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自救
墨淩說話的口吻一向同蘇淺很像,上官陌看了他一眼,沒言語。
他給上官陌包紮好,打了個結,橫了他一眼,沒什麽表情地道:“她一輩子看人就沒什麽眼光,選了你,倒是眼明心亮了一回。”
說完了,自己都覺得酸,恨不能咬掉舌頭。
上官陌悠悠看了他一眼,倒先他出了中軍帳,飛身上馬,催馬奔騰而去。
他站在原地,頭皮一陣陣發麻。娘的方才真是多嘴。
數百侍衛押著囚車,冒著大雨往天牢趕。
借著侍衛手中的燈,依稀可見蘇淺坐在囚車裏,她顧不得周圍是什麽樣的惡劣環境,也顧不得自己的一身傷,趺坐在上官皓月身後,雙手貼在他後心位置,掌心攢出溫熱的內力,源源不斷往上官皓月重傷的心脈處送。
瓢潑一般的雨兜頭而下,打在滿是傷口的身上痛楚難當,她咬著牙一聲不吭。身上的內力自保尚且不及,還要分給上官皓月,使得她腹內氣血翻騰,比外傷還更難受些。身體內外交困,她隻覺下一瞬便要死去一般。
明明白白地感覺到死亡的氣息,比真正的死亡還令人恐懼些。她不是第一次遊走於死亡的邊緣,但走再多次也不能不恐懼。她並沒有什麽辦法化解這恐懼,隻能咬一咬牙,生扛。
上官皓月發出微弱的聲音:“淺蘿,我沒什麽大礙,你省些力氣吧。”
“你現在能破開這牢籠逃出去,我便算你沒什麽大礙,立即就撤手。”蘇淺咬牙說出一句,氣勢雖然猶在,聲音卻也是微弱。
上官皓月苦笑了一聲。莫說逃出去,便是坐著,也需借助於蘇淺的力量。但他曉得蘇淺比他好不到哪裏去,不過也是強撐一口氣罷了。
可惱的是他連這一口氣也提不起來。想他上官少皇平生何曾受過這樣的醃臢氣。今日在嵐茨城所受委屈,記下了。
蘇淺的倔強性子他卻是了解,除非他此時真的能破開囚車逃出去,否則她是不會罷手的。
囚車還未到天牢,蘇淺一口鮮血噴出,人往後一倒,昏了過去。
上官皓月也歪倒在她身邊,隻沒昏過去罷了。
他側過臉,迷蒙的眼眸望著蘇淺蒼白無一絲血色的臉龐,絕美的臉龐,就像搖曳在風雨中的一朵嬌花,似乎下一刻便要被風雨摧殘落盡。
花,這個比喻用在蘇淺的身上,上官皓月便覺得被打傷的心口更疼了。
許多年來,她一直像個鐵血的修羅,站在權利的巔峰,活在最幽暗的地獄,揮舞鐮刀生殺予奪,即便生得這樣貌美,也沒有一個人將她和嬌花聯係在一起。
或者,有一個人,想把她供養在溫室裏,把她養成天下間最嬌嫩的花朵。隻是那個人努力了十幾年,還是沒能給她一個無風無雨的溫室。
許是傷得太重,上官皓月覺得今夜連頭腦也跟著糊塗了。為什麽會以為那麽鐵血的人是朵嬌花?為什麽也想學某人一樣,為她建一間溫室,將她護得密不透風,想讓她開成一朵最嬌嫩的花?
其實,以前,他不是沒有這樣想過,卻都能理智地讓自己謹守一道底線,不去跨越。即便有以生命相付的時刻,他也守住了自己劃下的那條線。他一向是個自製力很好的青年。今夜不知為何卻有點控製不住的趨勢。
他艱難地伸出手,抬高,遮在她臉的上方,擋住在她臉上肆虐的雨水。能做的也就隻有這麽多了。身邊既無一把遮雨的傘,他也沒有能力打破囚牢救她出地獄。
雨水冰冷,打在臉上生疼。他卻覺得眼角有些燙。
淺蘿,那一年初見,我很想帶你去冥國,留你在美麗的藍月城,終一生不再讓你涉足中土的是是非非、爾虞我詐。我後悔沒有那樣做。淺蘿,我十分後悔。即便你反對,我也應該把你綁了去的。即便師兄不允許……嗬嗬,淺蘿,若師兄不允許,我待如何呢?若我說,我也願意為你興起一段腥風血雨呢?可是,那樣,豈不是違背了愛你的初衷?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上官皓月嘴唇蠕動,說著一些蘇淺聽不見、別人聽不清的話。
瓢潑的大雨聲如擂鼓,將他微弱的聲音完全淹沒。
囚車終於到天牢,兩人被天牢的守衛抬下了車,抬進了牢裏。上官皓月嘴角一抹苦笑,想著西月的天牢對他二人來說倒是好地方了,可以遮一遮風避一避雨。
牢裏滿滿當當,全是熟人。幾個時辰前還一同在皇宮裏被蘇啟陽挾持,如今蘇啟陽已葬身火海,他們倒都還安然呆在天牢裏。
有命在就好。上官皓月嘴角又是欣慰的一笑。
熟人們看著橫著進來的衣衫襤褸血染重衣的兩位,卻都受不住了。嘩啦啦一陣鐐銬聲響,牢裏的人全站了起來。
一陣驚呼聲裏,兩人被抬進了同一間牢房裏——天牢裏也就隻剩一間牢房了。蘇淺若醒著,大概又要笑一句西月的天牢生意不錯。
兩人被仍在了稻草堆裏。稻草是幹的,倒比太子府的地牢條件還好些。
上官皓月心頭苦笑,如今能睡個幹稻草都覺得不錯了,這是得有多落魄潦倒?
