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五十八
虞謠自己也說不清楚費盡心思來見秦修一面有什麼意義,某種程度上來說, 她算是一個務實主義, 很少干這種沒有回報的事情, 可秦修對她來說與旁人並不相同, 也算是她的一個特例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這樣做多久,或許終有一日, 她會因為事務繁忙再也抽不出空子來宮門口處等人, 而秦修也會因為位高權重懶得再來見她這麼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不過這些都是后話, 她也懶得去細想。
辭別了秦修, 虞謠立即便準備回天音閣去, 卻沒想到轉身的功夫竟撞上了劉靈均。
如果沒有錯的話,虞謠記得自己第一次來盼望秦修的時候便曾經見過劉靈均, 那時他彷彿是在與一個宮女交談,應當是他的姊妹。
劉靈均發現自己撞上了人, 連忙後退了幾步, 忙不迭地道歉。
虞謠一見他這模樣便不由自主地有些想笑, 沒想到一年未見, 劉靈均還是那副書獃子樣。
在前世里, 劉靈均因為科舉舞弊之事被誣陷,在大牢之中受盡折辱,出來之後便性情大變。不然以他這副模樣,又怎麼可能在後來與王謝世家、秦修殷虞謠成三足鼎立之勢呢?
「無妨。」
虞謠並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含笑說了句便迅速走開了。這劉靈均也實在了不得,明日便是殿試了,他今日竟然還能抽出時間來見自己的妹妹,想來兄妹感情也是深厚的很。
因著緋煙的配合,所以這件事情並沒有出什麼紕漏,只不過虞謠在回天音閣的時候遠遠地看見了一個身影,那身影像極了謝然,讓虞謠不由自主地有點心驚,故而繞開了去。
第二日,便是殿試了。
如果不出什麼差錯的話,今年的狀元便該是劉靈均了。至於謝然,他大概根本就沒有入朝為官的打算吧……
虞謠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對謝然一直有一種迷之信任,就比如她潛意識裡面一直覺得謝然之所以沒有在殿試中名列前茅是因為謝然自己本身並不想太過招搖,而不是謝然沒有那個能力。
等到殿試放榜的那一天,虞謠特地派人前去打探了一番,果然原書的慣性還是很強大的,劉靈均便是金榜榜首,本屆的狀元郎。王家那小廝辦事妥當,竟抄了一份金榜過來,虞謠將那名單看了一遍,果不其然,在進士中段看到了謝然的名字。
而王氏的兩個兒子,虞謠的親表哥們考的竟也都還不錯,雖算不上頂好的名次,但憑著祖蔭也夠尋個好官職了。
虞謠將金榜大略看了一遍便丟在了一旁,本以為此事終於塵埃落定,卻萬萬沒有想到原本平靜的水面竟然又起了軒然大波。
聽到劉靈均涉嫌科舉舞弊之事傳來時,虞謠險些丟了手中的茶盞,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原書中的劇情竟然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了面前。本來以為劉靈均逃過了一劫,可以少掉一場牢獄之災,卻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沒有能躲過。
而這次與前世又有些不同,因著前世劉靈均是被牽扯進去的,而這次卻獨獨針對了劉靈均一人。
緋煙道:「金榜是陛下親自決定的,尋常之人誰敢去反駁,但這次劉靈均卻撞上了硬骨頭。今日早朝之事,趙御史在金殿之上當著所有朝臣的面參了劉靈均一本,說是他先前會試之時曾向著那書院買過試題。這趙御史是有名的剛正不阿,先帝在世時他就因著直言犯諫遭了處罰,但卻從未服過軟,陛下繼位之後提拔了他,應當也是器重他。劉靈均攤上這麼一個人,只怕是難以輕易脫罪了。」
「其實若仔細說起來,金榜是由著殿試決定的,就算劉靈均會試時買過題也與殿試無妨啊……」因著和虞謠愈發親近的緣故,緋煙感慨了句,「只是他既然做過這樣的事情,如今被人揭露出來也算不得冤枉了他,終究算是自作自受。」
「他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虞謠篤定地搖了搖頭,「我與他算是有過一面之緣,對他的性情還算了解,他並不像是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人。再者,他本身就才智過人,就算事先不知道題目也照樣能奪得榜首,又何必多此一舉給自己多一些污點呢?」
