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大結局
會議室里,高層陸續離去,最後只剩三人。``
大門闔上,陸適含著笑,隨手翻了下鑒定報告,看都沒看就一把推開,雙腳擱上桌,道:「還以為你多大能耐,這種謠言都敢造,我怕爺爺的棺材板快按不住了——」小聲,「就不怕他老人家晚上來找你。」
陸老先生輕輕地搖了下頭,「你不要把我想得這樣不堪,陸家的血脈,我比誰都要看重。」他示意,「高南,你說。」
陸適收笑,視線落到高南臉上。
過兩秒,高南開口:「這裡有兩份鑒定報告,是拿你的血液樣本做的。一份,是和陸老先生做的比對,你們沒有任何親緣關係。另一份,是和全國打拐dna資料庫里的一組數據做的比對,親子關係概率值是99.9999%,結果是支持。」
陸適嗤笑:「這東西就幾張紙,以為我會信?」
「你大可以自己去一趟鑒定中心。」頓了頓,高南又加一句,「鍾屏是專業人士,你也可以問她。」
「嗬——」陸適涼涼一聲,雖坐著,眼神卻是居高臨下的逼視感,過片刻,他問,「為什麼?」
高南垂眸不語。
「哦?看來這件事,你還不知道。」陸老先生突然開口,「是不是覺得很奇怪,高南今晚會同我站在一起?」
陸適下巴一抬,等著他往下。
「因為他將入贅陸家,和學兒結婚,他是我孫子的親生父親,也將是我的接班人。」
陸適猛地站起來,「你說什麼?!」目視高南。
陸老先生笑著搖頭:「陸適啊陸適,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懷疑過自己的好兄弟?我畢竟養了你二十年,現在再教你一點,這世上除了自己,對誰都要防一防,如今連親緣都不一定可靠,何況是這種所謂的『兄弟』?希望你下一次,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
他說著,按下自動輪椅,打開會議室的門,守在外面的屬下立刻去推他。他道:「正事已經講完,是不是謠言,你自己可以去驗證,公司里的東西儘快收走,希望你不要再做無謂的事,好好想想你接下來該怎麼辦吧。」
門敞開,風灌進室內,輪椅滾過地毯,無聲無息。
陸適攥著那兩份鑒定報告,慢慢走出門,忽然問了聲:「你哪裡來的血液樣本?」
身後的人腳步一滯,「體檢那天,你抽了血樣。」
陸適又問:「你跟學兒的事,多久了?」
高南不語。
陸適:「當初我逼她做親子鑒定那一出,你跟她串通?」
高南說:「現在說這個有意義嗎?」
陸適點點頭,往前走。稍頃,頓住腳,霍地迴轉,一拳揮出,「她那會兒才十九歲,你他媽搞她?!」
「砰」一聲巨響,高南被打得一頭撞上門板,陸適衝上去,拎住他繼續揮拳。
電梯口的陸老先生偏頭望去一眼,冷笑道:「走吧。」
一行人進電梯。
高南被打了數下,一陣暈眩過後,終於反抗,拳頭直擊陸適面門。陸適被打得偏了頭,拳頭更加用力。
高南大聲:「你去問問你的好妹妹到底幹了什麼,怎麼給我下得套!」
「你搞了她還說風涼話?!」陸適青筋爆起,厲聲質問,「你他媽的背叛我!你居然敢背叛我!為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好,我告訴你!」他抓住陸適衣領,「你以為你自己把我當兄弟?我呸,我就是你的司機,你的跟班!你對我呼來喝去,要我幹什麼就幹什麼,連你家來客人還要命令我去開門,憑什麼?!我們都坐過牢,憑什麼你出來后能念大學能當老闆,我就是個下九流?!你他媽比我高貴多少?!」
「我把你當兄弟,你就是這麼想我的?!」
「兄弟?哈哈——好兄弟,那我告訴你,我喜歡鐘屏,你把她讓給我?!」
陸適一怔,額頭青筋還爆著,聽見他這句話,筋脈一跳,「你說什麼?」
「怎麼,捨不得讓?」高南笑著說完,一字一句,「要知道,鍾屏是我先看上的,是我先讓的你!」
「你他媽的到底在說什麼?!」
「我說我早就看上了她,比你早!」
「放屁!你先看上她?你跟她認識多久!她是我女朋友!你當初怎麼不說?!你現在說什麼都行!」陸適把他推向牆。
高南後背一砸,「你以為是我不說?!你以為我當初為什麼在攀岩館里給你發視頻!」
他當初把鍾屏的攀岩視頻錄下來發給陸適,想告訴他,他覺得她有點意思,想追她,可是電話里陸適突然說要買直升機,沒給他機會。後來陸學兒逃跑,行峰山上出事,等回來養完傷,他再見到鍾屏時,是陸適領著他去sr送錦旗。
高南咬牙切齒:「我在你身邊就像一條狗,你一個電話我就要到,你要幹什麼我必須要騰出所有時間給你當司機,就連喜歡的人都得讓你,你說你把我當兄弟?放屁!」他一個用力,把陸適打了下來。
「你現在是個雜種,連狗都不如。我為什麼要背叛你——」高南擦著嘴角,「我讓了你十幾年,當了你十幾年的跟班……我下半輩子讓陸學兒毀了,你那個所謂的妹妹,讓我平白無故多出個兒子……怎麼,我不該拿點利息?我告訴你,你現在擁有的一切,以後全都是我的,我的!我高南的!」
「畜生——!」
有人不停地喊:「別打了,別打了,快來人,服務員,保安!」
那兩人在會議室門口打得你死我活,酒店工作人員匆匆忙忙來拉架,陸適一臉血,從地上爬起來,保安想扶他,被他甩開。
工作人員急問:「陸先生,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陸適用力一拽西裝,喘著氣,指著地上還沒爬起來的高南,一句話都沒說,轉過身,踉踉蹌蹌走了。
工作人員一批跟著陸適,一批去摻高南。
地板瓷磚上躺著一部手機,章欣怡撿起來,望著陸適離開的方向。
她早就在這裡,這幾人從會議室里出來,沒人注意她,她目睹了一切經過,此刻還震驚地難以復加。
手機按鍵不小心被她一碰,屏幕上顯示三個未接來電,是鍾屏,她還沒回神,靜音的電話又悄無聲息進來,章欣怡頓了兩秒,抬腳朝陸適追去,想還他手機,誰知才幾步,後面突然伸來一隻手,將手機一把抽走。
「誒——」章欣怡轉頭,戛然而止。
高南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漬,身子微晃,盯著屏幕上的號碼看了半晌,遞給章欣怡:「接。」
章欣怡一愣,不動。
「接!」高南命令。
章欣怡顫了下,緩緩地,去拿手機。
「知道要說什麼嗎?」
章欣怡看著他,按下接聽,話筒里是熟悉的聲音,「喂,陸適。」
高南示意。
章欣怡咽了咽口水,說:「鍾……鍾屏,是我。」
鍾屏:「……你?」
「我……章欣怡。」
「章欣怡?……陸適呢?」
「他……他現在不方便。」
「……你怎麼拿著他的手機?」
