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桐木琴妖
“山……山神你誤會了,他不是什麽姬誦,他是裴輕雲,隻是長得像罷了。”我連忙解釋道,“姬誦是周朝的第二個君王,他在千年前便死了。況且,現在早就已經不是周朝,而是大夏王朝了。”
周朝和誦兒,都隻是曾經而已。
“那他們倆……長得可真是相像。”山神盯著裴輕雲,終於是放下了他那雙顫抖著的手,“也是……都已經過去千年了,姬誦怎麽可能會來找我。”
“你與誦兒關係很好?”我一個“誦兒”脫口而出,山神略帶好奇地打量了一番我,我趕緊改口道:“我是說,姬誦。”
雖然前世的我是姬誦的母親,但是我對於前世並沒有任何的印象,昆侖鏡也沒有給我看在那之後發生的事情,所以我對於這個男人和我的誦兒一無所知。
“我們沒關係,僅僅認識而已。”他垂下頭,我能夠明顯地看見他仍舊是緊握著的,顫抖的雙手。
“那你是什麽身份?”裴輕雲終於不再沉默,上前來質問道,“一隻積了千年怨恨的桐木琴妖?”
“我……”山神抬眼望裴輕雲,卻又愣了愣,“你跟他……真的很像。”
那是自然,畢竟是誦兒的親爹。
“我叫澤普。”他繼續道,“是一隻寄生在桐木琴中的妖。桐木琴便是我的真身,而現在我寄居著的這具軀體,是我主人溫宿的。”
所以……這跟我的誦兒有什麽關係?
我越來越好奇了。
“我本生於商朝,一個桐木林中。也是十分幸運的,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我湊巧吸收了一縷靈力,而後有了更強大的意識,想要修煉成妖。後來因為我生得太惹眼,便被人砍了去,做成桐木琴,並且放在琴行作為商品買賣,因為主人出價太高,我始終沒能出售。但是這並不影響我,我還是有意識,並且能夠慢慢修煉。
後來,商周之戰,琴行倒閉,主人顧不得我,於是我被遺棄在了角落。時過境遷。直到幾年後的某一天,砍柴的樵夫恰巧路過,見我材質不錯,打算將我撿回去劈成柴火自己用。那個時候我仍舊隻有意識,沒有化為人形的能力,隻得任由他將我帶回家。本以為自己大限將至,卻不想,在這個時候遇到了溫宿。”
澤普頓了頓,後又背對著我們坐下身,重新撫起琴來。
悠悠琴聲中,我與裴輕雲漸漸陷入幻境,一個澤普編織的關於他與溫宿和姬誦的幻境。
溫宿是一個癡迷於琴術的少年,在他家中擺放著各色各樣的琴,但卻沒有一把能夠對得上他的眼。他一直在尋找,一把適合他的琴。
直到有一天,他看見一個樵夫背簍上裝著一把桐木琴,一眼,便被它吸引了去。
此琴比他見過的所有琴都要吸引他的眼球,於是他出高價向樵夫買下了它。從此以後,他家中那些琴仿佛都失了色彩,再也不被他觸碰。
溫宿每天都捧著澤普附身的這把桐木琴,久而久之,澤普竟對他產生了一種不能言喻的情感。
日子一天天過去,澤普的妖力越來越強大,直到有一天,他能夠化為人形了。
可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溫宿的父親因為反周而被人押起,溫宿亦難逃一劫,雖沒有跟他父親一樣進了大牢,但也因為父親牽連被押送去麵見當今王上。
周王姬誦是一個與溫宿差不多大小的少年,他也並無惡意,隻是因為溫宿他父親的事情,礙於各種情理,需要明麵上地將溫宿軟禁在自己身邊罷了。
該有的自由,他還是會給他的。
那天,陽光正好,桃花開得灼灼。一身白衣的琴師溫宿就那樣坦然大方地走進了周王姬誦的視線中。
完全沒有一副罪臣之子應有的模樣。
“你為何還能如此鎮定自如地出現在孤王麵前?不怕孤王因為你父親的事情將你共同治罪了麽?”
姬誦那時候穿著青藍色衣袍,雖是在質問,但態度卻溫和有理,完全沒有一副君王應有的模樣。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才讓溫宿多看了他幾眼。
“大王。”溫宿回他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溫宿什麽事情都沒有做過,清者自清,無需懼怕那些莫須有的。”
一臉的從容與清白,正如他那毫無汙漬的白衣。一陣風吹過,撩起兩人墨黑的發絲,有那麽一瞬,緊緊地糾纏在一起。
“雖是這麽說,不過為了堵上那些閑人的嘴,孤王需要將你軟禁在宮中一段日子。”
“溫宿明白。”
兩人繼而雙雙沉默下來,過了很久,溫宿才再一次打破沉默。
他向姬誦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大王,草民可否鬥膽向大王提一個請求?”
