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等到過了初十,諸項大事終於都度過了,餘下的不過一些零零散散收尾的小事罷了。


  這些天來雖算不上十分順遂,但卻也沒鬧出什麼紕漏,在虞謠攛掇著白雅書重重處罰過兩個刻意挑事的婆子之後,進行地就更加順利了。


  因為李氏卧病在床,所以倒省去了往來的宴飲之事,只不過按著例送些年禮過去罷了。


  虞謠最初還有些疑惑為何謝然並未來白府,後來才終於意識到,白氏嫁過去到底是妾室,能回娘家一次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謝然作為謝家的公子,大過年的斷然沒有回妾室娘家的理由。想通這一點之後,虞謠不由得有些唏噓,古代的妾室實在是沒什麼人權可言,也不知白氏究竟是圖個什麼。按著白家的地位,就算嫁不了什麼高門大戶,但挑個還可以的夫婿也不是什麼難事,可她卻偏偏選了這麼一條難走的路。


  在虞謠期盼了許多天之後,顧嬤嬤終於回來了。


  顧嬤嬤回來的有些突然,虞謠事先並沒有得到消息,所以等到顧嬤嬤來到風荷院之後她才算是知道自己可以解脫了。


  那天因著白雅書身子也有些不舒服,一些較為零散的雜事就由虞謠擔下了。她坐在偏房的榻上,懷中抱著手爐,懶懶地將侍女遞過來的單子看了一遍,而後將單子扔了回去:「這上面有幾筆賬務算的不對,回去理清楚了再來支銀子。」


  還沒等那侍女回答,顧嬤嬤便掀開帘子走了進來,眼神複雜地看著虞謠。


  虞謠抬眼間看到顧嬤嬤之時,立即站了起來,笑盈盈地開口道:「嬤嬤可算是回來了。」


  顧嬤嬤揮手打發了一旁站著的侍女,審視地看著虞謠,片刻後方才露出些笑意:「宋嬤嬤方才還在向我誇你,說你小小年紀心裡卻是個有成算的人,將你誇得天花亂墜的。我最初還有些不信,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倒是沒辜負當初夫人對你的看重。」


  虞謠看著她的確是滿意的樣子,將心放了下去:「我其實也沒做什麼,好在有嬤嬤們的提點,所以才沒出什麼紕漏。」


  顧嬤嬤點了點頭,沒拆穿她這個小小的謊。


  方才宋嬤嬤將前因後果都詳細地講了一遍,虞謠看似不怎麼惹眼,但她一聽便知道虞謠暗地裡做了不少事情,無論是推著四姑娘出來接了這攤子事,還是這些天來雷厲風行做的那些事情,她都能夠從宋嬤嬤的敘述中察覺到。


  顧嬤嬤當初會勸著李氏給虞謠這麼多好處,便是對她寄予了厚望,希望她能夠好好幫扶著四姑娘。如今虞謠果然合了她的期望,她又怎麼會嫌棄這丫頭有手腕呢?

  「當初宋嬤嬤帶著你們來正院的時候,我便一眼看中了你,看來我的眼光還是準的。」顧嬤嬤和藹地笑了笑,「你好好幫著四姑娘做事,夫人必定不會虧待你的。」


  說完,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一樣,開口問道:「你年前可是去了宮外的門子?」


  虞謠瞪大了眼,反應了片刻方才意識到宋嬤嬤在說什麼,那日秦修在內的那群少年被送去的地方便是俗稱「門子」的地方。


  顧嬤嬤摸了摸她的頭髮,讓她不必緊張:「我回府之前遇到了先前在宮中的姐妹,她與我閑聊之時提到了這件事。說是年前的她負責採買小太監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想要贖自己哥哥出去。她一心軟就同意了,可不知怎的,最後竟沒贖出去。她提到一句,說是那小姑娘眼尾有一顆殷紅的小痣,倒讓我想起你來了。」


