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鄖昀病了,高燒。
他最需要休息的時候,夢裡卻帶著真實的場面,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折磨他的心神。
那些匪夷所思的槍擊一聲聲響在耳邊,每一發都帶著震顫,就像子彈貫穿了心臟,令他呼吸驟然沉重。
「rh有問題。」
「你確定?」
「嗯,狙擊、重裝的跟槍不對,e點沒有視野,通訊和醫療早死了,他們不該預測到我的位置。」
他走的不是常規路線,算上敵人的反應時間,不可能如此順利地被堵截。
如果不是運氣和瞎猜,這樣有預謀的防禦,不是理智的做法。
巧合發生三次就會引起警覺,那些不可能存在的提前槍,透過陣亡瞬間的敵對視角,能夠清楚的看出來,他們已經失去了上半場的優勢,如果不能在下半場扳平比分,這一場比賽就會宣告結束。還有最後一次回擊的機會,然後在他一人硬撐之下,失去了唯一翻盤的機會。
「你不要衝動。」
「我很確定。」他的聲音年輕又自負,對現場裁判說道:「我申請現場驗機,我懷疑rh開掛。」
然後,那些吵雜得如同老式收音機的雜音,無止境地滋滋作響,刺得雙耳抽痛。
只剩一個人的話語,不斷重複,清晰無比。
「你不能因為自己做不到,就認為別人也做不到。」隊長的聲音如寒刃,滿含對他的譴責,「你太自負了,牽連了整個隊伍。」
字字聲聲,沉寂兩年時光穿越整個記憶,噴涌而來。
康明盯著林信然將針頭插入手背,似乎能夠看到冰冷的液體注入鄖昀的血管。
「又輸液?」康明對自家的私人醫生表示懷疑,他是不喜歡這種簡單粗暴的退燒方式的,但從認識林信然以來,這個醫生治病彷彿永遠只有兩招:打針、輸液。
林信然仰頭將輸液瓶掛在衣架上,調整了輸液管的滴液速度,按照醫院那一套標準化管理,抬手寫上使用的藥劑,還有……他回頭問道:「你這位叫什麼?」
「鄖昀。」
「都是大男人,不要老是叫人小名。」他抬手一邊寫一邊嫌棄道。
康明不想解釋也不想理他,開始懷疑林信然的職業素養,說:「輸液真的管用?」
「這兩年你輸液出過事嗎,沒有吧?」林信然用事實說話。
「那是我身體健康,你這庸醫!」康明抗議道。
「長本事了二少爺。」林信然拿筆敲著手心,語氣全是不滿,「電話裡面客客氣氣說麻煩你跑一趟了林醫生,現在敢當面喊我庸醫?」
康明不吃他這一套,他們兩個認識了兩三年,林信然最擅長的明明是外傷包紮,雖然常年坐鎮內科,但他根本沒有見過林信然發燒自救,當然,也沒有必要。他說:「別陰陽怪氣,你要是庸醫,就耽誤了我們上醫院的時間,我直接叫陳迅捷把年終給你扣光。」
林信然對於這樣的威脅無動於衷,笑了笑,說:「去醫院還是輸液,挂號、排隊、拿葯、等護士,擠在吵吵嚷嚷的輸液區,到處都是孩子的哭聲,夫妻的吵架聲,你願意帶人去就去,我馬上給你拔針。」
他雖然很少見到康明,但是了解這位陳二少爺的脾氣,心直口快,外冷內熱,初見時候裝過幾天冰山,等到半夜發病,還是覺得隨傳隨到的私人醫生最好用。
果然,聽了這話,康明安靜地坐著,半句挑刺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心裡就算焦急,遷怒到醫生身上也是不應該的,但是鄖昀的狀態真的不好,嘴唇帶著干殼的痕迹,虛弱得像受到了極重的折磨。
「你這葯要輸多久,為什麼鄖昀還不醒。」
「去年你發燒的時候插根針就活蹦亂跳了?」林信然第一次覺得康明聒噪,過去沉默寡言、面帶寒意的態度消失得無影無蹤,更像一個孩子爸,只知道沖著醫生一通亂問,「你現在就像個帶孩子的爸爸,又傻又蠢。」
