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五十七
自從蘇如是離開京城之後, 虞謠就又恢復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狀態, 整日呆在府中。
她本身就是一個比較宅的人,再加上不想應酬,所以除非遇到非去不可的宴會, 不然都會找理由推掉。所以直到現在為止,王家六姑娘在世家之中還好似蒙著一層神秘的面紗, 少不了被人議論幾句。
虞謠她的記性向來算不上好,除非自己十分上心的事情, 不然都是轉頭就忘。也正因此,一直等到三月十四,她恍惚中聽院中的小丫頭提了一句,才想起來竟然又到了可以探視宮人的時候。上一次去見秦修的場景彷彿還在眼前,可眨眼間,如今竟也一年了。
她先是不免有些唏噓,隨後又有些發愁,畢竟她現在的身份不同以前,再不能像先前那般隨心所欲的去往一些地方了。
如果換做以前,虞謠大概會找個借口帶著侍女出去, 而後再尋找一個機會將她支開, 趁機去做自己的事情。可現在,她突然不想這麼做了。
一來,這次去見秦修並非是一時半會兒能做成的事情,她少不得還要在宮門口等很久。二來,她總不可能一直都要找借口,一次兩次倒還罷了,若是長此以往,她只怕煩都要煩死。
思來想去,虞謠決定與緋煙聊上一聊。
晚間陪著老夫人用過晚膳之後,虞謠帶著緋煙回院子,走到湖邊之時她停下了腳步,轉頭問緋煙道:「我明日想去辦一些自己的事情,若是老夫人問起來,你該怎麼跟她講呢?」
緋煙先是一愣,而後才理解過來虞謠的意思,她臉上有些猶豫的神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虞謠的問題。
虞謠這狀似不經意的問題並非是要緋煙給出一個借口,而是要她做出一個選擇,從今以後究竟是效忠於虞謠還是老夫人。
「你是老夫人身旁的侍女,在她老人家身邊服侍了許多年,可如今她把你給了我,那麼你就是我的人了。」虞謠抬頭看著緋煙的眼睛,「我是王家的人,息息相關榮辱與共,不論我說什麼做什麼都會顧忌著王家的體面,也絕對不會危害到老夫人安危,這你總該明白的吧?」
緋煙連忙道:「我並不是懷疑姑娘您有什麼別的心思,只是……」
虞謠見緋煙還有些遲疑,便輕鬆地一笑:「我年紀也已經不小了,做事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如果你是擔憂我有什麼三長兩短的,實在是大可不必。緋煙,我來到這府中已經半年有餘,你日日夜夜跟在我身旁,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吧?」
緋煙盯著虞謠看了許久,終於低下頭說道:「姑娘的能力我自然是信得過的,老夫人既然已經把我給了您,那麼我便是您的人了。」
得到緋煙的這句承諾后,虞謠滿意地笑了笑:「能得到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在這半年中,虞謠將緋煙的性格摸得十分清楚,所以她知道,緋煙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話,那麼今後就會誠心實意地效忠於她。
緋煙是一個衷心而又知變通的人,她心思細密做事妥當,又是王家信得過的家生子。
她能夠看清王家的局勢,知道老夫人與王執皆是存了歷練虞謠的意思,也知道若無意外的話在虞謠出閣之前王家都會交在虞謠手中掌管,而虞謠出嫁之後自己也必然是要一同陪嫁過去的。從老夫人將她指給虞謠的那一刻開始,她的身家性命便都交付在了虞謠手中,這也是為什麼她最終選擇了效忠虞謠的緣故。
而虞謠恰好也是想通了這一點,所以才敢與緋煙攤牌,逼著她在此時做出一個選擇。
解決掉緋煙的問題之後,虞謠今後想做什麼便都輕鬆了許多,無需再千方百計地隱瞞。
翌日,她去向老夫人請安之後便編了個借口,說是想去天音坊拿一些蘇如是留下來的物件,老夫人不疑有他,只囑咐了她幾句便讓她離開了。
虞謠回房中換上了尋常衣服,雖說是尋常,但也只是相比較而言,畢竟王家這樣的人家哪裡會有那種很差的衣裳呢?所以她也只能儘可能地選了一些樣式不那麼精緻的衣裳,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襖子,配著天青色的下裙,在馬車之上將自己發上的飾品都摘了下來,只戴了兩朵尋常絨花。
她吩咐馬夫駕著馬車去了天音坊,其實她向老夫人所說的也並非是扯謊,因為蘇如是走之前的確留下了一些樂譜,屋中還留有批註過的書籍,告訴她閑暇時候可以來看上一看。
九音見她到來,想要吩咐人去伺候著,但卻被虞謠給拒絕了。
