癮君子殘(二)
自那天之後,鄭傑便時常徘徊在戒毒所的門口。可是好幾次當他想踏出那一步的時候,卻又把腿縮了回來。歎了一聲氣,朝著家裏走去。
這個家,父親與母親的關係一點點的走向了決裂。不知道是父親察覺出了什麽,還是母親的冷漠嫣然已與他形同陌路。這所有的一切在父親偶然打開存折查看的那一刹那而大爆發了出來。
“錢呢!錢呢!”父親一把將那存折扔到了母親的臉上,氣憤並顫抖的伸出了手指指著母親,質問著她。
母親卻並沒有回答隻是冷漠的別過頭去繼續做著自己的事情,就好似父親如空氣一般並不存在。
“你還是不是人啊!這可是我父母死時留下的給小傑將來買房子結婚的錢啊,還有我們多年的血汗錢加起來整整一百萬!你看看,你看看……這如今卻是隻剩了個零頭啊!”
父親的話並沒有引起母親絲毫的懺悔,她隻是用著深陷的雙眼透過了窗戶,空洞無神地望向遠方,隨即忽然大笑了起來。
“我要殺了你!!”母親的嗤笑之聲,引起了父親心中無名之火。隻見他的齒間磨得作響,伸出了手去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便將她按到了地上。
“哈哈哈哈~~殺啊~你殺了我吧!”母親鄙夷地望著父親,眼神之中並沒有半點的恐懼。看著這樣的母親,父親卻隻是高舉了雙手,重重的拍在了地上,那聲聲的巨響伴著父親絕望的哀嚎傳遍了整個房間。
“這個家……我是待不下去了,要待,你一個人待著吧。”父親抹了抹眼淚,丟下了這句話便站起了身,走到了鄭傑的麵前,對著他道:“小傑,你和爸爸一起走吧。”
父親的眼神似在懇求。而鄭傑卻低下了頭去,回避著父親目光,低語著:“爸,你一個人走吧。”
父親搖了搖頭,失落的拍了拍鄭傑的肩膀,拎上了公文包,推開了那扇他熟悉的大門,帶著那孤獨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門的盡頭。
爸,對不起……鄭傑望著父親的背影心中默默念著,而淚也隨著一並留了下來。他多想和父親一起離開這個家,離開瘋狂母親,離開這深淵地獄,然而自從那天之後,他也沾染上了毒品,無法從母親身邊抽離,更無法拜托那兩名男子的控製。
父親的離開,斷了家中唯一的經濟來源。就這樣過了些時日,母親僅存的錢也已是揮霍一空。
不知從何時開始原本素淨的母親卻是白天昏昏沉睡,而夜晚則濃妝豔抹,低胸短裙夜不歸宿。
不僅如此,她還慫恿著鄭傑踏上了犯罪的道路。起初還隻是讓他小偷小摸,到後來則是肆無忌憚地搶劫偷盜。
就這樣原本成績優異的他,被拽上了這條賊船,踏上了這不歸之路,也徹底從學校的名單之中消去了身影。
他本來以為他的生活從此就會像現在這樣處於水深火熱的地獄之中不停地掙紮,可是他卻沒有料想到小美竟然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小美和鄭傑是同班同學,也是鄭傑曾經的女友。說是曾經,因為在他第一次染上毒品的時候他便因不想拖累小美與她提出了分手。
可隨著鄭傑的退學小美竟不顧一切的追了過來,站在了他的身邊和他望著同一片蔚藍……
小美的突然出現,給鄭傑那如同地獄般的生活帶來一絲暖陽。她,並沒有嫌棄鄭傑這個“癮君子”的身份,相反還是對他各種鼓舞,勸說著他走回正道走向戒毒所,擺脫這一輩子的控製。
但是這一切,在他的母親,一個已是根深蒂固極為瘋狂的“癮君子”的眼中卻隻是阻礙,是個將他們推入陽光之下灰飛煙滅的怪物。
