一個交代。今日縱然大祭司有心為大局計放過淺陌二人,也不能是這樣輕鬆就放過,他二人該付出點代價的。況且他們身負守護神殿的職責,蘇淺進入神殿,他們理該要將她正法的。


  蘇淺麵色沉了下來。毀了祭天大典,殺了三護法,他們便咄咄相逼要一個交代,那麽,蘇國二十萬將士埋骨他鄉,她又要問誰要一個交代?

  如果沒有記錯,昔日上官陌曾經說過,那二十萬蘇國將士,全係毀在冥國大祭司的手上。也就是眼前這位了。


  彼時她不知道冥國的大祭司是哪位,對這筆無頭賬隻能當暗虧吃了。如今既然知道了,便不能裝作不知。


  這筆賬,說不得她也要算上一算。縱然他是上官陌的父皇,也不能淩駕於一個理字上頭。


  “是要給一個交代。死的人不能白死,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大祭司想要我們如何交代?”


  蘇淺聲音愈冷,上官陌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她說的,他自然明白是個什麽意思。不但他明白,眼前他的父皇和三位護法,應也是聽明白了的。


  她並沒有將那件事明明白白地扯出來在太陽光下曝曬,這筆賬找到了債主,但今日並不是算賬的好時機,她隻需讓債主知道,這筆賬,她記著呢。


  今日她在他的砧板上,他要她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她都不能也不會反抗,但他日,她勢必是要他付出千萬倍今日她所領受之代價。為的是葬送在他手上的二十萬蘇國將士的性命。


  上官屠眸子眯成一條縫,望向蘇淺時狠厲非常。


  他並不怕她來找他算賬,因他從來不認為她有那個能耐來同他算賬。他也不怕蘇遠之來找他算賬,誠然,他許多年前被蘇遠之修理得很慘,他打不過蘇遠之,但若論及謀算,十個蘇遠之也不及他一個上官屠,這個世道,靠的還是頭腦,而不是武力。


  但眼前他狠厲的眸光中,不曉得為何,竟有那麽一絲膽怯。瞳孔收縮得愈緊。


  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女娃子,縱然謀略深些,膽子大些,縱然近年來頗幹了些驚天動地的事,也還不至於在他的手底下翻出大天來。但,也就是這樣一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子,以傲雪寒梅般的身姿,站在他的砧板上,麵對他寒氣逼人的刀劍,從容得仿若流風之回雪,生生令人覺得,生死於她麵前也不過是閑事一樁。


  半晌,上官屠隻冷冷說出一句:“此事,需去神殿,聽從神祗的處罰。”


  話音裏卻讓人沒聽出多少底氣。


  神祗的處罰?蘇淺冷笑了一聲。不曉得神祗要如何下達這個刑罰令呢?她倒有些好奇他們冥族的那些鬼鬼祟祟瞞人耳目的東西。


  她無奈地對上官陌道:“橫豎還是得回神殿去,這又是何苦來的費這半天勁?還害死了這麽多的人,搞得兩敗俱傷的。”


  上官陌揉了揉她有些散亂的長發,溫和地道:“該發生的事情,是避免不了的。蘇淺。”


  蘇淺不曉得為何,竟覺得他話裏有話,這句話並沒有說完。


  可是他沒說下去,她便也沒問。他有他的道理,這個道理是什麽,雖然現在她還想不明白,但她想,隻要仔細點,應該是有跡可循的。


  上官陌或許還會給她什麽暗示也說不定。


  她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嗯,我知道。走吧。”


  上官陌挽住她的手,嘴角一彎,“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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