  「是我……」虞謠沒想到這事居然能兜兜轉轉傳到顧嬤嬤耳中,只能感慨一句「人生何處不相逢」,而後聲音略微低沉地解釋道,「他並非我的親兄弟,只是少時救過我。我本想贖他出來,可他卻不肯,我也只能作罷,倒是浪費了那位嬤嬤的一番好心了。」


  顧嬤嬤詫異地挑了挑眉,沒想到居然會有人拒絕這種好意。


  但她到底是見多識廣的人,很快便意識到了秦修的真正目的,感慨道:「你的那位兄長倒是個有主意的人,心志堅定至此,若是再能有些好運氣,只怕未必不能在宮中混出些名頭。」


  虞謠心道,您說的不錯,他將來可是混到極致了。


  她沉默片刻,只幽幽地嘆了口氣。


  「你若想的話,等到三月的時候我給你半天的假,讓你去看一看他。」顧嬤嬤見虞謠有些不解,便向她解釋道,「皇後娘娘發了慈悲,特准宮女太監們在每年三月十五可以見一見家人。你到時候在宮門口候著,指不準還能見你那兄長一眼。」


  虞謠沒想到還能有此機會,當即點頭應了。


  她的確很想去看上一看,一來可以刷點好感度,二來嘛,她總是想看上一看秦修,想知道這位是如何從一文不名混到隻手遮天的,也算全了她先前只能腦補的遺憾。


  顧嬤嬤回來之後,李氏就好像有了主心骨一般,精神也漸漸地好了起來,待到十五元宵節的時候,竟生出了帶著白雅書出門看花燈的主意。


  對於李氏的這個決定,虞謠自然是喜聞樂見的。畢竟她整日在白府中悶著,能明目張胆地出門逛逛還是好的。


  為著這次出門,虞謠特地換了喜歡的衣裳,粉嫩的顏色雖有些太過少女,但她現在也不過九歲,賣賣萌也沒什麼可恥的。只是因著這些日子的操勞,她倒是瘦了一大圈,年前做的衣服原本該十分妥帖的,但現下腰線那裡卻鬆了三指的模樣,一時間讓虞謠不知道是喜是愁。


  翡翠一進門便看到她扯著衣服在那裡比劃,失笑道:「你這些日子的確瘦了不少,臉上的肉都沒了,看著可憐見兒的。」


  虞謠摸了摸自己的臉,鬆了口氣,她最初還有些嫌棄自己喝口水都長肉,現下聽到翡翠說自己瘦了,反倒開心了不少。


  李氏這次出門並沒有弄得太過鄭重,不過就是帶著白雅書,以及幾個隨行的嬤嬤與侍女罷了。玉姨娘懷著身子,自然是不敢去大街上亂逛的,白御史則是有自己的應酬,並不在家,也省去了拘束。


  虞謠自問不是什麼死命追求「自由」的人,她只求好吃好喝好過,但在白府之中困了這麼久卻還是有些乏味,能夠出來放風實在是天上掉餡餅。她緊隨在白雅書身後,眼神止不住地向路兩旁的商販瞟。可雖說李氏一直都是沒什麼架子的人,可她怎麼也不至於讓白雅書隨意吃路邊攤子上的東西,虞謠也只能聞聞香味罷了。


  既然是元宵燈會,必不可少的就是猜燈謎了。


  虞謠雖對那各式各樣的花燈頗感興趣,但看看也就夠了,並沒有喜愛到非帶回家不可的,所以也就沒有去湊熱鬧,只是看著白雅書猜燈謎。


  李氏看上了一盞蓮花燈,但偏偏那一盞是這攤子上上好的一盞花燈了,只有猜出六個燈謎才能拿到。李氏聽了攤主的要求,當即擺了擺手,回頭笑道:「回頭吩咐下人買上一盞也就夠了,何必非要在這兒絞盡腦汁勞心勞力呢。」