康明怒了,聲音冷冽地為自己正名:「治不好云云,我讓你陪葬!」
「陳靈動,你知道為什麼皇帝的愛妃一般都英年早逝香消玉殞嗎?」林信然放下掛在衣架上的輸液管,威脅似的看著康明,「因為動不動就要人陪葬,把太醫世家全得罪了。」
康明瞥他一眼,心裡急的那股氣,瞬間噎在心裡無處抒發,說:「我錯了,林太醫,云云輸完液能好嗎?」
「嗯,把這瓶輸完給我打電話。」林信然把待會要繼續使用的藥瓶放在床頭柜上,至少還要等兩三個小時,才能換藥。
「你去哪兒?」康明問道。
林信然看了看室內環境,完全不想待在這個充滿戀愛酸腐氣息的房間里多待。床上躺著的雖然是病人,但看起來也是成年人,老是被康明喊小名,甜膩得他根本不想聽。他關門前,說道:「找張燁。」
林信然和張燁是老鄰居,年齡長,性格溫和,醫學院畢業之後進了三甲醫院當內科主治,後來,不知道陳迅捷抽了什麼風,突然聘他為集團特約醫師,專門給高層那群夜生活豐富的傢伙保密*,特別治療,結果他做得最多的工作,反而是被康明當私人醫生使喚。
但他人好,最多在陳迅捷公司賬上多記一筆,也不會計較太多。
康明安靜地坐在床邊,鄖昀睡得不安穩,任誰在病中都不會覺得舒服。
輸液不是好事,但鄖昀的狀態確實只有輸液能夠解決。這種超過正常恢復的溫度範圍,如果不及時用藥物來抑制事態,很容易發生更嚴重的後果。
那些林信然說出來嚇人的可能性,康明不去多想,只希望他帶來的藥劑能夠在這一次變成神葯,輸完一瓶就能看到鄖昀睜開眼睛。
鄖昀的臉色潮紅,眉頭帶著不安穩的思緒,這種痛苦糾結的表情,顯然是被夢魘驚擾,康明已經看了許久。
然而,無能為力。
病症就像直播,無論觀看的人多麼憤慨、焦急,也無法幫助主播解決任何的困難。
康明被自己的想象弄得哭笑不得,第一次覺得職業病的因子在體內作祟。鄖昀就像平時比賽一樣,無論多麼危急的戰局,他也只能在旁觀看,做什麼都無法幫助鄖昀改變戰況。只能靠鄖昀自己。
他拿出手機,打開微博客戶端,稍微思考,發送了今天第一條消息。
康明ing:今天不播了。
他在看到系統提示的發送成功時,都能想象蜂擁而來的粉絲們會在下面刷些什麼君王不早朝的東西。
康明嘆息一聲,抬頭看到床上安安靜靜躺著的鄖昀,覺得:要真的是不早朝就好了,結果是照料病人啊。
他對鄖昀的狀態又有了更深的了解,平時活動亂跳,病起來讓人片刻放鬆不得,看來以後除了鍛煉,還要再加強飲食。他還是喜歡鄖昀活力四射的模樣,如今躺在床上了無生氣,看起來都覺得可憐。
門被人輕輕打開,康明回過頭就看見了盧筱安等人的身影。
盧筱安輕聲說道:「他醒了嗎?」
康明站起來,示意大家出去談。am最讓他滿意的地方,大概只剩這群職業選手了,最開始令人不舒服的盧筱安,現在也能看得順眼,康明覺得鄖昀功不可沒。
如此認真善良執著,用盡天下讚美詞去形容的傢伙,就像一支催化劑,投放到任何池水裡,都能將氛圍帶動得積極又熱切。
完全不覺得自己誇張的康明,說:「今天沒有比賽吧,有的話鄖昀也打不了。」
「本來有一場小組賽,我們讓張哥棄權了。」
am沒有替補,鄖昀病倒,根本沒有人能夠接替他的位置繼續比賽,am在msq杯上小組賽出線,暫時不用馬上進行十六進八的比賽,但是張燁報名的相近線上杯賽的小組賽,只能暫時棄權。
這是一種正常的權衡,雖然可惜,但是沒有辦法。
康明覺得自己也有沒照顧好鄖昀的責任,說:「我會跟張燁商量替補的事,你們先回去吧,讓鄖昀多睡兒。」
「讓他好好休息吧,本來只是來看看他的。」盧筱安對於站在戰隊的狀態最了解,聽到他主動提出替補的事情,不贊同地瞥他一眼,「陳老闆,我們不需要替補。」
「守望先鋒全靠配合和熟練度,如果出替補,我們誰能不斷地被替換下去陪他進行磨合?」