“說。”
“草民希望大王能夠派人替草民將家中那把桐木琴拿至宮中。草民現下一刻都不能離它。”
“孤王答應你。”姬誦輕笑了一聲,“看來你是一個愛琴成癡之人。方才見到孤王都不曾行禮,現在為了一把桐木琴,反倒行起了禮來。”
“大王……”溫宿被噎了噎,因為他方才好像是忘記了。
“暫且不說這個。”姬誦打斷他,又道,“你既然會琴,那你可會彈奏一些什麽?”
“像是一些民間小調,我約摸都會。”
“那麽……”姬誦醞釀了一番,“《黍離》可會?”
“黍離……”
“就是……咳咳。”姬誦四處張望了一下,見四下無人,這才清了清嗓子,細細哼起小時候他母後也就是不才我教會他的那一首民謠來: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哼得差不多了,姬誦這才漸漸停下來,又四處望了一下,舒了一口氣。
“就是這首,你可會?”
“其實……”溫宿右手作拳狀,放在嘴邊,輕咳了一聲,“我知道《黍離》的……”
“……”姬誦的白淨臉龐立馬紅了半邊天兒。
溫宿笑了,雖不明顯。
那天晚上,當姬誦吩咐人將那把澤普附身的桐木琴送到溫宿房裏給他之後,溫宿整整又撫了五六次的《黍離》,直到將它彈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熟練。
第二天,姬誦來看他,他一遍又一遍地撫著琴,他一遍又一遍地聽著。他撫得樂意,他聽得開心。
彼時的他們,都還年少,風華正茂。雖說異性更容易相吸,但平時由於不怎麽接近女眷而沒被吸引過的他們,此刻卻仿佛被對方相吸了。
幾日下來,姬誦是天天都會來聽這免費的曲子,自然,溫宿也是非常樂意彈給他聽的。隻不過他很好奇,姬誦為什麽偏偏不喜歡其他更動聽的曲子,而是每天都隻重複著聽這一首平淡的《黍離》呢?
在這一天,溫宿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可他問完之後便有一些後悔。
萬一,這首曲子關係到的,是姬誦一些不可啟齒的隱私呢?
“這首曲子是母後教給我的。”姬誦情緒沒有多大的起伏,這讓溫宿放寬了許多心,“我小的時候,父王還不是大周的王,他是西岐的二公子,那個時候,他常常會抽時間來陪我,陪母後,母後喜歡唱這首民謠給我們聽。有一段時間,父王上戰場了,母後便對我說,隻要我學會了這首民謠,父王就會回來,於是我開始不停地學習。等到我終於會了,母後卻離開了我,去戰場上找父王了。再後來,我一直期待著的父王回來接我了,我們一家三口又團圓了,但是母後卻不喜歡笑了。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隻知道她每天拉著我,唱這首民謠給我聽。再後來,父王走了,年幼的我在眾臣的異議下登上了王位。母後也是從父王離開的那一晚,變得更加沉默了。我問她父王什麽時候會回來,她還是像之前在西岐那般回答我,隻要我學會了《黍離》,父王就會回來的。這首民謠我早就學會了,可是父王他……終究還是沒有回來。”
姬誦沉默了一下,苦笑。
“明明知道父王再也不會回來了,但我卻還是控製不住自己,整天一遍又一遍地學著這首歌。我總覺得,隻要我好好地去學了,總有一天,死去的父王會回來的。”
看著眼前這個擁有著大周江山卻還像個孩子一般期待著父愛的姬誦,溫宿覺得心中有一塊柔軟正悄然綻放。
他很想給這個少年一些自己的愛,彌補他童年回憶裏父愛的缺失。
“溫宿,你知道嗎,現在母後也不怎麽理我了。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給我唱過那首民謠了。
“那以後……我彈給你聽好了。”就這麽順其自然地,溫宿接了姬誦的話,“你想聽,隨時來找我。”
說完這句話,溫宿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多管閑事。人家樂不樂意聽還是一回事兒呢。
還有……是什麽時候開始,兩人以你我相稱了呢。
“那就這麽說定了。”姬誦咧開嘴角,笑得跟一個孩子一般燦爛,“以後我天天來找你,你天天給我彈奏這首曲子。”
姬誦與溫宿關係日益見長,這可讓朝中大臣們亂了心。
他們總是上奏讓姬誦最好不要太過於接近這個叛賊之子雲雲,惹得姬誦好歹沒給他們發脾氣。
他好幾次都很想朝他們吼一吼,叛賊之子怎麽了,他又沒有反叛他的心思,他溫宿,是他姬誦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