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蓮花公墓
顧念心裏難過,原來他依舊溫柔細致,她卻回不到原來的地方了。她看著他,他比以前成熟了,臉上的線條更加冷硬,目光裏似乎掩藏著焦灼。她說:“去接小惜是昨天說好的,所以我決定……”
她說不下去。他往前走了一步,和她貼身而立,握住她的手,“去吧,我知道你不會讓我等太久的。”
“你先走。”
“我等他快來的時候再走。”
“走吧。”
他無奈,心裏有某個地方在塌方。他俯身過來,在她額頭落下一吻,然後上車走了。
她望著陸天澤離開的地方,許久之後才撥通了顧惜的班主任嚴世雋的電話,禮貌的問了一下顧惜的學習情況,然後說希望和顧惜說幾句話。嚴世雋將手機遞給顧惜,“顧惜,你姐姐的電話。”
顧惜扔下手裏的書,接過手機貼在耳朵上,滿是期待的說:“姐姐,你來接我了嗎?是不是到門口了?”
顧念仍不住捂住嘴,怕自己會哭出來,“小惜,你能在學校再等等姐姐嗎?姐姐還有事情要去辦。因為是寧夏姐姐拜托的事情,我……”
“我知道了,我會等你來接我的。”顧惜是乖巧的,聰明纖細。沒有父母的孩子,太過懂事就會讓人心痛。
顧念感激她的乖巧,卻也為她的失望感到愧疚。她說:“小惜,你還記得你從夏令營回來的時候見到的那個哥哥嗎?”
顧惜歪著腦袋想了一下,“姓陸的那個哥哥?”
“是,他是姐姐喜歡的人,所以姐姐決定和他重新開始,你會怪姐姐嗎?”
久久的沉默,顧念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姐姐戀愛了,還會照顧我嗎?”
顧念的眼淚落下,“會,我們是親人,就算要在他和你之間做選擇,我也會選擇妹妹的。”
顧惜的手握緊收緊,小臉兒憋得通紅,“姐姐,去吧,我會支持你的。”
顧念說聲謝謝,“我會盡快去接你。”
顧惜“嗯”了一聲,掛斷電話,把手機還給嚴世雋。她走出教室,一直走,走到學校裏最偏僻安靜的地方,找一個角落窩著,哭泣了起來。李樂走過來,遞給她一張紙巾,輕聲說:“小惜,我會留下來陪你,等顧念姐來接你的。”
顧惜手裏捏著那張紙巾,抽抽搭搭的說著前前後後的事情。同樣是小孩子 ,李樂沒法完全理解她的心情,卻出奇的有耐心。他知道顧惜傷心難過了,更知道顧惜的脆弱和孤獨,就如同深深的明白他一天又一天的等他的父母回家卻等不到的感受。
顧念叫了輛車,直接奔城外的蓮花公墓去了。那司機原本還不想去,看顧念出手大方,裝出不動心的樣子,“那地方偏遠,誰願意去?”
顧念給他雙倍的價錢,冷冷的說:“你愛去不去,隻怕再沒誰給你這個價了!”
司機忙要收錢。顧念縮回手,先付了一半錢,拉開車門坐了進來,“開車。”
司機猶豫著。顧念看他一眼,“完事了再全額給你,開車,時間也不早了,我是去公墓,你就不怕?”
司機發動車子,“挺厲害的小姑娘啊,一個人也敢去蓮花公墓,那地方偏遠,瘮的慌,你就不怕?”
顧念笑了笑,“認真開車。”
司機閉嘴,打開了調頻廣播,各種音樂轟炸之後就是投資理財銀行貸款的廣告。顧念不理會司機,司機隻有自顧自的哼著小曲,順手抽出一根煙來 ,“要抽嗎?”
顧念沒說話,給寧夏發了短信,另一條短信立刻跳了進來,“顧念,我答應卓然的求婚了。”
顧念的心口跳動了一下,馬上給羅然去了電話,“你腦子進水了,這麽輕易就答應要結婚了嗎?”
羅然正和陳朗在茶室裏喝茶,穿著旗袍的年輕女孩像模像樣的講茶泡茶。陳朗穿著深灰色的毛衣,外套套在椅背上。羅然接了顧念的電話,茶室裏正飄出淡淡的茶葉清香。她站起來 ,走到窗前,“你就是這般罵我的,允許你和陸天澤重修舊好,就不允許我結婚?”