「雖然替補的存在在戰隊里很正常,但暫時不需要,謝謝了。」
am已經趨近完美,替補反而會打亂節奏。
這是難以取捨的話題,戰隊擁有替補能夠防止發生像今天這樣的意外,但是替補本身的存在非常尷尬。他就像遊離在戰隊之外,團隊配合越熟練,越沒有他上場的必要,如果只是為了防止意外讓人無盡地坐冷板凳,倒不如戰隊成員本身注重調節,防止意外的發生。
微博上因為am的摸魚杯比賽棄權聲明,又炸起一波對am成員的關心。康明的微博說不直播的時候,已經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現在忽然比賽棄權,兩件事聯繫在一起,就像戰隊內部出現了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那些有理有據的猜測不斷在評論下刷新存在感,連帶著這幾天流傳出來的小道消息,都被他們完美地聯想到一起。
「聽說有戰隊要解散,am又比賽棄權……難不成……」
在動蕩的時期,小道消息都傳得超級迅速,那些透露人帶著隱藏真實信息的壞習慣,終於讓沉溺在國內電競圈的人挂念起國外小道消息簡單直白的透明性。
連撕逼都是點名道姓,哪像國內說點什麼都喜歡藏著掖著。
外面瘋言瘋語,基地一片安靜。
想要探望鄖昀的隊員都被康明悄聲安撫回去,而盧筱安走之前告訴他,昨晚鄖昀在看錄像。
是獵空的錄像,無數獵空的錄像。
康明特意在他的帶領下,將鄖昀電腦上保存的比賽視頻全部拷過來,放在筆記本電腦上插上耳機慢慢看。
比賽的錄像分組非常規律,一看就是來自張燁的珍藏,從第一賽季開始的杯賽到最近的msq應有盡有,他一一點開,發現都是正常的比賽錄像,沒有絕世秘籍,也沒有名家點評,解說嘰嘰呱呱地大聲吼叫炸得他腦仁痛,卻看不出和普通的比賽錄像有什麼差別。
就算是熬夜看完這些東西,也不該一夜病重成這副模樣。鄖昀不是心靈脆弱的人,總不會因為看盡天下比賽,忽然被國內的菜雞表現打擊到吧?
康明鄙夷自己的胡思亂想,覺得這些獵空咻咻咻地穿來穿去實在煩人。
鄖昀還在輸液,病得赤紅的臉頰終於褪去病態的潮熱,但是還是覺得困。
他稍稍動動手,康明就知道他醒了。
「感覺怎麼樣?」康明問道。
鄖昀的聲音帶著剛剛蘇醒的睏倦,有些干啞,說道:「還好。」他的夢境複雜又痛苦,彷彿堵在死循環里,完全找不到出路,還好醒了過來,再也不用去面對那些冰冷的質疑。
康明端起桌上的水杯,原本滾燙的開水溫度變得溫暖,剛好是入口的溫度。
鄖昀剛剛坐起身,就收到這杯溫水。
他搖搖頭,說:「我不渴。」
鄖昀的嘴唇乾裂,顯然是一句謊話,康明將水杯遞到面前,像誘哄生病任性的孩子,道:「發燒把你身上的水分都蒸幹了,喝杯水,病就好了。」
鄖昀看他一眼,神情複雜地掀開被子,低著頭找拖鞋,低聲說:「……我想上洗手間。」
康明發出一聲笑,將杯子放在床頭柜上,幫他取下衣架上掛著的輸液瓶,還在回味鄖昀剛才委屈的眼神,笑道:「要不要抱?」
「不要。」鄖昀站起來,之前那種燒糊塗的感覺已經消失得乾淨,手上的針管輸入的冰冷液體,將身上的溫度降了下來,只剩下發燒時的睏倦,如果不是生理需求,他根本不想從床上坐起來。
住在三樓的唯一好處,大概是離洗手間近,鄖昀率先走進去,就要接過輸液瓶。
康明小心地將那個玻璃瓶交到他手上,確認道:「要不要扶?」
扶哪兒,扶下面嗎……
鄖昀說:「不要。」然後狠狠關上門。
他已經分不清康明的問話是有意還是故意了,這種無時無刻的調戲,讓他再也不能心無芥蒂地回應。
康明哪兒都好,就是gay起來完全不像個直男。