內心已然扭曲的朱莫,表麵上不動聲色並未對小美的行為加以幹涉。然而內心卻恨的要死,盤算著如何將她也拉下水成為他們那邊的人。
這天,朱莫總算是找到了一個機會。小美上門拜訪,而鄭傑卻不在家。在接待她的時候,朱莫在小美的飲料中偷偷加入了顆藥丸,搖了一搖端到了她的麵前。
不知情的小美,就這樣微笑著一口將它喝了下去。可沒過了多久她便感覺到了一陣天地旋轉,身如輕煙,極其快樂的感覺。
她,癡傻地笑著。
而此時的朱莫卻撥通了電話,叫來了一幫陌生粗壯的男子,悠然地關上了房門,走了出去……
從那天之後,小美便好像人間蒸發一般從鄭傑的世界消失了去。
他找尋過許多她曾經一直去的地方,但都沒有發現他的蹤跡。他曾以為是小美放棄了他,放棄了這個已是“癮君子”的他。
但是他錯了。
在這之後的某一天,在XX吧他竟碰到了多日不見的小美。消瘦的身姿,濃妝豔抹的臉龐,手臂上的針孔印子,皆告訴著他小美也成為了他們這邊的人。
他,一把抓住了擦肩而過的小美,質問著她道:“為什麽?為什麽你會變成這樣?”
小美卻隻是“哼”了一聲,用著極為憎恨的眼神望著他道:“為什麽?問你媽去。我恨你!更恨你媽!”
小美丟下了這句話,便轉過了頭去走向了一幫男子的中間……
他,哀默的看著小美的背影,卻不知該用什麽顏麵去麵對曾經這個對他不離不棄的女人。
但他卻不知道這竟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身患哮喘的小美,在毒品和性交的急速喘息之中便頃刻隕了性命。
小美的離去,讓鄭傑的內心走到了奔潰的邊緣——他最愛的母親不僅害了他,還害死了自己最深愛的女人。
自那天之後,他便如遊魂一般在街上遊蕩,極少回家,隻有在這毒癮實在犯了忍不下去的時候,他才來到母親跟前厚著顏麵乞討著白粉。
就這樣,這種狀態持續了幾個月,直到一通電話的到來。
打電話的那個人是安若靈,母親生前的好友。若靈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哽咽,隻聽她一邊哭一邊對著鄭傑道:“孩子,你聽我說,你的媽媽朱莫已經走了,醫生說是吸毒過度導致的猝死……”
鄭傑閉上了眼睛,電話從手指之間一滑而落。
他,不管多麽的憎恨著這個女人。但她始終都是他的母親,是生他養他之人。曾經的母親是多麽善良而賢惠的一個人。她總是會把他的衣服燙的整整齊齊的;溫柔的笑著摸著他的臉,將他的衣領翻出;燒了一手美味的家常菜,潔白的桌布,那裏有爸爸,有歡笑,有家的溫馨,也有著他幸福的歸宿。
那個時候,小美也在,在他的身邊,每天上課,他們就隔了一條走廊。小美會靜靜地看著他,轉過頭來朝著他溫柔的笑著;午間他們會一起吃著便當;放學他們會一同走在林蔭道下,互相揮手說著再見,然後轉過頭去,各自思念著對方,走向自己家的方向。
他曾經在星空之下和小美說過等到他們將來大學畢業,他們有能力之時,他們便走入婚禮的殿堂,成為如同他母親和他父親一樣甜蜜恩愛的小兩口……
他,曾以為這一切皆不是夢,隻要這樣發展下去,它便應理所當然的發生……
但為什麽,曾經在他身邊的一切,曾經他緊握著幸福皆在這一刻離他而去。他所愛的皆離開了這個世界,隻因那最害人的東西——毒品。
想到這裏他握緊了拳頭,腦海之中浮閃而過的是小美生前一邊又一邊勸說他的話語:去戒毒所吧。
走進戒毒所的那段日子,是鄭傑一生之中最艱難的一段時日。
他被強製與毒品隔離了開來,打進了各種用以戒毒的藥物,進行著強效的身體勞作……