章欣怡看向高南,高南面無表情。
章欣怡道:「他喝多了……我在照顧他。」
鍾屏:「……」
章欣怡:「我先不跟你說了,還有事,拜拜。」電話一掛。
高南瞥著她,冷冷一笑,從她面前走過,眼神中的嘲諷讓章欣怡一個激靈。
章欣怡道:「你那什麼眼神,是你讓我說的!」
高南置若罔聞,頭也不回。
章欣怡站在原地,死死地捏著手機。
卧室里,鍾屏放下手,直愣愣地盯著手機看。
小堂妹躺在邊上,關心地問:「姐,怎麼了,姐夫有事?」
「……嗯,估計有事吧。」
「你別太擔心,等明天他上家裡來就好了,伯母嘴硬心軟,等她看到姐夫真人,再聽他解釋一下,很快就會氣消的。」
「……但願。」
鍾屏頓了會兒,又去撥陸適的號碼,這回變成了關機,她不信,又接連試了兩次。
最後鍾屏把手機擱到一邊,拉起被子,關床頭燈,躺了下來,「睡覺了。」
過了會兒,小堂妹問:「姐,你說姐夫他會不會騙你?」
邊上許久沒回,「姐,你睡著了?」
等了一會兒,依舊沒聲,小堂妹掖緊被子,安然入睡。
黑暗中,鍾屏遲遲未闔眼。
陸適一路驅車,闖進鍾屏小區,在樓下胡亂一停,跑進裡面,連按電梯,終於等到電梯門打開,他按下樓層,手扶著轎廂。
一層一層上升,「叮——」他衝出電梯,大力拍門。
拍兩下,沒人開,陸適喊:「鍾屏,開門!」
繼續拍,依舊沒人。他使勁砸:「鍾屏,鍾屏!」
砸了十幾下,隔壁業主開門說了聲,「輕點,都幾點了!」
陸適根本聽不見,他翻找手機,口袋掏遍,只翻出了煙和打火機,還有幾串鑰匙。陸適低頭拍門,喊:「鍾屏,鍾屏。」
額頭抵住門板,聲音放得極輕:「鍾屏,幫我開開門,鍾屏……」
「鍾屏,起來,幫我開門。」
「幫我開開門,開開門,鍾屏……」
天漸亮,鍾屏朦朧睜眼,輕手輕腳下床,進衛生間洗漱完,走出卧室。
鍾媽媽給保姆列了菜單,聽見動靜,轉頭看了眼,說:「你來看看菜單有沒有問題。」
鍾屏走過去。
「他有什麼忌口的,你劃掉,待會兒王阿姨去買菜。」
鍾屏道:「他什麼都吃,菜單挺好的。」
鍾媽媽想了想,又寫幾樣,交給保姆,問鍾屏:「今天起那麼早,不跑步?」
「不跑了。」
鍾媽媽也不多問,拍拍她的臉:「那別賴沙發上,去,自己上廚房盛粥。」
吃過早飯,鍾屏陪媽媽看電視聊天,小堂妹乖乖地在卧室做寒假作業。九點半,保姆進廚房準備,陣陣香氣從門縫裡漏出來,在小區里下完象棋的鐘爸爸回來一聞,說:「餓死我了這香味。」
鍾媽媽道:「再等會兒,先吃兩塊餅乾。」
邊上鍾屏起身離開,鍾媽媽看了她一眼。
鍾屏回卧室打電話,一如昨夜,手機關機,她連發數條微信,小堂妹在邊上擔憂地問:「姐,怎麼了?」
「沒事,好好寫作業。」
接下來兩小時,她來回三四次,打電話發信息,直到過了十二點,鍾媽媽把遙控板用力一摔,怒氣沖沖:「你再敢躲房裡打個電話試試!」
鍾爸爸和事佬:「你跟孩子凶什麼,彆氣彆氣。」
鍾媽媽一把甩開他,「他愛來不來,還蹬鼻子上臉了!我看他就是心虛,那晚怎麼回事明擺著了!就算真是他做的,說好的上門時間他卻不來,連通電話也沒有,這麼不尊重女朋友和對方父母的人,也沒有再交往下去的必要!」
鍾屏抿唇不語。
「不等了,吃飯!小妹出來吃飯!」
午飯過後,鍾屏要出門,鍾媽媽沒攔她。
鍾屏開車,直接去了陸適家,保安那留過她的車牌信息,見到人直接放行。
電話還是沒通,鍾屏上樓敲門,好半天,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拿出備用鑰匙開門進去,裡頭空空蕩蕩。突然手機一響,忙拿起來,看見「小雯」兩個字,鍾屏失落地接起。
「鍾屏?」
「小雯,什麼事?」
「沈輝現在找不到陸總,陸總在不在你那裡?」
鍾屏皺眉:「我也找不到他……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你還不知道?我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昨晚我發燒,沈輝在醫院陪我,我們都不知道陸總出事了,今天公司群里消息已經爆了,消息是從高層傳來的,已經百分百確認。」
耳朵里的聲音漸漸變得模糊,鍾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聽完的,等那邊結束最後一句,她衝進電梯,下樓開車,出了小區,一時迷茫,一記尖銳的車鳴聲響過,她忽然想到自己住處,馬上調轉車頭。
車子快開到公寓樓下,鍾屏遠遠就看見橫在綠化帶邊上的路虎,她心下一松,馬上又提起,急急停住車,衝進樓里。
陰涼的過道上瀰漫著濃郁的香煙味,鍾屏見到家門口坐著一個人,敞著西裝,裡面薄薄一件襯衫,紐扣胡亂松著,領帶早已解開。
一地煙頭,他鼻青臉腫,鼻周和唇邊糊著一團團乾涸的血跡,頭髮雜草一樣塌著,閉著眼,似乎在睡覺。
眼皮輕輕顫動,他睜開來,反應遲鈍,過許久,彷彿確認出了面前的人,他才開口,嗓子枯井一般。
「我沒……鑰匙……」
鍾屏眼淚一下子決堤。
寒冬臘月,陸適這樣在走廊上坐了一晚,四肢已經麻木僵硬,鍾屏打開門,半抱著他進屋,放沙發上,立刻去開空調,抱來一條被子,灌好熱水袋給他,又拿來毛巾替他擦臉。
陸適頭暈腦脹,抱住人,冰涼的手給她擦眼淚,碰了她一下,似乎有點嫌棄自己,又放了下來。
鍾屏握住他的手,一邊掉著淚,一邊給他擦血漬,乾涸的血遇水即化,毛巾很快變色,像是給心臟劃了一道又一道,鮮紅的顏色充斥著她整個胸腔。
「你怎麼這樣啊……怎麼就在外面坐了一晚上……」
「你沒給我鑰匙……」陸適捏著她的手指頭。
鍾屏毛巾一扔,眼淚掉得更凶。
陸適跟她討過鑰匙,她沒給,他昨晚隻身一人,走也不走,怎麼都等不到她的人。
現在見到她,也只有這句話,她沒給過他鑰匙……
鍾屏淚流滿面,抱住他脖頸,「陸適……陸適……」
陸適笑,撫著她的背:「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鍾屏搖著頭。
浴缸里放好熱水,鍾屏讓他泡了一個澡。陸適洗乾淨,躺上床,喝了兩碗粥,輕輕地舒口氣。
鍾屏撫著他的胸口,問:「好點沒,還餓不餓?」
「飽了。」
「頭還痛嗎?」
陸適搖頭,把她抱過來,「你昨晚睡你爸媽那兒?」
「嗯。」
「昨天晚上……陸學兒他爸,給了我兩份親子鑒定報告……我跟高南打完架,忘記拿了。」陸適皺了皺眉,忽又展開,一笑,「拿不拿都無所謂,反正這事他們一定會弄得人盡皆知。你知不知道,我居然不是我爸媽的親生兒子,我都不知道我哪來的。」
鍾屏抓住他手臂:「陸適。」