當鄖昀重新坐回床上,才注意到康明放在一旁的電腦,播放著比賽錄像。
「你對獵空感興趣?」康明見他盯得認真,回憶起盧筱安的提醒,問道。
鄖昀搖搖頭,動作幅度不大都能帶起頭部陣痛。他緩緩地躺下,覺得自己病弱的姿態實在是礙事又無奈。
他說:「我不喜歡獵空。」
鄖昀一直不怎麼拿獵空,即使他的槍法拿起這個英雄,能夠擁有優秀的發揮,但內心還是排斥的。曾經是因為外掛,現在,還是因為外掛。
他垂下眼帘,白日的光芒被遮擋在視線之外,鄖昀不敢睡,卻覺得身體非常疲倦。
「我沒事了,康明你去忙吧。」他這樣說著,康明卻沒動。
康明覺得鄖昀是有事瞞著的,一個人研究不喜歡的英雄整整一晚上,甚至思慮過重引發高燒,本身就不是正常的狀態。
康明說:「如果你有事,一定要跟我商量。」哪怕他想拆開鄖昀大腦看清這個傢伙到底在想什麼,還是用的「商量」。
他將選擇權放在鄖昀手上,尊重他的一切決定,但是——
「不管發生什麼,我會站在你這邊。」立場堅定,不需要考慮。
鄖昀想翻身,卻因為手背上的輸液管阻止了動作,他只能閉上眼睛,點點頭,說:「好。」
但是康明沒有走。他堅守在病人身邊,要將這幾瓶液體輸完。
然後,他收到了不算太好的消息。
剛剛結束了msq小組賽的樂耶,發布微博說心累,連帶著出現了各種聯動的評論。而yeah戰隊的官方微博行事果斷,直接發布聲明表示近期停止活動。
所有糾結在一起的消息,吃瓜群眾才發現那個傳言要解散的戰隊,是yeah。
康明是知道樂耶要退出戰隊的,但是yeah的解散還是令他驚訝。戰隊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東西,說散就散,它代表的不僅僅是一個團體,更代表了身後那群支持的粉絲。
他記得,yeah的人氣在am出現之前,幾乎是守望先鋒第一網紅戰隊。
那是樂耶的戰隊,但是沒有樂耶,同樣有著優秀又友善的職業選手,關注者從只會高呼樂耶的名字,變得博愛,戰隊里每一個人都記得清清楚楚。
「顧氏退出了,還有沒有好推薦?」左洲的消息清晰地出現在手機屏幕上。
緊接著是來自顧晨生的未讀:「來啊,老地方!」
iop是商業的事,康明完全管不了這些任性的贊助商的決定,鄖昀還病著,輸完液完全又陷入睡眠狀態,彷彿要將他之前規律作息損失的休息完全補回來,至少體溫計帶出的數字,恢復到了正常的體溫區域。
康明想了想,直接把張燁找過來照顧病人。而他,選擇去見顧晨生。
說是老地方,不過是陳迅捷和顧晨生這種人偶爾呼朋喚友拼酒量的小酒吧。其實康明自從開始直播之後,很少會去,整天的時間都被直播和遊戲佔據,根本不像顧晨生這樣習慣停留在這些地方的人,把這裡當做根據地。
上次來,還是顧晨生醉成狗一樣必須要人送的時候,看在他對守望先鋒國際邀請賽還有點利用價值的份上,康明勉為其難地來陪他喝了兩杯。
現在,顧晨生還顯得清醒,至少渾身煙氣比酒味更重,口齒清楚,思維清晰,還沒有到爛醉的地步。
「真的退出?」康明坐下來,直接問出最關心的問題。
「不然呢,我花錢找罪受?」
「你完全沒必要解散戰隊。」康明對他這樣的行為,是很生氣的,即使是投資人,隨便地解散,沒有顧慮到選手的心情,「找個人繼續打不就行了。」
「找個人……」顧晨生挑著眉滿是質問,「從哪兒找,找誰?yeah本來就是為了樂耶建的,現在他不玩了,退出了,我留著幹嘛,睹物思人?」
「守望先鋒的戰隊很有潛力,如果能夠在iop上打出成績,一樣能靠直播和贊助盈利。」
顧晨生擺擺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道:「陳靈動,我們一開始就不一樣。」