見他醒著,鳳七抓著牢房的柱子,急得語無倫次問道:“少皇,帝凰她傷得很重嗎?她怎麽樣?”手腕上的鐐銬撞擊柱子,發出一陣響動。
滿牢房的人全緊張地朝他望著。
上官皓月攢著一口氣,朝帶頭的侍衛道:“將她和鳳七關在一起。我與她孤男寡女,不宜共處一室。”
守衛首領站在牢房前,一聲冷笑:“這麽多人和你們做伴呢,難道你們還能做點什麽事來不成?既然成了階下囚,少皇還是放聰明點,別多生事。”
上官皓月拚著最後一絲力氣,猛然起身,飛身躍至守衛首領身前,迅疾地探手一抓,牢牢鎖住守衛首領的喉嚨,守衛首領立時便呼吸困難,臉漲成醬紫色。
“你,你放手!不然,老子可不管你是誰家的少皇,定叫你死無葬身之地!”守衛首領喉嚨裏擠出一線聲音。
上官皓月鮮有的狠厲語氣道:“換牢房!不然,我先要了你的命!”
他手上的力氣又加重幾分,守衛首領的喉嚨發出哢哢的聲音,
“換不換?”
“換……換。”守衛首領無奈妥協。
他一揮手,兩名守衛急忙走上前來,從他手上接過鑰匙,開了牢房門,將昏迷的蘇淺抬到鳳七的牢房內,哢嗒一聲鎖了牢房門。
上官皓月這才鬆了守衛首領的脖子,怒吼一聲:“滾!”一口氣鬆懈下來,整個人直挺挺地張到了地上。
鳳七顧著看蘇淺,其餘幾人倒沒忽略了他,卓覃關切的問道:“少皇,你怎麽樣?”
上官皓月張了張眼,聲音微弱:“還死不了。鳳七,煩你過些內力給她,她傷得頗重。”
鳳七其時已經趺坐在地,將己身的內力度給蘇淺,上官皓月的話她依稀聽見,忙答應了一聲。
修羅十三的十人,雖然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裏,鐐銬加身,所幸身上的內力還在,上官皓月將蘇淺推給鳳七,慮的也正是這個事實。蘇淺和他在一起,二人唯有等死的份兒。
那廂卓覃卻已如法炮製,挾持守衛首領將牢門打開,進到他的牢房裏,俯身將他扶起,繼續蘇淺未竟的事業,給上官皓月療心口上的重傷。
今夜守衛首領倒了八輩子黴,接連被挾製,卻也不敢吱聲。
今夜的事要傳到他們皇帝耳中,他不必留著腦袋了。但這天牢裏關的都是些什麽人物,說叱吒風雲都嫌不夠,他一個天牢的守衛首領,縱使功夫不錯,又能奈這些人何?好在,他們皇帝也沒有關照誰和誰關在一起這樣的瑣事,為今之計唯有吩咐他手底下的人三緘其口不得泄漏被挾持的事。
守衛首領方從卓覃手上逃了出來,急匆匆一擺手,道了一聲:“出去守著吧。”
眾守衛內心裏歡天喜地表麵上嚴肅中正的隨著他往門口撤。
鳳七用內力將蘇淺身上的濕衣裳蒸幹了,又耗費大半功力給她療傷,一天牢的人都將目光聚集在療傷的二位身上,盼著卓覃和鳳七盡快將這二位救活過來,不求活蹦亂跳,隻求能安然無恙。
大半晌過去,鳳七漸漸不支,臉上沁出細密的一層汗珠。蘇淺雖未醒過來,呼吸倒平穩了。
上官皓月這廂得卓覃相助,蒼白的臉色也漸漸恢複尋常,心口翻騰的氣血漸趨平穩,人活過來大半,看看蘇淺,他長出一口氣,道:“鳳七,可以了。你們帝凰身上盡是外傷,需得及時上藥才行。她慣愛在身上帶些零碎,你看看她身上有沒有傷藥。”
鳳七住了手,在蘇淺身上一陣翻,果然翻出大大小小一堆零碎,光小瓶子就有七八個,她逐一打開嗅了嗅,分出哪些是外傷藥,哪些是內傷藥,將內傷藥先給蘇淺喂下一顆,餘下朝著上官皓月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