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低頭
他停住腳步，待他們近了，才看清戚蒼身上背的是蘇澈。大雨將幾人的衣衫淋得透濕，發梢衣角水流成注。
葉清風忙接了昏迷的蘇澈抱到了中軍帳，上官陌尾隨進來，蹙眉打量了一下臉上身上全是刑訊傷的蘇澈，沉聲道：“清風，先給他換件幹淨衣裳，放到榻上去。”
轉而對戚蒼幾人道：“你們也換一換衣裳，有什麽話稍後再說。”
上官陌依然是他沉穩從容的模樣，雖然眉峰間比往日多了些厲色。葉清風微微放了心，他這樣，一切就有希望。
上官陌親自給蘇澈治傷。臉上的傷口太深，且已結痂，又經了雨水泡，若想一點疤痕不留，已經不可能，但有他的醫術，不會留太深的疤痕。疤痕並不重要，作為一個男人這沒什麽，重要的是保住了命，這就好。
待處理完蘇澈的傷，已是子時過了。
戚蒼幾人還等著複命，上官陌淨了手，在案前坐了下來，聲音已恢複平靜，聽在戚蒼幾人耳中，卻是滿含擔憂的：“戚蒼，她……如何？”
請罪的話戚蒼並沒有說，心裏明白這個時候上官陌要聽的不是他請罪的話，而是蘇淺的情況。
“回皇上，臣從皇宮出來時，帝凰尚在蘇啟陽的挾持之中。帝凰擔憂澈親王，使了個計讓臣得以出宮，去太子府將澈親王接了出來。但城裏防守嚴密，臣等幾人入了夜才想辦法出來的。出來之前，臣去打探了下，帝凰還在受挾製，其他的人都已經被押入天牢。不過，臣想，有上官少皇在，帝凰應不至於有太大的危險。”
他出來時尚沒有太子府地牢一戰，並不曉得此時的蘇淺已然受了重傷被押往天牢。
上官陌卻曉得沒那麽簡單。但他並沒說什麽。
鍾雲道：“皇上，臣等二人當時被靈雲無痕兩人糾纏住，並沒有去皇宮，所以才得以出城來。本來，以臣與諸荀將軍二人之力是沒辦法製住那兩個老和尚的，是後來上官少皇到來將我們二人解救了出來。臣二人本來是要去救帝凰，但上官少皇說，去不過是枉搭上兩條命，不若留著性命出城來找皇上，待皇上想一個完全之策再去營救。上官少皇說，有他在，必保帝凰無虞。”
上官陌道：“你們先去休息吧。明早再作打算。”
幾人看看他擱在案上血肉模糊的手，沒敢說什麽，低低應了一聲，告退出了中軍帳。
“清風你也去休息吧。”上官陌看了一眼一直未離開的葉清風。
葉清風點點頭，“皇上也將濕衣裳換了，早點安寢。”
上官陌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他抿起嘴角，無奈地退出了中軍帳。
一眾人離開，中軍帳裏隻剩下昏迷的蘇澈和靜默的上官陌。
望著即便昏迷著也極不安穩的蘇澈，上官陌已然明白蘇淺為什麽會受製於人。然則為什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如何翻盤，如何保被困的那些人無恙脫困。最重要，如何能救蘇淺一命。他曉得，他的父皇，一是要江山天下，二，便是要蘇淺的命。
生平被困住無數次，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棘手。就連當初蘇淺身上被下了蠱蟲，也不曾像現在這樣幾乎沒有回旋的餘地。
幾乎沒有回旋的餘地，那就是還有一絲希望。隻是這希望，還要寄希望於另一個人的身上。楚淵。
他曉得，早在他確定要蘇淺那一刻起，他和楚淵，就成了宿命的對手。非友非敵，隻是對手。宿命中的人、宿命中的事，已經太多，擺不脫，跳不出，就像蛛絲網一樣網住他，網住所有人。
而他，宿命之中，最不想遇見的，不過是楚淵一人罷了。
雨勢漸漸小了。清晰的淅瀝聲自帳頂傳來，本應是極動聽的聲音，此時此地，卻攪得一向淡定自若的人失了一貫的沉靜，心緒全被攪亂。恍惚中天已大亮。
帳簾被撩開，風風火火進來一個人，征衣未解，滿麵風塵，身上的衣衫還滴著水，顯然是冒著雨趕了許久的路。
蘇淺手下第一得力的心腹，與沈戀風一同過關斬將而來的南路軍主帥墨淩。
上官陌自小山一般的戰報後麵抬起頭來，淡淡望著墨淩。墨淩的出現，並沒給他帶來多大的意外。
