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現實太殘忍
第一章 現實比小說殘忍多了
回到家的時候,時針與分針形成了六十度角,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練然出門的時候很少帶東西,而且他一般隻會長期駐足四個地方——出版社、書店、酒吧和自己的家。去出版社隻要帶一個優盤就行了;到書店一般是簽名售書會,要帶筆和會員卡;去酒吧基本上什麽都不用帶;他不愛逛街,有什麽需要都是網購,所以回家也不要帶什麽東西。
他也很少穿正裝,夏天在外的慣有形象是白色的簡易T恤衫和一條淺灰色的Nike運動褲,外加腳上一雙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板鞋。到了秋天,就在外麵加一件深灰色的薄外套。
因此,就沒有小說裏男主角回家裏的慣有情節:把公文包往沙發上一甩,粗魯地扯下領帶,然後煩躁地將因為工作而不得不穿上的藍色襯衫的第一和第二顆扣子解開,使襯衣變得鬆垮。又是還會外加一些微喘啊擦汗啊什麽的。
自由作家最誘惑人的就是“自由”這兩個字,當這兩個字出現在一個人的生活中以後,一切將不會再是那樣循規蹈矩。
簡單地收拾一下,再去浴室衝涼,換上睡衣睡褲,掀開被子打坐似的盤腿坐在床上,接了兩個朋友打來的電話,然後打開電視,一個一個頻道不停地翻看。
晚上十一點,這樣流水賬似的描寫就是練然晚上回家後的生活。當然,他也已習慣了這種生活。
在他讀初中的時候,家裏是很窮的。而且除了練然,還有一個十歲不到、正在上小學的弟弟練易,幾乎是要揭不開鍋。
爸爸媽媽問親朋好友借足了錢,他們說一定要供家裏一個孩子上大學。練然成績不錯,而小小的練易則是個天才,學得快記得牢,從不讓他們操心。
這似乎沒什麽懸念,夫妻倆決定將錢留給小兒子練易。至於練然,高中畢業了就可以去打工賺錢了。
可就在這時,練易推脫了,他想讓哥哥先上大學。等到以後生活好一點了,自己再上。
這像是一個狗血情節的開端,兩個孩子隻有一個可以上大學,然後兩人互相推脫,最後用拋硬幣、抓鬮等奇葩的方式來決定結果。
但是,因為他是練然,他的生活裏,注定有著不尋常。
他沒有再推回去,甚至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忽視父母眼中期盼他開口的神情,徑直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夫妻倆都呆住了,他們認為一向懂事的練然一定會讓弟弟先上學。
弟弟練易則是了然一笑,他太了解自己的哥哥了,像剛才那種情況,隻要自己推給了他,哥哥一定會接受,並且半句話都不會說。
事實,就是如此。
夫妻倆無奈,隻好讓哥哥練然上了大學。之後,他們把練易交給了一個長期住在國外的表姐照顧,後來就再也沒見過。
就這樣,練然很順利地考上了高中,又一次很順利地考上了大學,進入了C大中文係。
一切都進行地很順利,練然考上了大學,生活也逐漸富裕。突然,變故出現了。
五年前的一個春天,練然的媽媽被查出了非霍奇金淋巴癌。經過反複檢查,已經確診晚期。
性格溫順的爸爸,可以淡然麵對貧窮、別人的冷嘲熱諷的爸爸,在麵對那張白底黑字的病情診斷書時,突然就瘋了。
媽媽住院了,爸爸在醫院裏陪了媽媽整整二十四個小時。
第二天,爸爸失蹤了。
那時的練然正在上大,接到通知的他立刻趕往醫院。那時候,爸爸已經失蹤了。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張單子。淋巴癌,隔壁寢室有一個醫學係的學生說過,淋巴遍布全身,得了這種癌症,治療成功的幾率…小得可憐。
練然的臉色很白,像那張診斷書的底色一樣白。慘白。
媽媽需要化療,那將會花光家裏的積蓄,這讓在上大學的練然十分頭疼。
一周後,電視新聞報道,有一中年男子半夜跳入護城河輕生,被撈出來時頭破血流,滿身酒氣,手裏還拿著一個裝啤酒的易拉罐。後送進醫院,因失血過多搶救無效死亡。
中年男子的身份很快被證實,他就是練然失蹤了一個星期的父親。
四月二十三日,父親的葬禮。練然的爺爺奶奶都去世地很早,父親唯一的表姐又在國外趕不回來,一切都布置地很倉促。沒有靈堂,沒有來往的黑色轎車,也沒有穿著黑白色禮服的人群,隻有一場大雨,一塊石碑,和一個孤獨撐傘的少年。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的二十歲生日。
今天,這個世界上又少了一個記得他生日的人。
手中的傘掉在地上,不知道是雨還是淚,沿著臉頰滑落。
在這之後的一個月裏,媽媽開始出現持久性發熱和盜汗,臉色越來越差。東西也吃不下去,總是想吐。
練然沒有向學校請一天假,他每天一放學就去醫院陪媽媽待兩個小時。練然不愛說,媽媽沒力氣說,兩人一向也沒什麽共同語言,就這麽靜靜的坐著。
這兩個小時裏,練然其他的什麽都不做,什麽話也不說,隻是觀察著媽媽神情的微妙變化。
兩個小時後,他就會回到宿舍。其實一切和之前沒什麽差別,所有事情往後拖了兩個小時。還有就是,練然基本不說話了,連上專業課的教授都很少喊他回答問題。
時間過得似乎很快,媽媽住院化療已經過了半年了,頭發幾乎掉光了。然而,家裏的錢也已經用完了。
情況從媽媽病情確診的那一刻開始惡化,爸爸自殺,媽媽化療,家中拮據,像是又回到了那個無助窮苦的時候。隻是現在,這個家已經殘缺不堪,比那時更無助,更窮苦。
這時,上大四的練然已經有了一家初具規模的工作室。不知道是誰開了口,提出要他賣了工作室給媽媽治病。
他猶豫了。
最後,他賣了車,把家裏的房子租了出去,才拿到一些錢,繼續讓媽媽住院。
又是幾個月過去了,練然離畢業隻剩兩個月了,他的工作室開得很好,媽媽在一個月前被告知化療結束,已經可以回家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這一年的四月二十三號,媽媽給他過二十一歲生日。
意外,就是在意料之外。
就在練然閉著眼睛許願時,媽媽昏了過去。
救護車很快就來了。
醫生說媽媽舊病複發了,並且要比以前嚴重很多,要繼續做化療。
練然立刻聯係人賣掉了自己的工作室,辦完手續後,拿了一大把錢跑到醫院。
可惜,他隻交了這一次的住院費。
二十歲的生日,他獨自參加了父親的葬禮。
二十一歲的生日,他為母親交上最後一次住院費。
同年五月,他深愛的人(某受君,後文會出現)提出分手。
原來,畢業的前兩個月,還可以這麽過。
就這樣,他開始接觸酒吧,並被大學好友Winky引進了“未眠之夜”。他的心裏,沒有親情,亦沒有愛情。
整日流連於Gay吧,讓他有了“Gay吧之王”的稱謂。
後來,有人問他,為什麽要每天宅在家裏寫小說呢?
他的回答隻有七個字:因為現實,太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