「我沒事……」陸適安撫似得撫著她後背,「我從來沒見過我爸,反正沒感情,我媽……」他靠著枕頭,「我媽對我很好,她清醒的時候,很疼我。」
「是不是陸家的親兒子,其實真無所謂,反正我回到陸家之後,就沒見多少親情……但我爺爺對我不錯,他泉下有知,不知道會不會氣得跳出來。他們陸家的嫡子嫡孫還不知道究竟有沒有這麼個人,要有這個人,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個角落。」
「我這些年也算享福,吃陸家的,拿陸家的,我沒虧。」
「鍾屏,我有件事瞞著你。」
鍾屏一直聽他說,不插話,聞言,抬頭看他。
陸適對著她雙眼,道:「在美國的時候,我本來想說,但太難堪,我不想讓你知道。」
「不難堪,你不管怎麼樣,都不難堪。」鍾屏摸摸他的臉。
陸適笑了下,握住臉上的手,沉默半晌,道:「我跟你說過,我從前被陸學兒她爸養廢了。十幾歲的時候不懂事,嚴重傷人,我進了少管所。」
鍾屏靜靜地聽。
「也就是在少管所里,我認識了高南。我脾氣差,進去就得罪人,頭幾天挨揍,是高南幫的我,我那時什麼都沒,只有錢,被欺負得太厲害,我就用錢買人。」
鍾屏想起他後背的疤痕,手摸過去,陸適蹭著她頭頂,說:「你從來沒問過我那些傷疤,我希望你永遠別問,又想你哪天問我一次……」
「都是十幾歲那會兒打架留的,沒進少管所之前,用拳頭,用刀,進少管所之後,他們會牙刷柄當刀……」
鍾屏親了下他的肩膀,「疼嗎?」
陸適笑:「當時疼,疼得要命,但覺得身上有疤又很酷,就跟電影里一樣。」
鍾屏忍不住揚了下嘴角。
陸適接著道:「高南後來跟著我混,管我叫『老闆』,他出生棚戶區,家裡窮,一個月吃一頓肉那種,跟我之後,吃喝全我負責。我們那時候啊——」他慢慢回憶著,「無聊地要命,到處撒尿,撒泡尿就等於到此一游,少管所里每個角落都被我們尿遍了,出來之後,我們大街小巷,電線杆啊、垃圾桶啊、奧迪輪胎……哪哪都是我們的尿,就像圈地盤。」
「我那時候已經想明白了,陸學兒他爸那是故意養廢我,我就拚命地學,把成績追了上去,高中跳級,又順利考上了大學,我爺爺那會兒看我讀書好,又開始疼我,教我東西。」
「高南那時候不行,他家裡不願意供他繼續念書,我們家從手指縫裡漏點錢出來,就夠他讀的,但我爺爺不同意,他一直不喜歡我跟高南來往。」
「你猜昨晚高南跟我說什麼?他說,我沒把他當兄弟,我對他呼來喝去,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怎麼認識的?我為了查陸學兒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跑你們鑒定中心,查遍了都沒查到,當然查不到,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去查身邊的人。」
「就在我身邊啊,高南……」
鍾屏一怔,這件事,小雯電話里沒提,她不敢置信:「是……高南的?」
「你也沒想到?你還有更沒想到的——」陸適笑笑,「他說他喜歡你,喜歡的比我早。」
鍾屏整個人都震驚住了,「他……我?」
「他說他在我身邊就像一條狗,就連喜歡的人,也得先讓我,現在陸學兒毀了他下半輩子,他就要拿走我的一切。」
鍾屏握住他捏成拳的手,半晌,才開口:「你要慶幸,你在自己三十歲這年看到了他的真面目,以後你的身邊不需要再擱著這麼一個人,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會捅你一刀,現在這些……沒事,我會一直陪著你,我在。」
陸適笑了笑。
他一晚沒睡,在門外面閉著眼,渾渾噩噩一夜,現在眼底黑眼圈,傷口浮腫,鍾屏讓他睡下,她去找藥箱給他上藥。
剛走,手就被重新拽住,鍾屏回頭。
「那晚我沒開車,是高南。」
「……我知道,我知道的。」鍾屏撫過他額頭,「閉上眼,現在你需要休息。」
陸適終於慢慢鬆開她的手。
他睡得並不好,眉頭一直擰著,鍾屏小心翼翼地給他上著葯,他不光臉上腫,身上也有撞擊的痕迹,塗一下棉簽,她心臟就疼一下,終於將他每一處傷口都處理好,鍾屏抹了下眼角的淚水。
外面門鈴響,鍾屏放下藥,走出去開門。
陸適醒來時,正逢夕陽西下,斜陽照進窗,房裡溫暖如春,空氣中滿是鍾屏身上的味道。
他沒看到人,叫了聲:「鍾屏。」
聲音輕,門卻一下子打開了,淡淡的煙味飄了進來。
「你醒了?」鍾屏走進,讓出後面的人,「沈輝來了。」
沈輝站在門口,朝陸適一笑:「終於醒了。」
客廳垃圾桶里有兩個煙頭,陸適看了一眼,坐到沙發上,說:「別在這抽煙。」
鍾屏:「沒事。」
沈輝說:「我都抽完了……那下次不抽了。」
陸適問:「怎麼找這裡來了?」
「到處都找不到你,我讓小雯問的鐘屏,你手機也不開機,怎麼回事,玩失蹤?」
陸適:「手機丟了。」
鍾屏道:「在章欣怡那,我昨晚打你電話,她接的。」
陸適眉頭一皺,沈輝道:「算了,這是小事,我問你,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陸適往背後一靠,懶洋洋地說,「你都知道了,這事還能怎麼辦?我現在一窮二白,什麼都沒。」他看見茶几上的煙盒,拿起來,抽出一根,夾在手上,想點又沒點。
沈輝道:「管你是不是一窮二白,你要是沒動作,那我待會兒都去打個辭職信?」
陸適看他:「你辭職幹什麼。」
「當然跟你共同進退,」沈輝捶他一記,「我們兄弟多少年了,什麼時候分開過?」
陸適沉默半晌,把煙往茶几一扔,隨口一聲:「嗯,隨你。」
鍾屏拉住他的手,問:「你想不想查出真相?」
陸適看向她。
邊上沈輝說:「你要是想查,我幫你。」
鍾屏:「你要是無所謂,那我們就不管了,以後該幹嘛就幹嘛。」
陸適笑了聲,搖搖頭,過了會兒,道:「查吧,我也想知道當年的真相。」
鍾屏把小羅的聯繫方式給了沈輝,三人吃過晚飯,沈輝才離開,陸適跟他出門,倚著門框說了聲:「謝了。」
沈輝:「兄弟倆,你什麼時候跟我說過『謝』字?太彆扭了,以後千萬別再說。」
陸適拍了拍他的肩,用力一推:「滾吧你!」
「是!」
陸適一笑。
等人走了,他面無表情,又在門邊靠了一會兒,聽見廚房水聲一收,他才提起嘴角,轉身進屋。
陸適在鍾屏這裡住了兩天,周一的時候去了一趟集團,無視周圍眼神,收拾走了自己的東西,沒碰上高南,倒是陸學兒聞訊,氣喘吁吁趕來,見人就急急地喊:「哥!」
陸適瞥她一眼:「別亂認親戚。」
「哥!」
陸適抱著箱子就走,後面保安和員工在清查他的辦公室。
