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命懸一線
暢兒終於順利地嫁了,念雲心頭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把大部分事情交給幾個丫鬟去做,自己得以睡個安穩覺。
過了幾日,念雲忽然半夜醒來,不知怎的總覺得似有孩子哭聲,便推醒李我淳。
李淳睡眼鬆朧,安撫她:“想是聽錯了,睡罷。”
念雲不放心,堅持披衣起身:“我去瞧瞧寧兒,瞧瞧就回來。”
李淳無奈,隻好也披了衣裳起來,又叫茴香綠蘿兩個。
待去了寧兒那廂房,真的聽見是寧兒在哭,哭得聲嘶力竭,一麵咳個不停,小臉兒紅撲撲的。那乳娘杜柳氏守在一旁,不斷的輕拍著哄著,也無濟於事。
見他夫婦兩個來了,那杜柳氏嚇得瑟瑟發抖,不住地磕頭:“是奴婢該死,驚了郡王和夫人的好夢……”
念雲不說話,走到寧兒身邊,用手摸一摸他的額頭,倒也不燙。
翻出胳膊來看,也沒有出疹子。
念雲問:“寧公子是什麽時候開始咳的?”
杜柳氏道:“就是今兒晚上,出去後花園玩了些時候,回來便用晚膳,奴婢隻道是用膳時候嗆著了。不成想到晚上忽然加重了,又哭個不止……”
“可去請了侍醫麽?”
杜柳氏忙磕頭道:“是,已經去了,隻是這三更半夜的怕是要等些時候才得來。”
念雲再無心睡眠,把寧兒抱在懷裏輕輕安撫,小包子哭聲漸止,卻仍是咳個不停,還有些氣喘。
那杜柳氏道:“奴婢愚見,夫人如今身子重,不如暫且把寧公子先送到蕙娘那邊……”
念雲自是不願,她養寧兒都養出感情來了,豈肯輕易交給別人?
她笑道:“這倒不必了,乳娘有三四個,又不用我時時喂奶看管,費什麽事呢!”
李淳卻是動了心思,她懷孩子本來就辛苦,這大半夜的還受驚擾,總歸是不好。因躊躇道:“她那邊帶兩個孩子,可忙得過來麽?”
杜柳氏道:“帶一個也是帶,帶兩個也是帶,有多少人家一位夫人養著三四個呢!”
念雲要斥她,李淳卻打定了主意,道:“如此也好,寧兒從明日起就送到蕙娘那邊去,待夫人生產之後再說。”
念雲不悅,不住拉著他的袖子:“淳,我可以的……”
李淳不理她,忽然將她一把打橫抱起,往寢殿走去:“你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好好的把我兒子生下來!其他事用不著你管!”
到九個多月的時候,東宮已經在李淳的周密安排下準備好了一切。兩個穩婆就住在宜秋宮東邊的廂房裏隨時待命,止血清淤的藥物也準備妥當,梁禦醫亦隨時住在藥藏局守著以防萬一。
整個東宮都知道這位小郡王把夫人和腹中的孩兒視若珍寶,小心翼翼地捧在心尖尖上,下人們服侍得也格外小心,千萬大意不得。
念雲的身體略有些水腫,行走也不算很方便。但是臥床顯然更難受,念雲按照梁侍醫的吩咐,每天都要去院子裏走幾圈,有時也會去後花園。
李淳自是不放心,每次出去散步都要安排許多奴婢前呼後擁,念雲習慣了,也就不以為意。
早起念雲沒有胃口,隻喝了半碗湯,在丫鬟們的簇擁下往後花園去散步。
一行人攙扶著念雲到了後花園,滿園的紫薇花和木槿花開得正好,一叢叢一簇簇,一片粉紫色的花海。
念雲在青石板鋪就的小徑上緩緩走過,清晨的露氣挾著沁人心脾的花香,清新撲鼻,使人神清氣爽。木槿花常朝開暮落,因此地上厚厚的積了一層落英。
一個嘴快的丫鬟見了,生怕夫人責怪,道:“清掃後花園的人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奴婢這就叫人去把落花掃了。”
念雲攔住她:“不必了,我看這落英繽紛也很好,由著它化作紅泥吧。”
寧兒忽然自木槿花叢中鑽出來,穿著大紅色虎頭衣裳,越發看著粉妝玉琢,十分可愛。這時看到了她們一行人,便高興地張開雙臂跑過來,“阿娘!”
這小包子被送到蕙娘身邊去教養,已有好幾天不曾見到。念雲有些吃力地彎下身子, “寧兒,怎麽一個人在這兒玩?乳娘呢?”