墨淩望望他，又看了看躺著一動不動的蘇澈，眉心深蹙起來。
“奉皇上之命，大軍已全線往嵐茨城方向壓進。昨夜接到了鳳凰閣的消息，說帝凰被令尊拿住了，臣不放心，將大軍交給沈戀風和月魄帶領，先行入京來了。”墨淩的語氣黯沉，眸色也一樣黯沉，望著上官陌，繼續道：“皇上要治臣擅離職守的罪，臣本應無話可說，但，請皇上待帝凰脫險之後，再治罪於臣吧。”
再見麵，縱有前麵諸多分分合合的事端，臣卻依然是臣，君依然是君。雖有和離書，蘇淺卻從未說過要廢黜新蘇帝君的話，新蘇就還是上官陌的。況蘇淺如今已與上官陌冰釋前嫌和好如初，新蘇自然是上官陌的。
上官陌沉默著未言語。
中軍帳裏一股令人壓抑的氣氛。
片刻，墨淩頂著壓抑的氣氛再次開口，“皇上打算怎樣做？”
上官陌抿著唇角，仍未言語。
墨淩就有些怒了，“這都已經過去一夜了，以令尊的心性，怕是已折磨掉她半條命，皇上這會兒卻還要坐在這裏發呆嗎？”
“你要發呆便發吧。爺與她自小廝混在一起，情同手足，見不得她受這樣的苦楚，你不救，爺自己去救！”
墨淩再也壓抑不住心裏的焦急與怒火，一頓口不擇言的怒斥，轉身就走。
上官陌在他身後冷冷出聲：“如果意氣用事可以救得了她，你大可以去一試身手。”
恰好走到帳外的葉清風嘴角一頓抽。昨夜不曉得是哪個意氣用事要硬闖嵐茨城，被他和白譽拚命攔了下來。
墨淩頓住了腳步，扭回頭冷冷瞧著他，“那你說，怎麽辦？強行攻城的話，隻怕她連命就都不在了。此事也隻有暗中潛入施救。”
葉清風走了進來，道：“墨主帥，你看看對麵的陣仗，隻怕是進去容易出來難哪。”
葉清風掀起的簾子並未放下，墨淩站的位置正對門口，可以看見三裏之外的嵐茨城城門上崗哨林立隊列森森，怕是蒼蠅也難以飛過去。墨淩默了一瞬，咬牙：“那也不能坐以待斃！”
上官陌站起身來，淡淡道：“的確是不能坐以待斃。墨元帥長途奔波，應是累了，先去休息吧。朕先去見一見楚淵，回頭再作打算。”
這個時候去見楚淵，自然不會是為了好玩。隻怕是新蘇的帝君要求助於楚淵了。在場的二位都驚住了。
別人不知上官陌對楚淵的心結，這二位卻是再清楚不過。這世上能令他低頭的人，確有一位，但絕對不是楚淵，而是蘇淺。這個世上令他絕不能低頭的人，也隻有一位，那就是楚淵。
是出於男人的自尊心也罷，是出於男人的小心眼也罷，總之，是不能向楚淵低頭的。況且，那兩人的身份地位，也是不容許誰向誰低頭的。
“你……”墨淩蠕了蠕唇，卻沒有了下文。
上官陌淺淡地看他一眼，道：“如果是要求助於人，那個人是楚淵，還是別的什麽人，於朕並沒有什麽分別。”
在場的二位都沉默了。
他說的不錯，如果他也要向人求助，被求的人是誰都一樣了。
他那樣一直站在雲端的人。
上官陌看看身上狼狽的衣衫，轉入屏風後換衣裳去了。墨淩呆呆地望著屏風，半晌，才道：“如果楚淵不答應協助，反要趁人之危呢？”
屏風後傳來上官陌平淡的聲音：“如果是那樣，那也沒有別的辦法，恒不過是硬拚罷了。”
墨淩默了半晌，直到上官陌換好了衣衫從屏風後出來，他才緩過神來，看著衣著光鮮前後判若兩人的上官陌，道：“我覺得楚淵多半不會答應你。”
“那要試試看才知道。”他邊利索地處理手上的傷口，邊吩咐道：“此去楚淵陣營還有五百裏，就算楚淵已經揮兵往嵐茨而來，半路遇上，也還是需要些時候，安撫大軍的任務就交給你們了。另外，全軍後撤三十裏，安營紮寨，朕不回來，不許妄動。”
葉清風尊了一聲“領命”，便先行去安排一應事宜了。
墨淩在原地站了一瞬，一聲不吭就往外走，上官陌忽然叫住了他：“煩你給包紮一下。”
墨淩轉身又回來，拿起他手中的棉紗，沉默著給他往受傷的手上包。傷處雖上了藥，但依然能看出，那不是什麽刀劍之傷，而是摔打出來的傷。
墨淩抿抿嘴角，哼了一聲：“還真是有本事。”
“信不信朕現在就把你押回新蘇去！”
墨淩哼哼唧唧冷笑了一聲，道：“你自然是有那個本事的。這樣的事也不是頭一回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