陸學兒追上他:「哥,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你別不理我呀,你像平常那樣凶我也沒關係,哥!」
陸適腳步一頓,偏頭看她:「以後沒我罩著你,你好自為之,任性也任性夠了,高南這人是你挑的,我不會問你以前怎麼回事,將來怎麼樣你也得自己受著。」
「哥!」
陸適看向前方:「過完年你就二十一了,別成天整那套幼稚的,好好照顧滾滾,別養壞了。」說完,陸適頭也不回。
陸學兒沒再追,眼睛泛紅,過了會兒,沖周圍一吼:「看什麼看,不想幹了是不是!」
員工們噤若寒蟬,忙低頭做事。
章欣怡跟同事吃完午飯,正商量過幾天放年假的事情,剛進集團大樓,就見陸適抱著箱子,迎面走來,她愣了下,整理好思緒,過去說:「陸適。」
陸適看見她,皺起眉頭,「你撿了我手機?」
章欣怡說:「我那天撿到了,本來想追上去還你的,沒追上……我放家裡了,下次去sr帶給你?」
「不用了,你扔了吧。」
陸適說完就走,章欣怡一直望著他的背影,手機突然響了一下,拿出來一看,是阿界約她晚上吃飯。章欣怡垂眸想了想,又看了眼陸適離去的方向,半晌才低頭回復:好。
鍾屏在鑒定中心忙了一天,快要過年,手頭工作要收尾,她天黑才出來,走向車位,無意中瞟了眼遠處停著的一部車,她皺了下眉。
沒放在心上,她上車走人。
遠處車中,高南捏了下方向盤,始終沒跟上去,正要拆片口香糖,邊上突然傳來一記喇叭聲,轉頭一看——
鍾屏坐在車裡,從車窗望向他,道:「鑒定中心已經下班了,你如果需要做鑒定,歡迎請早八點,如果是其他,希望下次我不會在這裡看到你。」
「鍾屏——」高南開口,「你願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鍾屏笑了:「你這是在問我,願不願意跟人渣在一起?」她目視前方,直接發動車子。
車呼嘯而去,高南坐了一陣,把拆開的口香糖送進了嘴裡。
除夕前一日,鑒定中心才正式放假,小叔小嬸也來了,鍾屏騰出自己的住處讓給他們,除夕晚上,兩家人一塊兒吃飯。
飯桌上,小嬸問完小堂妹的學習,關心地問鍾屏:「屏屏過了年就二十六了,男朋友還沒有找?單位里沒有合適的對象嗎?」
鍾媽媽瞥鍾屏一眼,鍾屏笑著說:「我有男朋友了。」
「有了?」小嬸欣喜,「怎麼之前都沒聽你說,你男朋友條件怎麼樣,過年怎麼沒帶回來?家裡見過面了吧?」
「還沒。」
南方沒有守歲習慣,吃完飯,家人通常各干各的。飯桌一收,小堂妹和她父母一道走,鍾屏送他們出去,回來的時候跟父母打招呼:「我出去一下。」
「站住。」鍾媽媽叫住她,「去哪?找陸適?」
「……嗯。」
「你跟陸適還沒分?」
鍾屏皺眉:「媽!」
鍾媽媽擺了下手,讓她閉嘴,「我自認為我是一個很民主很尊重孩子的母親,我一向不干涉你的意願,很多事情我知道也裝作不知道,以前我想你是個孩子,小孩子心思多變,長大就好,你們這些小孩,在我們當媽媽的眼裡,就像講台下的學生在老師眼裡一樣,自以為底下做些小動作,老師不知道,其實是看得一清二楚!」
「你那些小心思,我也是一清二楚,只是從來不戳破,這麼多天,我沒問你每晚在幹什麼,跟誰在一起,已經給了你足夠多的時間,好讓你想清楚,好好處理這段關係。」
鍾屏道:「媽,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那件事——」
鍾媽媽截住她話頭:「你信他,我不信,三歲看老,近墨者黑,這些話在他身上都靈驗了,照你說的,他朋友不是好人,他跟他朋友十多年的交情,他有多清白?之前電視上——」鍾媽媽指著電視機,「還有他的新聞,他的身世我不去管,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人品,他坐過牢啊,十幾歲的孩子坐過牢,別說我古板看死人,這句話我擺在這裡——底子壞的人,最後還是要壞,就像戒過毒的人,遲早都會復吸!」
「他這點新聞,電視上一播,全國人民都知道了,以前他是富二代,不用擔心工作和將來,現在他是什麼?有案底的人,哪家公司會要他?他有這樣的過去,去哪不是被人指指點點,又有哪家公司敢要他?屏屏,媽媽從來沒有干涉過你的事,只有這一次,你聽媽媽一句勸,你跟他在一起,未來一定會很辛苦!」
鍾屏聽完,半晌開口:「未來沒有不勞而獲的,所有人的未來都要努力,他只是要比別人多努力一點而已,我會陪著他的……媽,你跟我爸當年也不容易,你們為了賺錢養家,千里迢迢跑來南江市打拚,把我一扔就是十五年,逢年過節才能見你們一面。你們現在是苦盡甘來,我想試試,我能陪人同甘,能不能跟人共苦。今晚陸適只有一個人,我捨不得他。」
鍾屏說完,拿上包就出門,留下一句:「我明天回來。」
「你給我站住!」鍾媽媽叫她。
鍾爸爸拉住妻子,說:「好了,約了跟人打牌,你看現在幾點了!」
鍾媽媽指著大門:「屏屏剛才是在抱怨她小時候我們不管她?」
鍾爸爸笑:「你瞎想什麼呢,行了行了,孩子長大了,做什麼她都心裡有數,走吧,外套穿上。」
鍾媽媽氣極,出門的時候還在嘮叨:「我都是為她好,可憐天下父母心,她怎麼一點都不明白,我能害她嗎,啊?」
鍾爸爸敷衍著點頭。
陸適在鍾屏那兒時,一個人呆著也不覺得冷清,屋子處處都是她的痕迹,隨便一翻就能翻出一件她少女時期的物品。
現在回到自己住處,諾大一套房,冷冰冰。抽完三根煙,他倒了一杯酒,正要喝,突然聽見門把轉動聲。
大門打開,鍾屏走進,「陸適!」
陸適把酒杯一放,大步過去,「怎麼過來了?」
「吃完飯就過來了,你吃了嗎?」
「吃了。」陸適摟住她。
鍾屏聞了聞,若無其事道:「你吃什麼了?也不等我,我還沒吃飽,再煮點宵夜怎麼樣?」
「想吃什麼,我來弄。」
「想吃點油炸的,家裡有麵粉和豬肉。」
「給你做酥肉?」
「好。」
電視機打開,正播著春晚,廚房裡油煙滾滾,金黃色的酥肉裝盤,鍾屏抓起就吃,燙得舌頭翻來翻去,陸適坐在沙發上,擠開她的嘴,看她有沒有燙壞。
鍾屏搖頭,口齒不清:「沒事。」
陸適:「壞了。」
「啊?」
陸適:「幫你治療。」
說著,舌|頭進|去。
沒人再看春晚,沙發震動,茶几上酥肉涼透。
大年初一,床上兩人被沈輝的拜年電話吵醒,陸適閉著眼,沒好氣地罵了他一通,回頭摟著鍾屏繼續睡。
鍾屏往他懷裡鑽了鑽,睡意朦朧地問:「幾點了?」
「早著。」
「我還要回家。」
「再睡一會兒。」
過一陣。
「幾點了?」
「唔……八點?」
鍾屏鑽出腦袋:「起來了。」
陸適閉著眼睛,親了下她的嘴:「你不困?」
「困啊,」鍾屏打著哈欠,「我先給你做早飯。」
