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七喜的權衡
七喜受貴妃之托,往東宮去了。
這時候太子尚未下朝回來,七喜便在東宮裏頭隨意轉一轉,東宮裏頭來來往往的不過是些麵善的太監宮女,並未見到多餘的閑雜人等。這些人都認得七喜是貴妃娘娘身邊的親信,見了都低頭向他行禮。
他便信步踱到了崇仁殿。
崇仁殿的大門並未關上,七喜站在外頭便可以看見大殿,裏頭擺著桌椅,掛著牌匾和字畫,似乎也不見有什麽異常。
七喜往偏殿裏看了看,這大白天的,偏殿的門倒是都關著。
這時一個小宮女從崇仁殿裏走了出來,七喜從她臉上青澀的模樣可以分辨出她大約剛剛進宮不過兩三年,恐怕還不太懂得那些複雜的權謀。
七喜攔住她,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道:“這位姑娘,不知這崇仁殿偏殿怎麽都關著門?”
那小宮女卻是不認得他的,臉上帶著一點狐疑,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看見他身上穿著的是總管的衣裳,又有些吃驚,連忙側身行禮。
七喜道:“咱家是大明宮裏蓬萊殿的總管薛七喜,奉貴妃娘娘之命前來,在此等候太子殿下。”
那小宮女這才定了定神,道:“回薛總管,偏殿裏頭……住的好像是殿下從外頭請來的幾位先生,想是還未起身。殿下日裏要去上朝,特許他們早上不必問安的。”說完,又有些不確定,訕訕道:“奴婢也是猜測,奴婢隻是在外頭灑掃的。”
七喜笑著點點頭:“不妨,你去忙你的吧,咱家也就是問問。”
那些門客聽說時常是夜間在崇仁殿裏關著門演練,想必白天就用來睡覺,養精蓄銳了。如此看來,李恒這異心,恐怕是坐實了的。
一直等到午後,李恒方才下朝回來,一回來便徑直往崇仁殿來了,見薛七喜在大殿裏頭坐著,吃了一驚,問道:“是什麽風把薛公公吹了過來?可是母親有事麽?”
七喜起身行禮道:“是娘娘差七喜過來的。”一麵四下看了一圈,“殿下,借一步說話。”
李恒引七喜到內殿,屏退了眾人,屋裏隻剩下他們兩人的時候,七喜方才悠悠地開口:“殿下的門客,大白天都閉門睡覺,倒是清閑。”
李恒臉上有些不自然,支吾道:“這……本殿也是想著他們都有那麽一些見識和本領,也就縱容著些。畢竟也不是朝臣,沒必要要求他們必須什麽時辰起身來議事問安……”
七喜仍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不知殿下養的這些門客,都有哪些好見識和本領?”
這個問題,李恒倒好像是早就想好了答案,回道:“哪裏有什麽真本事,不過是本殿最近喜歡看些雜耍,想著準備幾個新節目,新年大宴的時候能表演給陛下看呢。”
七喜臉上似笑非笑:“殿下訓練的雜耍,是打算表演刺殺呢,還是表演暗中護衛?”
李恒一驚,下意識地四下看看,這才深深一揖:“薛公公可莫要胡言亂語……”
“胡言亂語麽?”七喜笑笑,“殿下,娘娘今日差七喜來,就是為著此事。”
“你說什麽?”李恒上前抓住七喜的胳膊,大驚道:“母親難道已經知曉此事?不,不,這不可能……”
七喜隻是站著不動,任由他急得抓耳撓腮。過了片刻方道:“太子殿下何須著急?娘娘若是想要阻止殿下,難道郭家的勢力尚不足以出手拿下這東宮的數十人和外頭那幾百暗衛麽?”
李恒愕然:“薛公公的意思是……難道母親現在並不想……”
七喜沒有答話,而是岔開話題道:“殿下此時能動用的人力物力財力才多少?東宮根基,恐怕娘娘隨手就能連根拔起。莫要忘了,郭家……”
他沒有再說下去。
郭家?
郭家的勢力,從子儀公開始,積累了數十年,自然遠非他一個才做了數年太子的毛頭小子所能比的。陛下雖然偏寵母親,但對於郭家的勢力,多多少少還是有所壓製,這一點他也看得出來。
他此事若能成,對母親,特別是郭家其實並沒有壞處,甚至他還可以給郭家更多。
若是能得到三舅舅的支持……
原本他心裏還一直有些惴惴不安,畢竟他的能力有限,而二哥手裏能動用的勢力也不多,看起來勝算並不大。且不說兵部和神策軍,光是陛下身邊的侍衛都不容易對付。
但若是能加上郭家……李恒忽然覺得有那麽一點雲開月明之感。但他仍舊有些疑惑,母親怎會默許此事?