虞謠關上了門,向著緋煙道:「此事不宜大張旗鼓開來,但卻也沒有必要瞞著你。我先前流落在外之時,曾有人救過我一命,後來他陰差陽錯的入了宮我便趁每年三月十五前去探望他。只是我如今身份不同以前,再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宮門處等著,所以也只能如此了。」
因為虞謠並未說清楚救她的人究竟是男是女,所以緋煙下意識的便認為虞謠是要去探望一個宮女,她有些無可奈何但也只能聽從虞謠的意思。
緋煙想了想,到底還是勸了句:「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讓那裡剛巧有人認出了您,又該如何呢?不然還是讓奴婢替您去吧?」
虞謠只是想再見秦修一面,自然不可能真的讓緋煙代替自己前去,可緋煙所說也有道理,讓她有了幾分顧忌。
緋煙見虞謠並沒有讓步的意思,便知道自己大約是勸不了了,只得又道:「馬車之中有幕籬,您若當真執意要去,那就戴上幕籬吧。」
虞謠想了想那宮門口的狀況,覺著自己若真戴了幕籬那才是顯眼,可她又不敢真的不做掩飾地前去,權衡過利弊之後還是聽從了緋煙的建議。
她在天音坊跟著蘇如是學了許久的琴,對天音坊的地形十分清楚,戴上幕籬之後便七繞八繞地出了天音坊,向著皇宮而去。好在她還沒有完全忘了路途,再加上天音坊與皇宮離得並不遠,過了小半個時辰便到了天音坊。
上次她是在快到中午之時才見到了秦修,本以為這次應該也是差不多的時間,卻萬萬沒有想到她剛到了沒多久便聽到了秦修的名字。
好在秦修這次並沒有掉頭就走的準備,而是向著四周看了一圈,虞謠連忙抬起手揮了揮,見秦修向著自己走開才鬆了口氣。
秦修比一年前好上了許多,想來宮中的日子應該還不錯,他再也不像最初那般瘦的皮包骨頭了,只是在虞謠看來,他還是有些偏瘦了。眼前的少年終於長開,可他眼角眉梢都不自覺地帶著些陰鷙,在看向虞謠時方才略微收斂了一些。
虞謠知道秦修入宮之後的運氣一直不錯,也知道他將來會越來越接近權勢的頂峰,如今的他已經有些扎眼,更遑論將來的那個權宦了。
「一年不見……」虞謠想來想去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乾巴巴地道,「你可還好?」
隔著一層白紗,秦修並不能將虞謠的模樣看真切,只能發現眼前這姑娘長高了一些,他皺眉道:「你怎麼了?」
虞謠語塞,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這幅裝扮,她並不想透露出自己的身份,只得抬手捂著臉道:「我臉上出了些疹子,不大好見人……」
還沒有等到秦修再說什麼,她便抬手送上了自己帶來的糕點:「這是我精心挑選的糕點,你看看可還合口味?」
虞謠這次並沒有再帶鞋襪什麼的東西,秦修上次的舉動她還記在心裡,這次索性也就不再拿來讓彼此都膈應了。
秦修見她這次只帶了糕點,心中轉了幾轉,便弄明白了虞謠的心思,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他低頭拆開了油紙包,看著其中精緻的糕點愣了一下,他還記得虞謠上次的裝扮,那並不像是什麼富裕人家的姑娘,最多像是丫鬟罷了。可如今這糕點卻與先前大相徑庭,就算在宮中御膳房也是專供給貴人宮中的,不受寵的低位妃嬪根本摸不著。
虞謠並沒有注意到這點細節,她只是拿了一些老夫人派人給她送來的糕點罷了,只是看著模樣精緻味道還不錯就帶了過來,哪曾想過宮中會是這般情形呢?
秦修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虞謠的衣角,他在內務府呆了一段時間,立即便注意到這料子的珍貴。
他並不知道虞謠近一年來都發生了些什麼,但是他卻能看出虞謠身上翻天覆地般的變化,只不過他見虞謠自己並不想提及,所以便將疑惑存在了心裡,未曾說出來。
虞謠看著秦修修長的手指,聽到他點頭說了句「味道很好」后便放下心來,覺得自己這番折騰並沒有白費。
秦修從腰上的荷包中拿出一錠銀子遞給虞謠:「還給你。」
一年過去,虞謠早就忘了秦修當初所說的話,愣了片刻后才反應過來秦修這是還自己當初給他的銀子。她現下並不缺錢花,只是秦修也不像卻錢的樣子,她便從秦修手中接過了銀子,並不想在此處就這這點錢跟他推來推去。
「我在宮中還得當差,若是無事的話我便回去了。」秦修折起了手中的油紙包,卻並沒有將糕點還給虞謠,而是選擇了拿進宮。
虞謠有些詫異,她本以為按著秦修多疑的性格絕對不會把這剩下的東西帶回宮的,卻沒想到他竟然收下了。
「宮中生活不易,你多加保重。」虞謠也無話可說,只得笑道,「你是有分寸的人,我便也不多說什麼了。」
秦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