「不用,我自己來。」
鍾屏拍拍他,從床上爬了起來,去廚房給陸適弄了一頓飯,擺上桌,才去叫他起床,陸適睡著,抓住她的手。
鍾屏笑:「我要走了,你最多再睡十五分鐘,待會兒菜涼了。」
「嗯。」
鍾屏親親他,陸適一下扣住她後腦勺,鍾屏撲他懷裡。
好半天,鍾屏終於離開,陸適胳膊枕著腦袋,笑了會兒。
不多久,臉上情緒淡下來,他拉開床頭櫃抽屜,拿出打火機和煙,點上抽起。
抽完半根,從床上起來,手機里來一條水電費通知,他打開軟體,看了下銀|行|卡餘額,坐飯桌上的時候,給鐘點工打去一通電話,告訴她合約終止。
放下手機,他重新點上一支煙,對著桌上的飯菜看了半晌,拿起筷子,邊吐著煙圈,邊夾起菜。
這天,鍾屏和陸適在家看電視,手邊一堆小吃零食,看得正投入,小羅和沈輝一道過來了,鍾屏去開門,給他們倒了兩杯水,電視機調靜音,坐到陸適邊上。
春節期間天氣一直不佳,此刻小雨霏霏,下午一點,天色陰陰沉沉。
茶几上兩份文件,陸適撐著膝蓋,慢悠悠地翻看著,「說吧。」
沈輝看了眼小羅,開口:「你媽……陸太太當年跟陸先生結婚沒多久就有了孩子,後來他們倆不知道是什麼問題離的婚,陸太太帶著孩子走了。」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起初兩邊應該都有聯繫,後來,突然某個月,陸太太一家老小都不見了,那個時候你爺爺……陸爺爺應該找了挺久,都沒找到那一家子。」
「我從那個時候查起,再結合羅小姐提供的資料,基本可以確定這幾件事。陸先生和陸太太確實有個兒子,這兒子被陸太太帶走後沒多久,生病死了,陸太太那時候估計就受了點刺激。正好,有個一兩歲的孩子被人販子拐到了當地,陸太太直接當成了自己的孩子,花錢買了下來,戶口身份都不用辦,她兒子剛死,這孩子剛好頂上,之後舉家搬遷,瞞過了周圍所有的人。」
「——那孩子就是你,陸適,你那會兒兩歲。」
陸適笑了聲,手上嘩啦嘩啦地翻著文件,過了會兒,問:「還查到什麼了,人販子查到了么?我怎麼被拐的?」
沈輝看向小羅,小羅說:「這塊當年就有調查,你的親生父母曾經回憶,他們那天是帶你去景區玩,那裡有個恐龍雕像,你要上去拍照,你爸就把你放了上去,你媽那個時候上廁所不在,你爸找遊客幫忙照相,就一轉頭,幾句話說明的時間,你就不見了。」
「那遊客當時只顧著聽相機怎麼使用,根本沒有留意,所以當年警方查了很久,一直都沒有查到有用的線索,直到2006年那一陣,警方在行動時意外抓捕到當年那名遊客,才知道當年是個圈套,他和同夥一個假裝主動幫人拍照,靠提問拖延時間,另一個就趁人不注意抱走小孩。」
「警方從他口中,知道你當年被拐賣到了咱們省,所以你親生父母又找到我們機構,希望我們能夠幫忙。」
陸適把看完的一份文件闔上,問:「他們現在在哪兒?」
鍾屏一把握住他的手,陸適看向她,「怎麼了?」
鍾屏搖頭。
小羅看著兩人,默默地嘆口氣,「他們……沒多久出了點事。十年前,s省一場地震,你親生父親沒能逃出來,那時候過世了。」
鍾屏一震,猛地攥緊了陸適的手,陸適抿著嘴角,沉聲問:「我親生母親呢?」
小羅:「她在地震中嚴重受傷,雙腿截肢……撐了一年多,在2009年過世了。你1991年失蹤,他們沒有一刻停止找你,花光了所有的積蓄,就算在人生的最後一刻,也沒有放棄,這也是他們最大的遺憾。」
陸適深呼吸,往沙發一靠,仰頭看向天花板。
小手緊緊地握著他,他忽然想起那個尋子的武叔叔。
他沒見過尋親的人,不知道他們什麼樣,他只見過一個武叔叔,五十多歲,滿臉滄桑,穿得又臟又破,連一頓飯錢都出不起,卻將千辛萬苦攢下的錢都用來找他兒子,一次親子鑒定,一兩千塊,他眼都不眨。
他從建築工地出來,身上都是泥,手指漆黑,在小商品市場里笑著說來列印,第二天他被燒得面目全非,列印出來的尋子告示也成了灰。
他死於火災,連他自己都沒有料到,窮極一生,他最後一份希望,在一場大火中,變成了永久的遺憾。
陸適眼睛酸澀,呼了口氣,坐直了,抹一把臉說:「待會兒有沒有事?請你們倆吃飯——」一頓,看向電視機。
眾人視線跟隨過去。
無聲的電視機里,播放著一張地圖,下方字幕寫著,「n國發生7.8級地震……」
鍾屏把聲音打開。
兩小時后,鍾屏收到任務通知,明日二十人趕赴n國參與國際救援,鍾屏名字在列。
兩個小時前,sr總部與n國駐中國大使館取得聯絡,n國官方願意接受sr的人道主義救援,全國sr的分隊收到指令,何隊長這邊派出經驗和能力最為出眾的三人,平安、詞典和鍾屏。
鍾屏把手機放到一邊,進廚房給陸適做飯,陸適跟進去,說:「怎麼一聲不響,不用去sr那裡?」
鍾屏看向他。
「去吧,那什麼團隊精神、救援精神,關鍵時刻就能體現出來了,」陸適摸摸她的頭,「我來做飯。」
鍾屏想了想,說:「我想陪你。」
陸適:「不用,陪我幹什麼,你做你的。」
鍾屏不吭聲。
陸適摟著她:「真不用陪我,我多大了,還不能照顧自己?」
傍晚,鍾屏去了一趟sr大樓,回來之後,陸適問她情況,她一一說了,陸適幫她準備行李。
這趟要出國,東西帶得多,私人物品、私人裝備,sr那邊備著的生命探測儀、破開工具……還有一堆藥品。
陸適說:「多帶點葯,那種地方最容易有疫情。」
「帶著呢。」
陸適皺眉,忽然起來,「是不是挺危險的?」
鍾屏一愣,笑了下:「最危險的已經過去了,我們是去救援的,只要注意衛生,基本就沒什麼問題。」
東西收拾了一大包,最後鍾屏打開抽屜,又塞進兩包紙巾,一看,黃色的竹蜻蜓精精神神地躺在那兒。
她拿起來打量片刻,想了想,也放進了包里。
陸適笑她:「帶去玩?」
鍾屏:「我把它當你,可以吧?」
陸適:「……」
陸適抱了抱她,下巴抵在她頭頂,「不要去」三個字徘徊在嘴邊,最後還是咽了回去。
中*方已經第一時間派出搭載著醫護人員和救災物資的軍用飛機趕赴n國,第二天,sr救援隊在機場集合,攝影師為他們留下一張合影,鍾屏朝陸適揮著手,陸適遠遠地回她:「要小心!」
「嗯!」
中午起飛,天黑時,飛機抵達n國首都機場,誰知因餘震原因,機場超負荷,飛機一直不能降落,足足等了六小時,與別國飛機拼完油,他們才成功降落機場。
從機場離開,首都在震后的面貌讓眾人無心交談。
房屋坍塌,道路阻斷,瓦礫下掩埋著的不知什麼,整座城市成為廢墟。
sr隊員們稍作休息,立刻加入了沒有救援力量進入的一些村莊,利用生命探測儀找尋生命跡象,一天結束后,挖出來的幾十具屍體被統一焚燒。
鍾屏消完毒,坐在帳篷外,發獃半晌,給陸適發去一條報平安的信息,那頭詞典喊她:「吃飯了!」
「……哦!」鍾屏回神。