緋煙萬萬沒有想到虞謠竟然是與劉靈均相識的,只得把自己先前所說的話都咽了回去,嘆道:「如果真如此,那他這可真算得上無妄之災了。」
這的確算得上無妄之災。
先前會試試題泄露之事雖未曾廣而告之,但褚裕顯然是頗為介懷,還曾經下令將買過試題的舉子們在榜上除名。如今劉靈均之事驟然被捅出來,褚裕只怕不會善罷甘休,畢竟劉靈均是他親自點出來的狀元郎,說劉靈均果然做過此事,無異是打他的臉。所以不管出於什麼緣由,褚裕勢必會將此事追究到底,給眾人一個交代。
因為趙御史在朝堂之上將此事捅了出來,所以褚裕當即便吩咐大理寺嚴加審理此案,將劉靈均打入了天牢之中。
虞謠最初之時雖然有些擔憂劉靈均的安危,但她知曉按著原書中的劇情最終會有人站出來為劉靈均平反,所以也就稍微放下心來。可是等來等去,虞謠非但沒等到赦免劉靈均的詔令,反而等到了一旨處決書,說是劉靈均科舉舞弊之事熟識,剝奪功名流放四千里。
聽到這消息時,虞謠這次是真的砸了書中的杯盞。
她沒有想到事情竟會是這般發展,可是想來想去,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步發生了差錯,竟會造成這般不可彌補的紕漏。
冷靜下來后,虞謠當即便下定了決心——不能讓劉靈均流放。
一旦劉靈均流放在外,就相當於坐實了他的罪名,今後翻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重點在於,如果劉靈均就這麼被驅逐出京城,那麼劇情就會發生巨大的崩壞,今後朝中的局勢便再也不是虞謠所能預測的,這絕對不是虞謠想要看到的事情。她唯一的優勢就是對劇情的先知,如果這點優勢也失去了,那她就會失去自己的安全感與依仗。
再者,無論是在原書的劇情之中,還是在她與劉靈均的那次相處中,她對這個劉靈均這個人都還算抱有好感。
劉靈均在原書中的戲份還是蠻多的,而且正經來說,他才是最正統的正派角色,為人坦蕩心繫萬民。雖然虞謠那時候喜歡的是秦修,但對劉靈均這樣的人卻討厭不起來。總有那麼一種人,你或許會無感,但你知道他的的確確是個好人。
虞謠將此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覺著能幫忙大概只有自己的父親王執了。畢竟當初會試的主考官便是王執,若他能站出來勸褚裕重查此案,大概還有會有轉圜的餘地的吧?
不過如果王執真的不肯幫,那虞謠也無可奈何了,畢竟她不可能強求著王執為一個陌生人冒險,王執願意幫就算是情分,不幫也是本分了,無可指摘。
虞謠在進王執的院子之前心中嘆道:「劉靈均,看你的運氣如何了。」
王執的院子與平常不太一樣,書房的門緊閉著,一旁還有人守著,那人看起來眼生的很並不是王執身邊常用的小廝。那人原本目不斜視地站在一旁,可虞謠剛一踏進這院落,他的眼神便如同利刃一般釘在了虞謠身上。
問道見她來了,連忙迎了出來,使了個眼色:「姑娘來這裡有什麼急事嗎?」
「倒也算不上什麼急事……」虞謠先是下意識地這麼說了一句,然而在她將眼前的情形過了一遍后便改了口,「我的確是有事情要見父親,他是有客人嗎?」
問道低聲道:「有貴客來訪,姑娘若無急事的話還是等晚些時候再來吧。」
問道的這個態度愈發肯定了虞謠的猜測,她掩唇咳了兩聲,露出些為難的神色:「父親果真是不方便嗎?」
問道對虞謠算是了解,知道她是個很有分寸的人,卻怎麼也沒想到她今日竟然這般頑固,大為不解。
虞謠又磨蹭了些時間,見實在沒有法子,也只能暗地裡嘆了聲氣準備離開。誰料她還未轉身,書坊的門便打開了,王執站在門口笑道:「謠謠你這是有什麼事?進來再說吧。」
虞謠心中暗喜,連忙進了書房。
王執的書房她是很熟悉的,進門之後她借著關門的功夫不動神色地掃了一圈,果不其然,在書架的間隙之中看到了躺椅上的一片衣角。
虞謠最初只是有些懷疑,再加上褚裕先前便有過帶人來王家的經歷,所以她便賭了賭,沒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有可能是猜對了。虞謠掩去自己眼角的笑意,露出些焦急的模樣,心道,劉靈均這運氣可真不錯。
王執等她落座之後方才問道:「你這麼急匆匆的來是為了什麼?」
「女兒失態了,還請父親見諒。」虞謠咬了咬唇,將腹稿又過了一遍,開口道,「我原是不該拿這種事情來叨擾您的,只是我思來想去總是有些不安,所以還是覺得應當將此事告知於您。」
「哦?」王執的眼神不自覺地向書架那邊飄了飄,問道,「你想說的是什麼事情?」
「是……關於此次狀元郎劉靈均被下獄之事。」虞謠在王執差異的目光中解釋道,「我先前流落在外時,曾遇上過劉靈均,與他也算得上是相識。在我看來,他絕不是那種會投機取巧做這科舉舞弊之事的人。」