而剛開始的幾日,毒癮的發作就如同那萬蟻轉心般食了他的骨肉掏了他的心,在地獄的深處一邊又一邊的折磨著他的肉體,侵蝕著他的靈魂。
然而當他每次想要放棄之時,他的眼前都會浮現出小美甜甜地朝著他微笑的影子。
他,很堅強,比一般戒毒的那些人都要堅強。很多人在半路就放棄了;或是假裝著戒毒成功,結果出去了沒兩日便又很快沾染上了毒品,回到了“癮君子”的位置。
可,他卻不一樣。毒品奪走了他一切的幸福,也讓他體會到了這人間極苦的滋味。本是極好的年華,他卻錯過了青春,錯過了歡笑,錯過了愛與被愛的權力。
在戒毒所的每一日,他雖飽受戒毒過程的折磨,然而望向蔚藍,他的內心卻又是寧靜的。
“你是鄭傑?”戒毒所的孟醫師走到了他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隨著他瞭望的方向一同望向了前方。
鄭傑微微一笑,輕輕地點了點頭,並未言語。
“你,很有毅力。”孟醫師淡淡一笑,繼續說道:“我見過很多例子,但是卻很少有像你這樣能挺到這個地步的。”
那一瞬,鄭傑的眼神之中露出了一絲哀涼。
“我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那已經死去了的,深深愛著我的人們,為了她們在這極苦的世界所遭的罪,我不能就這麽放棄。”
孟醫師望了一眼鄭傑,伸出了手放於頭前,眺望著那一朵如心狀的雲彩,對著鄭傑道:“我雖然不知道你經曆過什麽,但是我記得我曾在書中讀到過一句話——人世間難以居住,居住的難度高了,人便想搬往沒有人的國度,可這個世上哪裏又有著沒有人的國度?如果真的有,那也定是非人的國度,不適合人的生存。生命如此的短暫,不管這人世如何淒苦,不管這世間的苦難它的影子究竟是有多長,隻要你去微笑,我相信回頭望去你便能發現這曾經被你遺忘了的風景,苦難中的一絲光束。”
孟醫師這樣說著,便微微一笑拍了拍鄭傑的肩膀指向了戒毒所大門的方向。
鄭傑的淚不知何時已然潸然而下,濕了他的衣衫。也許是夢醫師說這番話的時候,也許是他轉頭望去,看見父親站於那門口之處,敞開了雙臂映襯著暖陽將他心房點亮的那一刻……
“爸!!”隻聽鄭傑大喊了一聲,便不顧一切地朝著鄭父奔跑而去。他用力地抱著鄭父,抱著這個已從他的世界消失而如今卻又出現了的他最深愛之人。
“爸……我錯了,我錯了……”鄭傑一邊又一邊的道著謙。而鄭父卻隻是不停地撫摸著他的頭,慈愛的說道:“你回頭就好,你回頭就好……走,我們回家,我燒了你愛吃的菜。”
鄭傑回過了頭去,望向了孟醫師。
她淡淡的笑著,朝著他揮了揮手:“去吧,今天放你一天假,和你父親好好聚聚。”
鄭傑欣喜地點了點頭,撫著鄭父之手,朝著那灑滿陽光的地方一走而去……
我抬起了頭,望向小魚的側臉。她已然淚濕了滿臉,不停地抽搐著。我斜著頭,就這樣靜靜地趴於她們二人的當中。我並不懂這個故事為何會讓她們二人如此感動。我也不懂,為何我竟也隨著她們心感著陣陣的劇痛,卻又最後充滿了暖意神情也變得柔和。
我隻知道,身為家犬的我,隻要待在小魚的身邊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因為我的世界很小,裝不下太多人,能裝的隻有我眼前的小魚。隻要和她一同走在這狹窄的人行道上,便足以讓我活在那美夢的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