隊伍忙了足足兩天,黃金72小時早已過去,地震死亡人數已上升至5000,一切救援都在爭分奪秒。
鍾屏和詞典在村莊里忙完,需要一批消毒設備,兩人計算路程,決定現在就去取。
天黑還早,路不好走,兩人不趕時間,盡量當心。
詞典問她:「對了,我之前看了新聞,那回看見陸適不好意思問,他那邊……有沒有事?」
鍾屏道:「他沒事。」
「新聞都是真的?」
「嗯……」
「真是沒想到……我之前聽邁邁說你們已經見家長了,現在順不順利?」
鍾屏笑:「你跟邁邁順不順利?」
「……你說這個幹嘛。」
「你很少這麼八卦,是不是有什麼想跟我說,還是想要問的?」
詞典踟躕片刻,開口:「那個……邁邁從過年到現在,一直都沒找過我。」
「……」鍾屏道,「你們男人是不是——」
她沒說完,突然一陣地動山搖,站立不穩,崖邊泥石滑落,樹木坍塌,天色一下子陰下來。
鍾屏喊:「小心——」
晚飯時間,陸適沒吃飯。
煙灰缸里已經積了一堆煙頭,茶几上倒著一支空酒瓶,他抽著,把酒杯繼續滿上,喝一口,給鍾屏發消息:「吃飯了嗎?今天累不累?」
發完沒等到回復,他繼續喝酒,電視新聞在滾動播放n國地震的消息,死傷人熟不斷上升,各國人道主義救援力量都在往那邊趕。
手機提示音響了下,陸適一笑,拿起來一看,是sr群,他皺了皺眉。
點開來,是一則最新通告,小鍾、詞典在北京時間2月11日下午四時的餘震中失蹤,目前情況不明。
陸適一愣,手上酒杯松倒,紅色的酒水如血蔓延,滲透進沙發布料中。
陸適抓起外套,拿上車鑰匙,匆匆忙忙開到sr大樓,辦公室里有十幾號人,他在門口就聽見邁邁大聲喊:「詞典究竟怎麼樣,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你們快跟何隊長聯絡啊!」
馬阿姨勸道:「你別著急,現在正在聯繫呢——」不知對方說了什麼,過了會兒,她喝了聲,「夠了邁邁,你加入sr多久了,你看看你這會兒像什麼樣子!救人的事情大家都著急,沒人希望詞典和小鍾出事,你以為大家不想找到他們?!你在這裡鬧什麼鬧,有種自己給我飛過去找人!——」一頓,「小陸,你怎麼也過來了……都給我安靜呆著,閉上嘴!」
陸適沉著臉,問:「現在什麼情況?」
馬阿姨嘆了口氣,跟他解釋一遍,最後說:「不要著急,我們都著急,越急越亂,關鍵時刻,大家必須保持冷靜和客觀,懂了嗎?」
胡隊長從樓上匆匆下來,講著電話,一臉嚴肅,馬阿姨說:「老胡昨天剛到,現在這裡有他坐鎮,一有消息咱們馬上就能知道。」
胡隊長跟電話那頭溝通完,掃了辦公室一圈,最後視線在邁邁和陸適臉上逗留片刻,道:「我希望接下來你們聽到任何消息,都能保持冷靜,否則就給我出去。」
邁邁:「好,你說。」
胡隊長:「餘震造成的影響是,那幾個村莊道路完全受阻,現在陸路無法進入,通訊中斷,另外,鍾屏和詞典之前脫離了隊伍,具體的失蹤地點,現在也無法確定。」
眾人一陣沉默。
陸適胃酸翻上來,衝進洗手間就吐,他之前空著肚子,灌進裡面的全是酒,這會兒吐出來的也是沒消化的酒。
他記得上回他也吐過一次,那次什麼都沒吐出來,他很快就收到了鍾屏平安的消息。
這回是7.8級地震,他之前還在看新聞,餘震的最新消息第一時間出來,死亡人數又上升了,首都已經面目全非。
陸適扒著馬桶,胃裡翻湧,卻再也吐不出東西,他往牆上一靠,仰著頭,看頂上刺眼的燈光。
他把圍巾落下了,那塊圍巾是鍾屏親手織給他的,他織給她的那塊,進度才到一半,最近一直沒動手。
她每天起床都困難,往他懷裡鑽的時候,暖得像只貓。她現在每天都為他做飯。
她食量大,一頓都不能餓。
那天他本來要說「不要走」,為什麼沒有說?
陸適捂住心臟的位置,難受呻|吟:「好疼啊……」整個人都蜷縮了起來,趴在了地上。
外面馬阿姨第一時間發現,驚呼:「來人吶,小陸,小陸你怎麼樣?」
sr救援人員失蹤,晚間新聞第一時間播報,兩張單人照出現在電視機里,霍志剛拿著筷子的手一頓,他霍地推開椅子,套上假肢,一邊打電話,一邊出去開電瓶車。
電瓶車剛發動,他又下來,重新去大路上攔了一輛計程車。
半小時后抵達sr大樓,霍志剛熟門熟路地進去,找到胡隊長:「老胡!」
胡隊長背對著他,正彎腰對著張椅子,聞聲回頭,露出陸適的臉,「來了?我慢慢跟你說,你先坐。」
霍志剛皺眉看了眼人不人鬼不鬼的陸適,問:「他怎麼了?」
陸適瞥了他一眼。
胡隊長道:「酒喝多了,剛才暈倒,掐了人中醒了。」
霍志剛眉頭又皺緊幾分。
陸適也不解釋,沒理會霍志剛,他問:「現在還沒消息?」
胡隊長:「我說了,有消息我肯定第一時間通知你,哎——」他插著腰,累得有些筋疲力盡,「我也擔心,擔心的不比你少。」
霍志剛正要開口,樓外突然進來一名老隊員,驚喜地叫了聲:「霍隊長,你怎麼來了!」
胡隊長說:「對了,你也是元老了,還認識老霍啊,老霍,還記不記得他?」
霍志剛說:「記得,怎麼不記得。」
他跟對方寒暄了兩句,沒有心思多說,轉而跟胡隊長說:「有沒有通知鍾屏的父母?」
胡隊長一愣,陸適猛地看向霍志剛。
胡隊長遲疑:「小鍾在sr的事一直都瞞著家裡,就怕她家裡人擔心,現在……」
「現在瞞不住了,新聞已經在播,」霍志剛道,「鍾屏現在情況不明,我們必須照顧好她的家裡人,不能讓她家裡人有事。」
胡隊長想了想,點了點頭,醞釀著措辭,撥通了鍾屏留在這裡的緊急聯絡電話。
不多久,鍾爸鍾媽,還有小堂妹都趕了過來。
鍾爸鍾媽打量著屋裡的人,失去往日神色,無頭蒼蠅似的問:「這是日出救援隊嗎?怎麼回事啊,我電話里沒聽懂……」鍾媽媽看到了霍志剛,一把抓住他,「小霍,你怎麼在這裡?你告訴我,究竟怎麼回事,我是不是聽錯了,什麼救援隊……什麼地震……什麼屏屏,屏屏跟救援隊有什麼關係?!」
霍志剛安撫著:「大哥、大姐,你們先冷靜,聽我說。」
「鍾屏已經加入了sr好幾年,怕你們擔心,所以一直瞞著你們。這次n國發生地震,鍾屏參與了這次救援,在今天下午四點鐘,當地發生餘震,鍾屏和這邊另一名隊員目前下落不明。」
「啊——」鍾媽媽一頓,「啊——啊——屏屏啊——啊——」她大聲嚎著,人忽然撐不住就要倒下去,霍志剛腿腳慢,還沒來得及上前,橫里忽然衝出一人,扶住她。
「阿姨——」
鍾媽媽掐著陸適的手,聲嘶力竭:「啊——啊——啊——」
鍾爸爸一個暈眩,被邊上的人扶住,「屏屏……屏屏……」
鍾媽媽也不知道哭,嗓子里一直叫著「啊——」,一聲一聲,接連不斷,連氣都喘不過來,馬阿姨趕緊找隊員里是醫生的人過來搶救她。
鍾媽媽一直掐著陸適的手,把他的手掐得紫紅一片,拇指都幾乎變了形。
霍志剛看了一眼,讓人去救陸適。