「你是為了戰隊,我是為了樂耶。」他一字一頓地劃清界限,堅定不移地表示自己的不單純,「你這麼費勁地說服我,是想讓我繼續投資iop?」
康明並不避諱他的目的,說:「對。雖然四個贊助商也能正常運轉,但是不能少了你的運營。」
顧晨生手上有經驗最豐富的營銷團隊,娛樂圈那些一炮走紅的明星事件,大部分出自他的手筆。這些事情他做得多,連帶著拿到電競職業圈來無比順手,樂耶就是個極好的例子,光靠著名氣,也能混得風生水起。
他聽了這話,笑了笑,說:「你給我兩百萬,我幫你營銷,友情價。」
康明從包里掏出兩個計程車找零的硬幣,放在吧台上發出悅耳的輕響,說:「給,兩百萬。」
顧晨生用手指夾起硬幣,像玩兒似的敲得吧台作響,引起酒保的視線也沒有減輕手上的動作。他覺得電競職業圈很沒意思,好不容易兩個人的發展有了起色,樂耶的態度變得緩和,結果毫無預兆地轉身就走,連他都不知道樂耶到底在想些什麼。顧晨生問:「你和你家的怎麼樣了?」
「顧晨生,你說得對,我們真的不一樣。」康明開始贊同他之前的觀點,「難道你就沒有目的單純地種植一盆花,單純地期待它盛開,或者養一隻貓,單純地看它活潑可愛的樣子就覺得身心舒暢?」
康明咬字清楚,不斷地重複「單純」這個詞。
顧晨生聽完,憐憫地看著他,說:「我只想養一隻花妖、貓妖,在我床上活潑可愛地綻放。」
康明白他一眼,覺得跟這種下半身禽獸沒有共同語言,他總是這樣口無遮攔,把下流當風流,本質上卻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慫逼。
顧晨生拿起手邊的酒,狠狠地悶一口,感嘆道:「你真純情,云云真可憐。」
「瞎說什麼。」康明接過酒保遞來的雞尾酒,顏色絢爛得像飲料,度數卻絕對不低,「我們是正經朋友,就算談情說愛也到不了你這種禽獸的地步。」
「談情說愛。」顧晨生對這個詞帶著嘲諷,「愛就是性,就是sex,就是干,要讓他雙眼朦朧求饒呻.吟,讓他打開腿求著你再來不要停大力屮,永遠迷戀你的身體,這才叫愛。」
顧晨生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些話,康明聽得只想捂住眼睛。太污染視聽了,簡直是人間殺器。
「看,你臉紅了。」顧晨生對他的表情一臉瞭然,覺得他和另外一位完全不一樣,不管是長相還是性格,除了那顆外冷內熱的心,根本沒有任何共同點。
「純情!」他似乎唾棄著什麼,說出這兩個字都帶著咬牙切齒的感覺,「你居然是陳迅捷的親弟弟,真是純情!」
康明覺得跟這個傢伙談不下去,有這時間,幫左洲再找一個財大氣粗的土豪都足夠了。他站起來,順便把顧晨生扔在一邊的兩枚硬幣揣回兜里,說道:「我走了。」
「嘿,我的兩百萬給我還回來。」顧晨生握著酒杯,盯著他,卻見康明頭也不回地走。
「別啊,陳靈動,你真是從小就不可愛,高中就一副拽上天的模樣,搞得校里校外的小姑娘春心萌動,什麼情書零食不給我們看也不給我們吃,收了人家的恩惠還無情拒絕,嘖嘖嘖,真是高冷男神。」
「閉嘴。」康明服了他這張嘴,再放任他說下去,連逃課被校外的妹子攔住糾纏結果慘遭班主任遇見的事情都要被扯出來,「我都說了,我是要還回去的。」
康明重新坐回剛才的位置,喋喋不休挖黑歷史添油加醋的顧晨生終於滿意了,說:「幹嘛還回去,那都是別人的愛啊,約出來玩玩你又沒有損失。」
康明對他這副濫情的模樣表示鄙夷,說道:「你就是因為管不住這張嘴,樂耶才會跑了的。」
