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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一紙和離

  自然,幾乎所有人都替蘇淺憤慨,恨不能把罪魁禍首上官屠和上官容韻淩遲生剮了。對於帝凰這一次出兵,個個拍手稱快,大讚帝凰有魄力,就須不破西月絕不還。


  這些,蘇淺耳力過人,有時遠遠聽見了,不過一笑置之,並未責怪多嘴的宮人。心裏的苦大多並不帶到臉上來。


  郗道淩因去接清風和袁靖,倒是傳回了上官陌的消息。


  說的是上官陌因為急於救出清風和袁靖,好快些趕回到帝凰她身邊,幾次同上官容韻過招,但即便是贏了上官容韻,也沒能救出葉清風和袁靖。因兩人被上官容韻施的是以她的血為解藥引子的蠱蟲。上官容韻自從敗在他手上,根本就藏起來不見他。沒辦法,皇上上官陌就隻好妥協,圖以退為進,先救出葉清風和袁靖,免得夜長夢多。


  又說,皇上已經隨上官容韻回到了嵐茨城,仍回到了以前的太子府住。隻是因為和上官容韻生拚,內傷頗重,一直在太子府養傷未出。小郗他已經接了清風和袁靖往回趕了。


  蘇淺她曉得上官容韻的能耐。這世上能出其右的大約不多。她聽說她和袁靖聯手居然將他們的師父冥國帝師也拿下了,可見厲害程度。上官陌居然將她拚敗了,不曉得是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想來還能有一條命在,就已經是萬幸了。


  他就是她的命。他傷成這樣,她光是聽聽就已經受不住。覺得心一滴一滴在滴血。徹夜徹夜難眠。


  隻是她自製力太好,有人的地方從不將痛苦在麵上帶出來。


  然這並不是最煎熬的。


  月魄與墨淩會合,甫一出擊,便漂亮地贏下第一場仗,將上官涉手下大將砍死了倆。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伴隨著這件高興的事而來的,卻是一紙和離書。


  上官陌寫給她的和離書。


  慣常行雲流水般漂亮的字,筆力是沒人模仿得來的恰到好處。


  蘇氏淺淺,生來帶煞,恐危及西月國運,又驅兵進犯西月,實乃惡婦,本應一紙休書送上,但念及夫妻一場,恩情不淺,特此和離書,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她拿著那薄薄一張紙,手似擎之不動地顫抖。


  真的?假的?其實這已經不太重要。既然寫出來了,這就是真的。不但天下人認為是真的,她也無法原諒這種行為。


  這薄薄的紙張就像一把鈍刀,往她心口裏一刀一刀緩慢凶狠地戳下去,痛得無以複加。


  不曉得他是以何種心情來寫這一張紙的。可能也和她現在的感覺一樣?可是,他怎麽能忍心這樣鈍刀割肉一樣的痛加諸在自己身上?他怎麽忍心這樣鈍刀割肉一樣的痛加諸在她身上?他又是怎樣忍受這樣鈍刀一刀一刀劃過心口的痛楚的?


  他這樣狠!這樣狠!

  她隻是呆怔著,崔夢雪一步搶上前,奪過她手裏的和離書,狠命揉成一團,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兩腳,道:“這個混蛋王八蛋究竟是怎麽想的!我去問問他。”


  轉身就往外走,衣袂帶起的涼風將她鬢邊的兩縷青絲吹得一陣搖曳。


  蘇淺猛地醒神,暗啞著嗓音道:“夢雪,站住!”


  這裏是新蘇的朝堂。


  他的和離書是直接送到新蘇朝堂上來的。


  他可以將此事宣揚的天下盡知,她卻不能在她的臣工麵前失態。


  崔夢雪頓住腳,扭回頭望著她,一字一句:“你咽得下這口氣?你向來能忍人所不能忍,我卻不能。你問問你朝堂上這列位臣工,他們能不能?一個男人,既然守護不了自己的女人,當初何苦死死不放手?既有當初的不放手,今日卻又來羞辱,你還要護著他不成?”


  百官都從位置上站立起來,望著蘇淺,或憤慨或心疼,或無措或氣怒,但蘇淺不表態,他們隻能默默地等。


  蘇淺緩緩步下丹墀,淡淡的容色看不出喜怒。片刻的失態早已被她收拾好,隱藏好。


  彎腰自崔夢雪腳底將和離書撿起,崔夢雪禁不住後退了一步,呆呆地望著她。


  她轉身,一步一步往丹墀上走,背影有些蕭瑟孤寂。但也隻是有些。


  這封來的莫名其妙的和離書便叫百官更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個,也許裏麵還有些別的情節?帝凰她看來並沒有太傷心,也沒有發怒。