小堂妹手足無措,淚流滿面,她坐在輪椅上活動也不方便,只能幹著急地看著伯母和伯父倒在地上,最後忍不住,她捂住嘴,哭聲一陣陣都悶進了喉嚨里。
亂了許久,終於平復下來,鍾爸鍾媽魂不守舍、精疲力竭地倒在了椅子上,小堂妹在旁緊緊地守著他們。
陸適忍到現在,已經處於爆發的邊緣,他努力壓抑著自己,雙手捂住臉,聲音悶在手心裡,旁人聽不清,霍志剛走他邊上,剛好聽到「鍾屏」兩個字。
他看向陸適手背上瘮人的淤青,緩緩開口:「陸適。」
陸適頓了頓,放下手,抬眼看他。
眼眶通紅。
霍志剛道:「我還沒有正式介紹過我自己,我叫霍志剛,是鍾屏父母的朋友,跟鍾屏也是朋友關係。」
陸適不語。
霍志剛搬過一張椅子,坐下來,說:「鍾屏應該沒有跟你提過我,我在十多年前,還是一名空軍,曾參與十年前s省的地震救援。」
陸適抬起眼,目視他。
「那場地震,遇難同胞六萬九千多人,受傷人數三十七萬,」他轉過頭,望向小堂妹的方向,陸適跟著他望去。
「她是那三十七萬當中的一個,僥倖存活,卻從此不能再走路。那場地震中,我救出了鍾屏。」
陸適猛地看向他。
霍志剛道:「地震之後,因為家庭原因,我離開了部隊……聽說你加入sr已經快一年,你知不知道sr的創始人是誰?」
陸適在填志願者表格的那天,就聽何隊長提起過,他啞聲說:「一個退伍軍人。」
霍志剛點頭:「對,我那時剛退伍……sr由我一手組建。」
陸適完全沒想到。
「組建之初,救援隊人數只有二十多人,我一心都是偉大的理想、救助精神、人道主義,想要為國為民,後來沒多久,在一次救援中,我遇到了意外——想必你們在入隊之初,何隊長已經跟你們再三強調過安全的問題,救援人員,自身安全是首要考慮的。」
霍志剛笑了笑,突然地,他低下頭,慢慢拉起褲腿,「有前車之鑒,他是為你們好。」
褲腿上升,他的右小腿,是一截假肢。
陸適怔了怔。
霍志剛道:「我之前那條假肢,已經戴了快八年,前段時間出了一起車禍,我順便換上了新的假肢。滿打滿算,從出事到現在,已經九年了啊……」他一嘆。
「九年,第一年的時候,我過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太太在我出事之後,馬上離開了我,帶走了全部的財產,第二年我戴上了假肢,慢慢振作起來,後來打零工,攢到了錢,開了一家五金店,一直到現在。」
「我前幾天看新聞,看到了你的事,我不知道你現在滿身酒氣,是不是因為那件事的關係,」他打量著陸適,「你現在的樣子——蓬頭垢面,低落,有鬍渣,不光有酒味,還有一股餿味,你跟鍾屏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你才三十歲,還年輕,算是經歷過大風大浪了,以後你再遇到什麼坎,都不值一提,輕而易舉就能跨過去,也許你將來的成就要比過去了不起許多。你看看她——」霍志剛示意小堂妹。
小堂妹坐在輪椅上,正在給鍾媽媽擦臉,一邊打著電話,似乎是跟父母在說事情,她已經從最初的慌亂中鎮定下來,開始照顧伯父伯母。
霍志剛道:「鍾屏的妹妹很了不起,地震發生那年,她才六歲,現在過完年,她十七了。」他站起來,拍拍陸適的肩膀,「你現在太浮躁,讓自己沉澱下來,才能做好以後的事,我當初給救援隊取名叫『日出』,是因為希望。每個日出,都是新一天的開始,都是希望。」
陸適一直沒吭聲,肩膀似乎還能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等人走出一段距離,他忽然問了聲:「08年的地震,鍾屏受傷了嗎?她是因為這個才加入sr?」
「等找到她,你自己問她吧。」霍志剛道。
救災還在繼續,死難者人數逐步上升,市中心的醫院裡連屍體都已經放不下,n國內直升機儲備不足,當地軍方擁有的直升機數量只有二十架,而更多的村莊,道路受阻,交通無法通行,救援停滯不前。
新聞里傳來消息,n國內部發言人說:「我們需要更多的援助,我們需要更多的直升機參與村莊的救援。」(1)
sr空中救援隊,成為首支參與跨國地震救援的民間空中救援力量!
陸適精神一振,洗澡剃鬍,乾乾淨淨出門。
次日下午,一切籌備妥當,救援隊員統一集合,向n國出發,晚間隊伍降落n國首都機場。
機場內的值機櫃檯幾乎都是中國的航空公司,這些天國內各大民航公司安排班次,已陸續接回近兩千名中國遊客,陸適親眼目睹「中國人優先上機」。
sr空中救援隊一行二十人,一組力量參與當地空中救援,另一組力量暫時被安排搜救失蹤的詞典和鍾屏。
陸適穿著飛行制服,登上駕駛艙,向失蹤區域範圍出發,救援緊鑼密鼓展開。
國內時刻關注著n國地震的救援情況,餘震頻發,軍用飛機每天往返進行跨國救援,越來越多的國際救援組織陸續趕赴災區,救災物資絡繹不絕,可是死傷人數依舊在每天上升。
鍾家大伯從老家趕來南江市,陪伴在鍾爸和鍾媽身邊。
鑒定中心裡,趙主任和孫佳栩一直關注著新聞,孫佳栩說:「鍾屏一定會沒事的。」
趙主任點著頭。
章欣怡坐在sr的辦公室里,不斷地刷著新聞,心中默默祈禱。
高南開著車,廣播一直在播報著,餘震次數、死傷人數、救援物資……始終沒有最關鍵的消息。
一名驢友在網上看到一張sr空中救援隊在機場的合影,放大其中一個人像,驚訝地說:「哎……這不是那個,那個誰的哥哥!在行峰山跟我們一起迷路的那人!」
直升機飛行在空中,從早到晚,陸適彷彿不知疲憊,機上的其他人說:「黃金救援時間72小時,小鍾和詞典失蹤到現在,已經兩天了,再接下去……」
陸適置若罔聞。
天氣狀況不佳,沒有月亮,整個城市大半陷入黑暗,直升機飛行在漆黑的區域,放眼望去什麼都沒有,搜尋已經陷入了困境。
地面下達指示,直升機即將返回,陸適捏著總矩桿,咬著后牙槽,嘴裡全是苦味。正要聽令,黑暗中,突然光點一晃。
他一愣,向下搜尋:「你們有沒有看見光源?」
「光源?沒有啊。」
陸適:「有一點光。」
「沒啊。」
陸適仔細查看,整片區域道路阻斷、水電全斷,連一絲人氣都察覺不到,更加不會有光。
手上一動……直升機機身一顫。
陸適望向一個點,那裡若隱若現,有一個黃色的光點。
「那裡——」陸適喊。
廢墟中,有個人一身泥,像是包著漿,不停地挖著什麼,兩手手指鮮血淋漓,四下黑暗,她看不清自己,只有邊上一隻竹蜻蜓,發著微弱的光。
旋翼的聲音從上空傳來,她灰頭土臉地抬頭,看見一架白色直升機,在她頭頂盤旋。
鍾屏抓起竹蜻蜓,向上空揮動,做著引導的手勢。
直升機上,陸適面無表情地跟隨著她,眼睛酸澀,漸漸變得模糊。
詞典被埋在了廢墟中,救出來時,他生命體征微弱,立刻被緊急送往當地醫院,鍾屏也一道進入醫院接受治療。