顧晨生沉默了,一個人養成的壞習慣再怎麼克制,還是會不經意間跑出來。和樂耶在一起的這一年,他雖然管住了下半身,但是心裡仍舊會冒出點嘗鮮的念頭,常年遊走花叢的人,要在這麼短的時間改頭換面,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不懂。」顧晨生只能如此生硬幹癟地反駁,生著悶氣喝著酒,「我是真心愛著他的。」
「真不真心,又不是我說了算。」康明覺得,這是他們兩人的事,他只關心一件事,「iop還撤不撤資?」
「沒錢,沒動力。而且我還失戀了。」
康明又想走,覺得跟顧晨生說話比跟陳迅捷說話還痛苦,丟下鄖昀跑到這裡和一個醉鬼浪費時間,他根本就是傻了。康明語氣帶上明顯的不耐煩,說道:「我還有事,回去了。」
顧晨生一把抓住他的衣角,狠狠地拖回來,說:「你就這麼對你哥,iop投資可以商量,坐下來!」
康明甩開他的手,站在一邊煩躁地敲著吧台,說:「那你就不能聊點別的?」他不想聽顧晨生那些遊戲花叢的老生常談,千篇一律,有膽無心。
「跟你聊什麼?」顧晨生覺得和康明能聊的話題,相比陳迅捷少了太多,「難道跟你聊工作?」這話說出來,他都覺得不可能,康明跟他們的圈子離得太遠,陳迅捷從來沒有讓康明插手過任何的事情。
顧晨生晃了晃酒杯,說:「男人之間不就是聊錢聊工作,直男聊女人,基佬聊男人……」
他說道這兒,忽然領悟到什麼,神情憐憫地望向康明下身,語氣詫異地說:「你不會是……不行吧。」
康明居高臨下盯著這個找死的傢伙,他應該是醉了,醉得胡言亂語。
顧晨生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一隻腳踏上了死路,還在喋喋不休,道:「真可憐,讓云云跟了我吧。我在床上一定會……屮!陳靈動,你tm瘋了!」
康明離開酒吧的時候總覺得手腕似乎傷到了,不管怎麼轉動都有一點異樣。太久沒動過手果然還是有些生疏,面對一個醉酒的顧晨生還是有點吃虧。身後的吧台被兩個人搞得一團混亂,好在他們打出了習慣,堅決不會做扔東西這樣沒品的事情,最多摔爛了幾隻酒杯。
最後,康明以絕對的勝利者姿態,單腳踩在不怕死的顧晨生身上,熟門熟路地抽出這個呼痛的酒鬼的皮夾,瀟洒地甩給老闆當做賠償。
這是他和顧晨生認識以來第六次打架,他們兩個人天生氣場不和,經常因為顧晨生嘴上沒把門而打起來。但在陳迅捷親身上陣教育過他之後,就很少出現這種情況。
今天的顧晨生確實是個傷心人,可惜,嘴賤得該打。
康明想,要是我喜歡的人,這輩子都要把他拴在身邊,哪裡也不許去。
顧晨生就是個嘴巴敢說不敢做的懦夫,說不定還是下面那一個。
康明心情愉快地腦補顧晨生被樂耶折騰的畫面,回憶起剛才顧晨生一灘爛泥鼻青臉腫躺在地上的狼狽模樣,覺得心底壓著的那口惡氣終於散了出去。他把職業戰隊當玩票就算了,竟然敢覬覦云云,死路一條。
「你真的不要緊?」盧筱安看著這個手背還貼著止血膠帶,血管都透著青的人,「反正msq還早,你沒必要硬撐。」
鄖昀快速地調整設置,隨口回答道:「沒關係,我躺著也無聊,就玩玩。」
病人總是需要更多的睡眠,但鄖昀在輸完液之後,只想坐在電腦邊享受他的遊戲生活。說是無可救藥也好,說是愛崗敬業也罷,他在摸著滑鼠,敲打著鍵盤的時候,才能感受到最真實的自己。
雖然醒來之後,聽到張燁說今晚的比賽已經棄權覺得有些可惜,但他今天的狀態,確實不適合繼續比賽。
甩槍十有八.九會出現失誤,太陽穴的刺痛也沒有得到緩解,不等上一兩天時間,鄖昀很難恢復之前的狀態。
鄖昀在訓練靶場練槍,神情恍惚地聽著機器人被爆頭的聲響,忽然覺得它們受傷時候發出的聲音有點可愛。帶著機械似的哀叫,響在耳機里就像單調的背景音,聽得鄖昀不由自主帶起笑容。
還是應該多休息,鄖昀捏起手腕,那種液體流動的冰涼感覺還沒有完全退散,搞得握緊滑鼠的時候都有點麻木。