王執定定地看著虞謠,沉聲道:「世人常說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怎麼敢擔保你所認識的劉靈均就不是他裝出來的呢?」
「我也曾想過此事,所以一直存著顧忌,並不曾拿此事來打擾您……」虞謠最初的確沒有想過想把王執拖下水,如今心中也有些愧疚,但事已至此,她只能勉強說道,「可我今日聽聞劉靈均被判了重刑,心中始終有些不安,思來想去還是覺著與您講一下此事,不然我只怕過不了這道坎。」
王執有些為難的看著自己女兒,一方面他的確相信虞謠所說的話,可另一方面,劉靈均的罪名是大理寺判決的結果,某種意義上來說褚裕也已經默認了這個判決,自己如果信了女兒的話,無疑是質疑大理寺與褚裕的決定。
虞謠知道自己這一舉動有些強人所難,她也沒有想要將王執推到進退兩難的地步,如今見王執有些為難,她便起身道:「女兒此舉太過莽撞,您只當沒聽過這話就是……」
王執嘆了口氣,無奈地看著虞謠。
「你這話究竟是說給你父親聽的,還是說給朕聽的?」
褚裕的聲音從書架後傳來,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
虞謠心中一驚,沒想到自己的小心思竟如此輕易地被褚裕給看破了,只是她現下也只能咬死了不承認,不然難免要落得個刻意的名頭,若褚裕想要追究的話只怕王執還會受到牽連。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件蠢事,如果處理不好,只怕就難以收場了。
虞謠掐了掐手心,做出一副茫然的模樣,無措地看向王執。
王執看著她這可憐的模樣有些心軟,連忙道:「還不快行禮,這是陛下!」
虞謠露出些詫異的神色,驚疑不定地看向書架,跪了下去:「臣女王謠叩見陛下。」
過了片刻,褚裕方才懶懶地笑道:「起來吧,朕方才問你的那個問題,你倒是回答一下。」
「臣女不知陛下何意……」虞謠茫然失措地抬起頭,「臣女只是有些不安所以來向父親傾訴,並不知道您在此處……若臣女知曉御駕到來,又怎麼敢在這種時間前來打擾?」
褚裕道:「你該慶幸你父親是朕的肱骨之臣,若換了旁人,朕非但要懷疑你是刻意的,還要懷疑你父親與你串通來朕面前演這一場戲。」
虞謠立即又跪了下去,將頭磕在了地上:「還請陛下明鑒,臣女絕無此心。父親他衷心可昭日月,還請陛下不要因為臣女的過失遷怒到父親。」
接著便是長久的沉默,書房之中已經到了一根針落地都能聽到的地步。
在虞謠的心理已經快崩塌的時候,褚裕終於鬆了口,他極輕地笑了笑:「你怎麼動不動就跪?起來吧,將劉靈均之事好好跟朕說說。」
虞謠長出了一口氣,慶幸自己終於糊弄了過去。
「臣女遇上劉靈均是在一年前的元宵燈會,那時他恰好在幫別人解圍——想幫著別人付一碗十幾文的面錢。可是他也不是什麼富裕之人,身上帶的錢竟剛好差了一文,臣女恰巧路過就給了他一文錢。」虞謠回想著當初的情景,低頭看著地板上的紋路,「他是個十足的書獃子,還向著臣女問該怎麼還那一文錢,臣女只得編了個借口將他打發了……臣女曾問他,達則兼濟天下,窮為何不獨善其身,他卻說只不過是順手而為……」
「若仔細說來,臣女與劉靈均也只有這一面之緣,連他的模樣都記不清楚了,只是因著他的舉止對他印象深刻。」虞謠嘆了口氣,「若仔細追究的話,這點事情也算不得什麼,若拿來與父親說說還算可以,在您面前就有些不足了。其實說來慚愧,臣女來向父親講此事並非是為了劉靈均,而是為這自己心中的那點不安罷了。」
聽了她這番話,褚裕道:「你這些話,也就最後一句誠懇了些。」
虞謠覺著褚裕大概是說話刻薄慣了,只低著頭不多加辯解。
「你今日所說之事,我會考慮考慮的。」褚裕似笑非笑地看著虞謠,補充道,「也好讓你安心。」
虞謠又行了一禮:「謝過陛下。」
待到虞謠離開后,褚裕方才從內室走出,淡淡地看著王執。
王執跪地請罪道:「小女太過任性,沒個分寸,若有冒犯之處還請陛下寬恕。」
「我既然已經那樣說了,自然不會追究她。」褚裕一撩衣擺坐了下來,「我方才只不過是詐她而已,你這女兒可算不上任性,小聰明還是有的。」
王執一時間辨別不出褚裕的意思,只能站在一旁聽候吩咐。
褚裕按了按太陽穴,閉眼問道:「若我沒記錯的話,先前你防備會試之事也是因著她向你提了一句?」
王執不知他突然提及此事是為了什麼,應道:「的確如此。」
「那我便姑且信她一次。」褚裕緩緩地睜開了眼,「此次春闈疑點重重,不容輕視,明日早朝我會吩咐大理寺重新徹查此案,你負責監審,絕不容許再有任何徇私枉法之處。」
王執跪地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