她嗓子乾涸,進水后舒適一些,向救援小組彙報完情況,終於能夠休息,她先打電話回家。
手機響了一聲馬上就被接起,鍾屏說:「媽,是我。」
「……」
「媽?」
「啊——」鍾媽媽號啕大哭,「屏屏,屏屏啊——」
鍾屏眼睛熱,「媽,我沒事了,我獲救了。」
「是屏屏?讓我跟她說幾句。」
「爸!」
「屏屏?你怎麼樣啊,你現在在什麼地方?」
「爸,我在醫院!」
電話又被搶去,「你一個人在醫院?有沒有人陪著你?媽媽馬上趕過來。」
「媽——」鍾屏趕緊攔住,「現在機場都超負荷,這邊很亂,你別來。」
「女人就是瞎搗亂!我來說兩句。」
鍾屏愣了下,不確定地道:「大伯?」
「是我,屏屏啊,我跟你說,你這次的事情做得非常不對!」
鍾屏這一通電話打了足足二十分鐘,電話一掛斷,陸適馬上給她喂水。
陸適坐在她病床邊,不停地撫著她的頭,鍾屏喝完水,小聲道:「我沒事了。」
「嗯……」
她咽了下嗓子,道:「當時意外發生的太突然,沒有路,走也走不了,包都埋了,詞典也……」她笑了下,「幸好竹蜻蜓從包里滑了出來。」
「幸好有它。」陸適說。
「它是你送給我的。」
「嗯。」陸適抱住她。
兩人相互依偎著,靠了許久,陸適摸著她的手指,問:「痛不痛?」
「好點了。」
「從出事一直在用手挖?」
「……嗯,我怕來不及。」
陸適不說話。
鍾屏抬頭看了他一眼,「現在不痛了。」
陸適摸了摸她的臉,道:「餘震那晚,我心臟有一陣疼的特別厲害,像那些心臟病人一樣……是不是十指連心?」
鍾屏笑:「我的手指,連著你的心臟?」
「你別笑,」陸適貼了貼她,「我都快疼死了。」
鍾屏不笑了,笑不出來,她抱緊陸適,「我已經沒事了。」
過了會兒,陸適道:「來之前,我在sr見到了霍志剛,他跟我說了些事。」
鍾屏看他。
「他說他曾經是空軍,後來組建了sr,08年的地震,他曾經救過你。」陸適問,「以前從來沒聽你提過,s省的地震……你願不願跟我說說?」
鍾屏沉默許久,輕聲開口:「那個時候我才初三,我是留守兒童,是被爺爺奶奶一手帶大的。你知道被爺爺奶奶帶大的孩子么,跟爺爺奶奶的感情,就像跟父母的一樣。」
「地震發生的時候,我在家裡,那個時候小堂妹過來找我玩,她那時才六歲,我沒有看住她……震得太厲害,她害怕,就從樓上跳了下來。」
「爺爺奶奶本來在外面沒有事,因為擔心我而趕回來,誰知道有一波餘震,房子就在那個時候塌了,爺爺奶奶被埋在了下面,我想去救他們,可是被建築物壓到了。」
「俞清鎮在地震之後和外界隔絕了,道路不通,救援人員根本進不來,我不知道在廢墟里躺了多久,到後來,我喝得是自己嘴唇里流出來的血,我覺得我快要死了,就在那個時候,傘兵空降……」
「我在地震中獲救,可是小堂妹終身癱瘓,爺爺奶奶……死了,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陸適抱緊她:「胡說什麼,跟你無關!算了,別說了。」
鍾屏笑了下:「我知道,跟我無關,天災誰也沒有料到,那些只是意外,每年爺爺奶奶的忌日,也是那幾萬人的忌日。」頓了頓,「但假如我能及時找到小堂妹,或者我看到爺爺奶奶的時候,能大聲喊住他們,也許那些就不會發生。」
她抬頭看向陸適,「你的親生父母也經歷了那場地震,你是不是想了解他們的事?」
「嗯。」陸適親她一口,「但現在我更想了解你,我想知道你的全部……要不要睡了?睡一會兒?」
鍾屏搖頭:「我要等詞典的消息,睡不著,繼續聊吧。」
陸適想了想,問:「你就是因為那場地震,所以加入了sr?」
「……也不是。」鍾屏說,「我當年覺得,好人沒有好報,為什麼老霍這麼好,他的老婆卻這麼壞?」
霍志剛是空軍,與妻子聚少離多,妻子怨念深重,他為了家庭,放棄軍旅生涯,可因為執念,又一手組建了sr。
一場救援意外,他失去了右小腿,還躺在病床上,他妻子就跟他辦了離婚。
鍾屏說:「我那時候才十五六,氣得不行,一個人跑去找他前妻,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前妻說了一堆冠冕荒唐的理由,我就說——」
「你說你將來要嫁給霍志剛?」
鍾屏一愣,「你怎麼知道?」
「那回你在醫院裡跟一個女人說話,我剛好也在,躲後面聽見的。」
鍾屏:「……」
鍾屏現在總算能理清些前因後果,她有些難以啟齒的秘密被人發現的難堪,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擔憂。
她說:「我現在喜歡你。」
陸適一愣,笑道:「我知道。」忍不住親她幾口,道:「之前是我不對,是我胡思亂想。」
「……你還跟我冷戰。」
「我不對。」又親她幾口。
鍾屏往他懷裡靠得舒服一些,想了想,繼續道:「我說的那話,一半是氣話,一半在當時看來,也是真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很喜歡他,其實現在想來,我還是分不清那究竟是喜歡還是崇拜,很模糊,但我確實是因為他,加入了sr。」
「一半為他,我想知道救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能讓『家破人亡』,一半……也算是因為那場地震。」
就這樣,她因為一時意氣,十六歲那年,隻身闖入sr,到如今,她已成為一名正式隊員,參與過無數次的救援任務,彷彿把救援當作了一種習慣。
鍾屏忽然說:「陸適,我那個時候看到過兩句話。」
「什麼?」陸適問。
「地震發生前,我不記得在書里還是網上看到過……反正不是佛經,那句話是說——地獄未空,誓不成佛。」
「地震之後,我又看到了另一句話——強者自救,聖者渡人。」
這兩句話,才是教導了她十年的話,讓她明白救助的意義所在,她初入sr的目的不純,沒有任何救助精神,也沒有團隊精神,她把sr當成一個獵奇所在。
十年之後的現在,她也並非聖者,但她想要渡己度人,盡己所能,救出困者。
地獄未空,誓不成佛,強者自救,聖者渡人。
窗外,黑暗退去,金色日出緩緩綻放在空中。
救援還未結束,詞典也還沒有消息,可是新的一天已經來臨,每一個日出,都代表著希望,天與地的距離,也不過就這短短一段。
廢墟中的城市在逐漸蘇醒,終有一日,它將重建,一如昔日繁華。
「你還記不記得欠我一個彩頭?」
「嗯?記得。」
「現在給我。」
「你要什麼?」
「回去之後,我們結婚。」
「……好。」
(全文完,我現在要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