他關閉守望先鋒,開始查看被冷落許久的微博。
然後,他看見網上沸沸揚揚的傳聞,連帶著不明真相的康明粉絲,帶著截圖賣萌翻滾著詢問是不是am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件。
鄖昀抬頭看了看一切照舊的電腦房,耳邊都是清晰的鍵盤敲擊聲,柳三平跟盧筱安在互相嫌棄,林民宇在一旁解釋剛才的失誤,武勵生和彭小洲仍舊安安靜靜,偶爾發出窸窣的拆開零食袋的聲響。
一切都熟悉又平淡,帶著心底里升上來的溫馨感。
如果說發生了什麼事,除了他生病和比賽棄權,大概是沒有別的了。鄖昀抬手回復著這些猜測和評論,不過一會兒,他就發現那些小粉絲的提問走向完全都能夠自問自答。
原來,因為康明說今天不直播,然後am棄權,再加上這幾天到處傳言的小道消息,讓他們誤以為am要解散。
但事實上,不到幾小時之前,yeah戰隊的官方微博就發布了戰隊暫時停止活動的消息。
解散。這樣的詞語在電競職業圈並不少見,戰隊和俱樂部並不是國家機構,有的連合規的企業都比不上,在新舊更替戰局動蕩的時候,戰隊的出現與消失都顯得不足為奇。
唯一不平常的,是這支解散的戰隊。
yeah。這支網紅一般受人歡迎的戰隊,鄖昀聽說過無數傳言,最真實的還是顧晨生的金主包養論,他從張燁口中聽到的時候,驚訝得不能自己。但逐漸的接觸后發現,yeah給守望先鋒電競職業圈帶來了非常高的關注度,幾乎每一場對決都能達到am的觀眾數量,那些粉絲高喊的不僅僅是戰隊的名字,更像追星族,不斷刷著心愛的選手的名字。
鄖昀不習慣這樣的場面,仍舊為職業選手獲得更多的關注感到開心,所以,在看到yeah戰隊宣布停止活動的聲明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心裡出現的震顫是為什麼。
那些網路上滿含憤慨的討論,對於顧晨生陰險狡猾的懷疑,對於樂耶忘恩負義的猜測,演變成一出時間地點人物要素齊全的戲劇,帶著悲歡離合,起承轉折,酣暢淋漓地形成了一篇長微博。
鄖昀看完了,不僅看完了,還給博主挑出了三個錯字。
這就是一篇換了包裝套了殼子的狗血金主劇,博主義憤填膺地站在樂耶的角度聲討顧晨生的冷漠無情,用完就丟,但是鄖昀卻從字裡行間感受到一種悲涼。
他毫無緣由地覺得難受。
電競職業是工作,永遠不能和感情混為一談,職業選手本來就不該被私人情感左右,無論顧晨生做得再多再好,他也只是yeah的老闆,一旦和戰隊成員建立超出普通交際範圍的關係,當關係破裂的時候,帶來的負.面影響就會一發不可收拾,連累到整支戰隊。
病症因為輸液治療漸漸好轉,鄖昀卻始終無法揮散掉身上的那種疲憊。
yeah不算成績優秀的戰隊,但是那些為樂耶發聲的粉絲,永遠都是支持這隻戰隊的。他們喜歡得整日掛在心上的戰隊,因為私人感情破裂引發解散,任誰也不會覺得心裡好受。
畢竟是付出過感情的戰隊,畢竟是整日整夜守在直播間等待比賽和直播的戰隊,突然宣布以後再也見不到了,那一瞬間的心情比失戀還要痛苦。
彷彿輸液帶出來的苦水,浸透了鄖昀的喉管,他連吞咽的口水都帶著苦澀的味道。
「要不你還是去休息吧。」盧筱安離他最近,能夠看出他剛才恢復些的臉色又變得蒼白。
鄖昀聽到他的建議,覺得自己確實應該回到床上。忽冷忽熱的感受,令他變得異常脆弱,那些不該有的胡思亂想不斷縈繞,吵鬧得要從大腦里炸開。
就在準備關機之前,聊天軟體上跳出一條最新的消息:找時間我們談談續約。
發送人是beling的超級管理員——青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