  就算帝凰她一向擅於隱藏情緒,可麵對這樣的事情,是個人都不可能隱藏得住情緒吧。


  蘇淺在龍椅上坐下來。寬大的龍椅裝下她瘦削的身子,顯得她更加纖細。指尖一點一點將和離書打開,撫平,折好,放在案上。


  聲音聽起來平和:“夢雪,回你自己的位置。各位大人都請坐。”


  滿殿文武坐的有些戰戰兢兢。


  蘇淺輕笑了一聲,道:“這也沒什麽。和離本是兩個人的家事,鬧得這樣大,不過是因為我和他身份特殊罷了。剛才說墨淩和月魄打了勝仗,值得慶賀。最近喜事實在不少。澈王爺和秦王傳回消息,楚帝答應了結盟的事,打算自九潁河攻打西月。清風和袁靖的身體已經漸漸恢複,我打算再從葉城調三十萬大軍,由他們倆率領,與九潁河的楚國軍隊聯手,挑開西月東北方向的防線。唔,忘了告訴大家了,袁靖他其實一直是我的人,他是冥國帝師的高徒,也是傳說中的大儒文熙先生,在楚國出任丞相,不過是為了曆練他罷了。如今新蘇需要他,我不打算讓他再回楚國了。”


  聽見一片的倒吸冷氣聲,蘇淺笑出了聲:“大家也覺得意外吧?當年我客居楚國,在楚國為質,最大的成就便是結交了文熙先生。今日我打算聘先生為太子太傅,待清澤和扶光長大一些,交由文熙先生教管。列位覺得如何?”


  覺得如何?自然是甚好。文熙先生負盛名久矣,他若為太子太傅,誰敢和他爭?況這件事上他們並沒什麽發言權,曉得帝凰她問他們的意見不過是客氣一下。


  讚聲響成一片。


  蘇淺嘴角的笑愈深。


  搬出袁靖來轉移他們的注意力,雖然有些對不住袁靖,但此時她腦子其實爆漿一般,委實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叫滿殿文武不把注意力放在和離書上。


  她實在怕一個撐不住,會昏死在這殿上。


  好歹撐著到下朝,她快步走入側殿,隨侍的宮女還沒追上她的腳步,她便已消失不見。


  今日還有件大事,需她親自去完成。


  她娘親的五七。蘇澈不在,隻剩她一個靈前盡孝。


  禦花園裏摘了一大捧香芙虞花,避過一眾宮人,閃身入了祠堂。


  點上三炷香,火盆裏焚燒上冥幣,她跪下來認認真真地三叩九拜,拜完了,膝蓋覺得有些疼,扶著供品案幾欲站起來,卻疼得沒能站得起來,又跌了回去。


  幹脆就坐了下來,將癱軟的身子倚靠在案幾上。


  卻是兀自發呆,不曉得接下來要幹什麽。似乎連悲傷都傷不出來。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瑞獸中的香早已燃完,火盆裏的冥幣灰燼也已冷掉。她試著站起來,卻是白費力氣。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她驚得抬頭,才曉得外麵早已經天黑。門口的人似被怒火燃著了,看她的眼神似要把她吃了一般。


  她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夢雪。”


  “外麵的人都找你找瘋了。你在這裏做什麽?”


  怒火中燒的人,話一出口的刹那,便壓抑了滿腔的怒氣,語氣裏說不出的心疼。


  “沒什麽,扶我起來。膝蓋的毛病犯了,沒站得起來。是不是挺沒用?”蘇淺向他伸手,嘴角擠出一抹笑來。


  崔夢雪將手伸過來的瞬間,借著長明燈火,猛然看見案幾上的靈位,字字分明寫的是:先妣蘇雲氏諱寧德康太後之神位。


  伸出的手猛地一頓,僵在半空。


  “這,這是……什麽時候的事?”仿佛五雷轟頂,連說話都舌頭打卷,咬不清楚字。


  事實俱在眼前,瞞也瞞不得,蘇淺隻好和盤托出:“今日是娘親的五七。”


  對麵的人死一般沉寂。


  蘇淺無奈地歎了一聲。他有這樣的反應她可以理解。他將她視作親人,她卻將這件事瞞了天下所有人,包括他和那幾位一起長大的青門首領,連傷心都是一個人。頂多再加一個蘇澈。


  他心疼她惱怒她她都得受著。


  她抿了抿唇角,聲音努力平和一點:“病入膏肓,也是沒辦法的事。你看,現在這個局勢,倘或將娘親的死公告於天下,怕是會讓某些人更加瘋狂地撲咬上來。為了新蘇,不得不……”


  一雙有力的手臂環繞上來,將她攏入胸前。


  她有多久沒有個倚靠了?從上官陌走後,就一直是一個人,死撐,死撐,有多少次都覺得撐不住了?


  撐不住的時候,她就去看看清澤和扶光。兩個那麽可愛漂亮的小豆芽,是她的骨肉。看著他們,她便找到些撐下去的力量。


  可她真想找個人傾訴一下。找個人依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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