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天荒愛未老
聽見陛下直接挑明,念雲的心反倒放下了些,道:“要不然,宣他進宮來,好好敲打一番?”
李淳歎道:“如今朝廷上下,看來還是不太平啊!朕今日若隻是敲打一番,明日又當如何?”
念雲暗暗心驚,陛下此時心裏想的主意,好像有些可怕了。她站起來:“陛下打算如何?”
李淳道:“既然背後有人攛掇,不如將計就計。你我暫時佯裝不知,將他背後的人引出來……一網打盡。”
一網打盡。
見念雲低頭不語,李淳安撫道:“你放心,念雲,隻要他不對朕下殺手,朕……朕向你發誓不會傷害他。隻是他背後蠢蠢欲動的人,不得不除,就算是以後他登基,這也將是一個巨大的麻煩,朕得替他掃清障礙。”
這一點念雲倒是不擔心。恒兒這個孩子即使偶爾有些犯渾,但他絕不至於對自己的父親痛下殺手。他沒有他父親的魄力,也沒有那個狠心。
事到如今,她又能說什麽?她隻後悔自己當初的心思都放在寧兒身上,反倒把自己這個親生兒子給忽略了。
然而,引蛇出洞這種事情,必定是要拋出誘餌的。對方的目的在於陛下和皇位,那麽……
“那麽陛下……打算以什麽為誘餌?”
李淳淡淡一笑,“朕。”
“陛下不可!”念雲有些著急,即使陛下自有他的布局,但誰又知道會不會出現意外?陛下以自身為誘餌,萬一……
到時候不僅陛下會有危險,豈不是還要陷恒兒於不義?
李淳輕輕撫摸念雲的發鬢,“念雲,朕以為這些年來你的心已經夠硬了,可麵對骨肉血親的時候,你還是那樣心軟。你放心,這麽多年來,朕什麽時候讓你失望過?”
“可……”她的話梗在喉嚨裏,半晌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李淳拿過她麵前的茶水喝下,看似無意地說道:“正月裏,朕打算出城,去長安西郊太廟祭天。”
李淳平日裏看似隨意,但紫宸殿可處處都是護衛,幾乎是防得密不透風。而且,大明宮裏她的勢力太盛,若是想對他動手,自然是出宮以後最合適。
自從寧兒出事以後,他已經有好幾年不曾出過大明宮了。若他決定出宮,那自然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對方絕不會放棄這個大好機會的。
這個年過得頗有幾分忐忑,對於念雲來說,她的夫君,她的兒子,將麵臨著一場重要的對決。或許真正與陛下對決的人並不是恒兒,但恒兒是明麵上的人,依然讓她萬分揪心。
明日就是陛下去西郊祭天的日子了,這天晚上,李淳早早就到蓬萊殿來了。
念雲正在和茴香一道研究菜品,本是想著要豐盛一些,明日陛下恐怕吃不好。可研究來研究去,這一道也想留著,那一道也想留著,好似有些太過豐盛了,反倒又覺得不吉利。
她拿著朱筆往菜譜上勾勾畫畫,左右打不定主意。
李淳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可莫叫人看見笑話,掌管大明宮十幾年的貴妃娘娘竟然為一餐家常便飯這樣絞盡腦汁!”
念雲這才發現他已經進來了,帶著一點薄嗔,把朱筆往旁邊一丟,將菜譜塞到他懷裏,“好了,那陛下來決定吧,吃什麽陛下說了算!”
李淳笑一笑,貼在她耳邊輕聲道:“可還記得那合歡花浸過的禦酒麽,朕懷念那個時候的味道。”
當年就是因為第一次到大明宮去赴宴,嚐過一次那合歡花浸過的禦酒,她讚了一聲好,於是他記住了,後來,暢兒從宮裏帶回來兩壇送與她,結果被婆婆和小姑子合謀,在酒裏下了藥,促成了她和李淳的第一次圓房。
回想起來,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後來,自從她進了大明宮以後,再有宮宴,她便把那酒換掉了。那是屬於他和她的記憶,她有些幼稚地不想同別人分享。
說起來,也是有許久不曾嚐過那種合歡花浸的酒了。
她忍不住笑了,“妾每年都命人釀幾壇子埋在蓬萊殿後邊,已經存下許多了,這就命人去挖兩壇子過來。菜品呢,陛下今兒想吃些什麽?”
李淳輕輕笑著,伸手攬住她的腰身,將頭靠在她頸窩裏,“還記得麽,當年你懷著恒兒的時候,胃口不好,吃什麽吐什麽。後來朕親自去外頭替你尋了一個江南的廚娘,朕還跟著學會了一味紫蘇魚。”
那個時候,真是一段美麗的日子,雖然有蕙娘和一班庶母在旁插科打諢,但也不過都是一些小打小鬧的把戲,沒有複雜的權謀,沒有什麽江山大義。
“念雲,朕想去廚下再替你做一次紫蘇魚。”
她伸手去將頭上那些沉重端莊的飾物取下來,“妾和陛下一起去。”
念雲有很多年沒有進過廚房了,即使是蓬萊殿的小廚房,她也多年不曾親自進去過,一向都是茴香綠蘿兩個替她照看著。
廚下的小太監宮女都很勤快,廚房裏十分幹淨整潔,許多食材整整齊齊地碼在架子上,各種作料也分門別類擺放在一旁。
念雲問廚娘:“可有活魚麽?”