“不是我罵你,你才剛過了十八歲,十九歲都還沒過幾天呢,你們正式談戀愛也沒幾天吧,這麽快就要結婚,我總覺得這事不靠譜。”
羅然沉默了一刻,“顧念,我還在外麵,回去再說吧。”
她掛斷電話,坐了下來。陳朗握著茶杯,望著她,緩緩的說:“沒想到安靜自持如你,也這麽瘋狂。”
羅然淺淺一笑,小小的酒窩裏盛滿了蜜般的甜,“我這麽個人,隻怕也隻會瘋狂一次了。”
“你總是淡淡的,隻怕也隻肯為他如此。他是有福氣的人。”
羅然望著他,突然覺得他老氣橫秋了。年紀輕輕的,說什麽福氣,仿佛一下就回到穿長袍,站在王府花園裏看線裝書的時代,朝代更迭流離失所的滄桑都刻在臉上。
他回望著她,心有不甘的說:“那我呢?”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我呢?”
她眼裏都是平靜,一點愧疚慢慢彌漫出來,輕輕的抽回手,“陳朗,”她第一次這樣稱呼他,“我知道你難受了,說道歉的話實在太矯情,但我還是要說。在愛情裏,沒有誰對誰錯,但因為我讓你難受了,對不起。其實你不是喜歡我,隻是覺得我符合你的要求。安安靜靜的,沒有多的要求,也不多事,你自然可以安心度日,守住你心裏的秘密。”
他擱置的手慢慢收緊。那麽聰明的女孩子,溫柔,善解人意,卻不是他命中的那個人。或許羅然和他在一起,他的人生即使不是完整的,定然沒有遺憾。聽著她說出他心底的話,他有些窩心,終於有一個人輕柔的說中他的心事。
他說:“羅然,如果你和他不能走到最後,記得還有我,我會等的,你值得的。”
她搖搖頭,“你知道我隻肯為他的。我的心太滿,容不下別人。你也是一樣,不是嗎?我和你在一起,就如同兩隻受傷的刺蝟,不遠不近,不會紮傷對方,也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溫暖。可是,那溫暖不是愛情。我們會是朋友,對不對?”
陳朗不說話,眼睛一點一點的潮濕起來,一把抓住羅然的手,長出一口氣,頭靠在羅然的手臂上,一滴眼淚落下。羅然靜靜的看著他,沒有說話。她太安靜,也太懂得人心,所以總是能夠讓他安心的依靠一會兒。
車越走越遠,終於在一片荒蕪的墓園停下。傍晚時分了,天空布滿彤雲,或許又要下雪了。顧念走下車,朝公墓走去。道路也沒人修整,幾乎被荒草湮沒了。顧念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枯黃的荒草之上的積雪,一直都到墓園的盡頭。她看著幾塊墓碑,孤零零的掩在荒草之中,說不出的淒涼驚悚。她大這膽子,撥開從草,一塊一塊的去看,終於看到倒數第三塊墓碑上看到夏邑的名字。她細看了一下時間,是十四年前了,推算一下,那時的夏天才十歲,比顧惜大不了多少的年紀。她覺得眼睛發痛,用力的揉了揉,站了起來。十四年,夏天真夠狠心,竟然十四年沒有來掃墓。可是夏邑不是還有個情誼深長的妻子嗎?雖說夏邑離世不到半年就嫁給陸容博,但也不至於不來掃墓。
她說:“夏叔叔,冒昧的來看你,走的急,也沒給你帶束花來。我想以後,會有人來看你的,你在那邊安息吧。”
她也失去過親人,自來京山讀書,再也沒有回過培寧。她隻是在想起奶奶的時候望著天空,如今看了夏邑目前荒涼,心裏涼涼的,想著是不是該回去看看了。
她走出墓園,看到司機靠在車門上抽煙,煙火明滅,映照著他刻滿歲月痕跡的臉。她走過去,腳下踩到一大堆煙頭。她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司機也火速上車,發動車子“你就不怕?”
“這裏多久沒人來了?”
“誰知道啊,看樣子就沒人來掃墓,都是些可憐人。”他偏過頭來,看到顧念晦暗不明的臉,“有你的親戚。”
顧念“哼”了一聲,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沒有守墓人嗎?”
“你覺得誰會守著這片墓地,聽說這裏安葬的大部分都是烈士和國家出麵安葬的人。”
顧念皺了一下眉頭,順手揉了揉眉心,說:“去京大附小。”
“有錢人,竟然住在京大附小。”
顧念不再和他說話,拿出手機給顧惜打了個電話。顧惜情緒平複了不少,說李樂在陪她。她又給青稞去了個電話。青稞大概又在看文件之類的東西,她明顯聽到紙張翻動的聲音。她說:“還在忙嗎?”
“總有的忙,也不著急,你在哪兒?”
“你到京大附小來接我吧,說好陪我接小惜,不會忘了吧?”
青稞的聲音輕鬆了許多,“我馬上就到,吃飯了嗎?”
“再說吧。”
她掛斷電話,看著城市的燈火瞬間就到了眼前,不大會兒功夫,她已經身在水晶宮一般燈火輝煌的都市之中,蓮花公墓的荒蕪被遠遠的拋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