七喜一直在盯著他的臉,沒有錯漏他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這時七喜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殿下,貴妃娘娘對陛下情深意重,但郭駙馬這一生,所忠惟有你母親一人……”
“是三舅舅的意思?”
七喜低下頭,深深地作了一揖:“七喜……告退。”
若是三舅舅的意思,他又為何要如此?
李恒忽然想起上一次選秀女的事。當時群臣請諫,是想勸陛下廣納妃嬪,陛下當時並沒有說話。過了好幾天,才批複了那些折子,並沒有同意,但也沒有拒絕,隻是改成了給太子選妃。
那麽陛下隔了好幾天才批複,難道是因為母親說了什麽,才讓陛下改變主意的麽?
而陛下替他選妃,意思是太子有子嗣也是一樣的,但這是建立在他始終都是太子的前提下。倘若他這一次事敗,那麽這個前提也就不再成立,即使陛下不會遷怒於母親,選妃的事應該也是板上釘釘了。
陛下正值壯年,而母親已經算是年老色衰。對於母親來說,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索性把父親禁錮在她身邊,再無須納妃,不是麽?
他再次想了想七喜最後的幾句話,似乎有些明白了。
三舅舅是可以支持他的,或者說到了某種情況下,郭家就必然選擇支持他,否則就可能麵臨覆滅。
而母親,明麵上是不可能支持他的,因為她還是陛下的貴妃,若是陛下知曉,定然會於兩人的情分有礙。但私底下,既然母親沒有直接召他去訓斥,或許……
七喜回到蓬萊殿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念雲聽見他的聲音,便對坐在旁邊做針線的茴香道:“茴香,茶葉好像快喝完了,你去尚食局取一些來。”
茴香出去了,七喜高高瘦瘦的身影才到了門口:“娘娘。”
大殿裏此時並無旁人,念雲有些著急,“七喜,你去東宮了,如何?”
她的目光很是焦灼,臉上的妝粉都有些脫落,大約也並沒有心情去打理自己的妝容。東宮那一位,是她唯一的兒子,被她視若珍寶。
七喜微微垂眸:“七喜已經向殿下透露了娘娘的意思。”
“那……那他怎麽說?”
七喜搖搖頭:“七喜不知,殿下隻說他已經知曉娘娘的意思,七喜不敢妄加揣測。”
“你……”念雲有些不敢相信,或者說不願意相信,“七喜,你真的把本宮的意思跟他說了麽?他怎會什麽都不說,他怎能……”
七喜低著頭,聲音毫無半點波瀾,“是。”
念雲頹然癱坐在那張搭著熊皮的大椅子裏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要是寧兒還在就好了,有了寧兒,大概就不會出今日的事。她也不必擔心恒兒,無需恒兒來承擔什麽責任,他自可以去過他想要的生活,娶他喜歡的女子。
可她的寧兒不會回來了,連她的恒兒,一個不當心,可能也會失去……
外頭傳來六福拖長的嗓音:“皇上駕到——”
念雲驚得跳起來,連忙斂了衣裳要跑出去迎接,剛跑到門口,正好李淳已經從外頭進來,差點撞個滿懷。
李淳扶住她,“怎麽了,念雲,今兒這樣失魂落魄的?”
“沒,沒有。”她連忙掩飾,努力擠出一個笑臉來,“陛下怎麽過來了?”
剛問完,她立即明白自己是問了一句廢話。陛下十日裏有六七日是在蓬萊殿歇息的,晚膳也經常在蓬萊殿,過來有什麽奇怪的?
好在陛下並未同她計較,而是扭頭對七喜道:“七喜,六福,你們先下去,朕有話同貴妃說。”
屋裏隻剩下她和李淳兩個人,念雲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陛下有什麽事,這樣一本正經的同妾說?”
李淳的眉頭擰得緊緊的,拉著她坐下,“念雲,有些話,朕說出來,你不要多心……”
念雲怔然看著他,一時連眼睛都忘了眨。他說得這樣鄭重,她心裏就越發的不安起來。
李淳沉吟了片刻,這才緩緩開口道:“恒兒的東宮,好像有些不恰當的動作……”
念雲的眼睛頓時睜大了,她的吃驚不是裝出來的,但這話從陛下的嘴裏說出來,她的心反而又略略地放了回去。陛下選擇了同她坦誠相告,總好過直接出手。
“陛下的意思是……”
李淳冷哼了一聲,“朕看恒兒這心是越發的大了,這個太子之位難道已經滿足不了他了麽?”
“陛下,恒兒他……”念雲一時有些著急,慈母之心盡顯,“恒兒並非不知好歹之人,想是背後有什麽人在攛掇……”
李淳在屋裏踱了幾步,“朕也是這般想。恒兒這孩子,雖然才能謀略平平,但一向不像個野心大的人。這一回的異動,想來一方麵是為了朕攪他婚事而心存芥蒂,另一方麵……背後恐怕真有什麽人在攛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