這寒冬臘月,活魚恐怕不易得。
廚下的小太監自告奮勇道:“娘娘想要活魚?這個容易,隻要在太液池的冰麵上鑿一個洞,莫說是一兩尾,便是十尾八尾也不難,娘娘稍等,奴才這就去。”
念雲四處看了一圈,道:“也就是這大冬天最惱人,紫蘇隻怕也是沒有的。”
廚娘道:“夏日的時候留了一些曬幹的,味道怕是不如新鮮的 ,倒可以將就著用。”
李淳道:“將就著用罷。”
趁著捕魚的小太監還未回來,李淳便捋起袖子,親自動手去切生薑、蔥花等物。念雲索性把廚娘等人都打發了出去,自己坐在一旁去燒火添柴,兩個人似一對民間小夫妻,在廚下忙個不亦樂乎。
念雲手裏拿著一根木柴撥一撥爐火,笑道:“倘若陛下不是皇帝,妾不是妃子,如此好像也不錯。”
李淳走過來,溫柔地替她拈去頭發裏沾的一點兒草木灰,低聲道:“下輩子,就這樣。”
這時那捕魚的小太監已經回來了,衣裳濕了一半,手裏提著一尾活蹦亂跳的鯽魚,站在廚房門口,見這情景,進來也不是,不進來也不是,有些尷尬地站在門邊。
李淳抬頭看見,便微笑著從他手裏接過魚,又命他快回去換衣裳。小太監從來不曾見過他們威嚴的陛下臉上竟會有這樣溫柔的笑意,手裏還提著一尾急於……
簡直有點太不尋常。他愣了半天,才跌跌撞撞地跑回去了。
多年不曾親自動手,但李淳的手藝並未生疏,看著英明神武的陛下手握菜刀,手起刀落就把魚給收拾幹淨了,念雲也有些詫異。從前不曾見過陛下的手藝,還真是有些可惜。
“發什麽呆,把火燒旺一點。”李淳迅速將魚身上來回劃了幾條口子,然後抹上了鹽巴,準備下鍋,儼然一副大廚的樣子。
念雲連忙添柴火,一麵拿大蒲扇去煽火。
不多時,一道鮮美紫蘇魚上桌,李淳又動手炒了兩個小菜,這才心滿意足地叫了廚娘等人進來,帶著胭脂裏已經混了不少爐灰的貴妃迆迆然往大殿裏去也。
一壺合歡酒,一道紫蘇魚,滿滿都是二十年來相攜相伴的味道。三杯酒下肚,李淳溫柔地看著念雲,“念雲,這些年來……實在是委屈你了。”
“妾不委屈。”念雲搖搖頭,“陛下這些年來對妾的恩寵,無出其右,妾這一生,已然知足。”
李淳輕撫她的發髻,她的眼角已經有了淡淡的魚尾紋的痕跡。這些年來,後宮中的事從來不曾給他添過什麽麻煩,的確是辛苦她了。
“念雲,其實朕……朕從登基的那天開始,就在想著應該立你為後的。”
念雲淡淡一笑,靠到他懷中,“妾與陛下之間,何必還說這些,立不立皇後,又有什麽區別?”
李淳低頭想想,也笑了,“是,區別不大,但朕還是想給你。念雲,等朕回來,朕一回來,便擬旨立後。朕也想明白了,這些年來,朕總是在顧忌著那些老頭子們說什麽,但實際上,朕不管怎麽做,也都不能讓他們滿意。朕不如就任性一回,為你任性一回。”
許是這酒有些醉人,兩人都有些微醺,話便越發的多了,也越發的感傷起歲月來。
“念雲,朕當年送你的那塊玉佩,一直都沒怎麽見你戴過,你該不會是已經弄丟了吧?”
那塊玉佩,當年在他同姊姊有婚約的時候,就硬要送給她,她不敢接,最後還是送到了姊姊手裏。
可後來,她成了郭念雲,於是那玉佩又回到她手裏,她卻始終都不願意佩戴。
她站起身來,頭有些暈,搖搖晃晃地走到妝台前,從最頂上的一格屜子裏摸出那塊玉佩,在李淳麵前晃了一晃,帶著一點得意的笑容,“看,在這兒。不過,陛下告訴妾,這玉佩是送與念雲的,還是送與木葉的呢?”
李淳也笑起來,到底她不願意佩戴的原因還是這個。
他把那玉佩係到念雲腰上,“這玉佩,朕隻有一塊。送與了……你。”
無論你叫念雲還是叫木葉,都隻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