  她原是想得開的,但白雅書卻不忍掃自己母親的興緻,當即問著攤主要過了燈謎,準備猜上一猜。


  虞謠站在一旁,饒有興趣地看著白雅書猜謎。這姑娘平時不言不語,腦子卻好用得很,很快便將前幾個給猜了出來,只是卡在了最後一個燈謎之上,皺眉苦想了許久都沒能想出來。


  李氏看著女兒這模樣,便要開口勸她,白雅書想了又想都毫無頭緒,只能將手中的筆放了下來。


  虞謠湊上前去看了一眼,只見紙上寫著「思君二十載」。她倒是立刻想出了答案,只是白雅書到底是閨閣小姐,一時想不到這風花雪月的燈謎也是正常。虞謠見著白雅書仍是微蹙著眉,便知道這姑娘到底還是有些失落,心中一動,決定幫她一把。她拿起筆,規規矩矩地寫下了四字——念念不忘,而後轉頭沖著白雅書一笑。


  白雅書隨即便理解了這燈謎,二十可簡寫為「廿」,與「念」字同音,而思君二十載,本就蘊了「不忘」的意思。


  攤主一一看過了謎底,笑著將那盞蓮花燈遞了過來。李氏接過了蓮花燈,心情大好地與白雅書一同把玩觀賞,指著燈上題著的詩句讓女兒給自己解釋。


  虞謠見此她母女二人這其樂融融的模樣,也不由得笑了笑。


  「你這字寫的倒是進益了不少。」


  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傳了過來,虞謠連忙轉頭看去,而後便對上了那雙熟悉的眼眸。


  先人曾經說過,燈下看美人,別有一番意趣。


  虞謠抬頭看著容貌俊秀的謝然,只覺得滿街的花燈都成了背景,萬家燈火映在他那雙深沉的眼眸之中,幾乎能將人的魂魄都給掠去了。


  謝然看著她這副發愣的模樣,莫名就被取悅了,帶著笑意低聲問道:「你發什麼楞呢?」


  虞謠瞥了一眼李氏的方向,見眾人都還未注意到這裡,便抬手向謝然指了指那邊:「夫人與姑娘都在那裡,公子若想問候的話盡可以前去。」


  謝然見她有意躲自己,神色稍斂,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而後便徑直走到了李氏面前,將她拋在了身後。


  虞謠被他這涼涼的一眼看得毛骨悚然,卻也只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跟了上去。


  謝然現下雖是孤身一人,但卻好像與人有約一般,與李氏寒暄了幾句便要告辭離開了。


  等到他離開之後,虞謠才終於鬆了口氣。


  李氏帶著眾人又轉了一會兒,便要打道回府了。虞謠猶豫片刻,覺得自己若是就這麼回去,那這一趟出來的也太不值了,所以鼓起膽子向著顧嬤嬤告了個假,說自己想再轉上一轉。


  顧嬤嬤以為她孩子心性,所以倒也沒起什麼疑慮。再加上有翡翠等人照顧著白雅書,也不缺她一個人,所以只是囑咐了她兩句,便給她放了行。說到底,虞謠先前的表現令她十分滿意,所以也不會在這種小事上難為虞謠。


  虞謠摸了摸自己荷包里的銀錢,得意地原路返回,尋那些饞了自己一路的攤子去了。


  她先前雖還欠著翡翠的銀子,但年關這段時候,府中的主子都會賞些銀錢下來,李氏這種財大氣粗的主兒對自己女兒房中的丫頭自然是更為寬厚,賞了不少銀錢。再加上她幫著白雅書料理了許多雜事,顧嬤嬤回來之後,竟又勸著李氏特地賞了她足足五兩銀子。再加上她自己的月錢,在還完欠翡翠的銀子后,居然還余了幾百錢。


  幾百錢聽起來算不上多,但在這一碗面不過四五文的時代已經讓虞謠很是知足,她覺著自己就算是把這一條街的東西都吃個遍,也是夠的。


  虞謠的算盤打得很好,但她若是知道自己會再次遇上謝然,只怕她無論如何都是不會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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