寧兒嘴裏嘻嘻笑著,卻忽然不知從哪兒摸出那條琉璃珠的手鏈子,啪的一下扯斷了線,五顏六色的珠子一齊往念雲腳下滾過來。
這時不知誰在身後尖叫了一聲:“有蛇!”幾個丫鬟都慌了神,不知怎的推搡了幾下,撞到念雲的腰身,她往前一個趔趄,正好踩到那圓滾滾的珠子上,直往前跌去。
“夫人小心——”重樓尖叫一聲衝過來扶她,自己卻也踩到了玉珠子,腳底一滑,也顧不得摔傷自己了,把身子墊在了念雲身下,主仆二人的身子都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一時間眾人都慌了神,七手八腳的來扶那主仆二人起身。
寧兒不過是個小孩子,哪見過這樣的陣勢,頓時嚇得大哭起來,杜柳氏這時方走出來,嚇得麵如土色,不住地磕頭,玉竹叫人帶她下去,先關到西涼院的空屋子裏去,不許見旁人。
念雲此時隻覺得腹中疼痛如刀絞,已經無法站起身。下身似乎有一股熱流湧出,隻怕是不好了。她捂著肚子:“留玉竹重樓兩個在這,你們分頭去,快去叫郡王,讓梁侍醫和穩婆準備好。”
幾個丫鬟顧不上剛才嚇得腿發軟,趕緊飛奔而去。玉竹命人帶寧兒下去,將地上的玉珠子全數撿起來,收進荷包裏。
不多時李淳便已匆匆跑來,見念雲坐在地上,心裏莫名的一抽,俯身抱起她,才發現手上已經染上了殷紅的血跡。李淳來不及責怪丫鬟,抱著她快步向準備好的產房走去。
他已經盡量走得平穩了,但她蜷縮在他的懷裏,依舊顯得很痛苦。
他的聲音因為緊張而發顫,卻透著堅定和溫暖:“你再堅持一會兒。”
念雲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噴在臉頰上,有他在,她覺得心安。他的眼睛微微的發紅,此刻他就是長安城裏一個為妻兒擔憂的普通男子。溫熱的血液在流失,念雲用力朝他微笑。
“梁侍醫和穩婆都準備好了,你不要怕。”
念雲溫柔地抱住他的脖子:“我不怕。”
這一段路並不長,可是李淳卻像是走了很久,鮮血滴落在地麵,每一滴都像一根芒刺,狠狠地紮在他心上。
終於進了產房裏,兩個穩婆都迎上來,他把她平放在軟榻上,兩人目光依然膠著。穩婆催促道:“夫人必須馬上準備生產。產房不幹淨,還請郡王離開,老身才好為夫人接生。”
另一個穩婆道:“老身已經做了二十多年穩婆了,接生過好些皇子皇孫,請郡王放心把夫人交給老身,再拖下去夫人就危險了……”
李淳聽得後一句話,忙退了出去。
念雲已經痛得滿頭大汗,一個穩婆替她脫下褲子,另一個拿了一條厚實的手帕給她咬著。
“夫人,用力,用力!”
念雲明明已經很用力了,可是孩子卻像是牢牢抓住了她的身體,怎麽也出不來。念雲痛得簡直要暈死過去。身下的毛巾換了一條又一條,幾乎已經感覺不到流血了,迷迷糊糊間似乎丫鬟們端著水盆進進出出,李淳在低聲地說著什麽。
之後似乎有丫鬟來扶著她的頭,給她喂了一些溫熱的湯藥,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她勉強還能感覺到自己的咽喉,稀裏糊塗都喝下去了。
恍惚中仿佛聽見穩婆在門外問“保大人還是保孩子”,李淳怒氣衝天:“誰敢叫我選擇?大人孩子都得給我保住,出了一丁點岔子,我殺了你們所有人給我兒子陪葬!”
喝過湯藥之後她似乎有了一些力氣,但是依然生不出來。梁侍醫進來替她把了脈,又不知說了些什麽,不久又有些溫熱的湯水灌進喉嚨。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覺得身體有些異樣,攢足了力氣用力,終於把腹中的胎兒擠了出去。似乎有人嘰嘰喳喳的說了些什麽,她很想看一眼這個小家夥到底是怎麽樣的,想問一問他為什麽要這樣折騰他的母親。
但她覺得十分疲憊,連抬起眼皮或者動一動嘴唇的力氣都沒有。身體好像被掏空了,意識也被掏空,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鋪天蓋地而來。
念雲感覺到自己像一尾魚,滑落到幽深的夢境裏去。分明是夢境,她能夠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不屬於那裏,可是她拔不動腿離開。又是那個夢境,曠野,遼遠而模糊的宮殿。
這一次,她離宮殿更近了一點。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亭台樓閣,看到宮女的襦裙是紅白相間的條紋,用絳紅色的帶子係著,柔柔地垂下很長。她們的襦裙外麵還罩著鬆花色的窄袖衫,微風吹來,身姿搖曳。偶爾還會有一兩個穿褐色衣裳的內監,手裏拿著拂塵躬身快步走過,也是悄無聲息的,如同一群鬼魅。
她想要停下來,可是自己的腿腳完全不聽使喚,帶著她一步一步走向宮牆。
又不知什麽時候,她似乎已經站在了宮牆內。她看到一個男子抱著什麽東西站在霧氣中,她向那人走去,想去問問這是哪裏。
走得近了,她忽然發覺那人手裏抱著的,是一個繈褓,也許裏麵應該有一個孩子。她驚覺,抬頭看那人的臉,仿佛是李淳。
“淳?”
他便朝她笑,“你看,咱們的孩子,多好……”
她便也覺得好。她探頭過去試圖看清孩子的模樣,他卻不給她看。
“噓,不要驚醒了他。”
她便不再試圖看那孩子,想起方才的目的,拉住他的袖子問,“淳,我們這是在哪裏?”
身邊的人忽然陰森森地笑了:“你不知一功將成萬骨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