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重逢(下)
周成斌叫來一輛三輪,殷勤照拂徐建雪上了車,看劉澤之走到了四五米之外,對車夫說道:「中涇鎮鎮口中醫院。」
周成斌帶著徐建雪在中醫院門口下了車,打發走車夫,說道:「前面是徽州會館,我包下了一個有單獨門戶的小跨院。」
徽州會館是前後並排的兩座四合院,時逢戰亂,交通不便,會館空房子很多,半公開的對外出租牟利。周成斌帶著徐建雪走進三正一廂四間房的小跨院正房內,說道:「你到西間等我。」自己走進了東間。
房間內,從如皋趕回來的陳勁松向毛人鳳彙報了如皋之行,看到周成斌進來,毛人鳳說道:「你做的不錯,那種情況下再約見潘先生,的確不妥。成斌,人接回來嗎?」
周成斌答道:「接回來了,在西間休息。」周成斌叫過陳勁松,交待了幾句。陳勁松很意外,笑了笑。
毛人鳳命令道:「勁松,轉告徐建雪,讓她準備好電台。」
陳勁松點頭離開房間,先找到徐建雪交代了毛人鳳的命令,又對一行人中唯一不知道劉澤之身份的毛人鳳的侍衛說道:「周站長命令你馬上出發,到這個地方和第三縱隊二支隊聯絡,請他們做好接應準備,具體命令會通過電台聯繫,啟用第二套備用密碼。」
房間內周成斌說道:「毛先生,路上建雪對我說她想徵得您的同意,暫時不離開上海,繼續配合八十六號的工作。我覺得她的提議有道理……雖然對郭失信,不過我想老郭能理解。」
毛人鳳問道:「的確是她個人的意見?難得,一個弱女子,如此深明大義。好吧,我會命令台灣工作組安排,統一口徑,不要給劉澤之帶來麻煩。」
「提到劉澤之,毛先生,建雪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我已經命令陳勁松去中醫院門口接他了。」
「不速之客劉澤之,對不對?這個臭小子,到底還是來了。」
中醫院門口,陳勁松接到了拿著兩個大荷葉包的劉澤之,他拎起裝有發報機的箱子,說道:「真沒想到你能來,走吧澤之,有句話我早就想和你說,今天不說,怕以後未必還有機會對不起,劉無是為了掩護……」
「別說了!」劉澤之打斷了他的話,覺出自己態度的生硬,嘆了口氣說道:「不是你的錯,周站長說的對:劉無,是為國而死的……」
陳勁松不再開口,劉澤之換了個話題:「還沒吃晚飯,剛才路上碰到了一挑擔賣小吃的,我買了兩籠荸薺餡的蒸餃,還有鎮江餚肉。你吃了嗎?」
「我吃過了。」
說著,到了小院,周成斌迎出房門,接過箱子,示意劉澤之去東屋。
望著屋內的燈光,劉澤有一瞬間的恍惚,彷彿還是在重慶的日子,很多個像這樣的雨夜,毛人鳳在辦公室里加班,自己從外面回來了前去覲見。唉,一晃快兩年了,沒想到還有活著再見長官的一天。近鄉情怯,他止步不前,片刻之後,鼓足勇氣上前敲門,熟悉的聲音傳來:「進來。」
推門而入,立正行了個軍禮:「屬下劉澤之,覲見長官,一別兩年,您一向可還安好?」
抬眼望去,記憶中那有些孩子氣的笑容不見了,眼神里多了幾分滄桑,雙眉間隱約可見憂色。毛人鳳道:「沒想到你能來,能在此停留多久?來,坐下說。」
「明天凌晨五點,去碼頭趕頭班船去南通,從那裡開車回上海。李士群命我提前回去處理他的私產,暴風雨中,我在南通停一夜,很正常。」
房間中有一個竹制的半舊方桌,配著四把竹椅。二人坐定,千言萬語,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周成斌端著一個竹制托盤,上面放著一壺茶,兩個杯子,先斟了一杯放在毛人鳳面前,又斟了一杯放在劉澤之面前,劉澤之趕緊起身致謝:「不敢當,我自己來吧。」
周成斌笑道:「你是客,應該的。」
「周站長此言錯了,我怎麼會是客?毛先生在哪裡,哪裡就是我的家。」
毛人鳳笑了:「澤之,兩年不見,你還是這麼會說話。其實成斌的話也不算錯,遠來是客。成斌,讓汪秘書準備點夜宵,你也陪我們聊一會。」
周成斌交代了幾句,也坐了下來。毛人鳳看著劉澤之,嘆道:「澤之,這幾年難為你了,也辛苦你了。」
夾雜著幾分委屈的辛酸無奈,也有幾分辛苦卻被人所知后的釋然,劉澤之強笑道:「屬下為國效命,為組織盡責,分所應當,不敢當毛先生道勞。」
周成斌插話道:「澤之,言歸正傳,李士群現在在哪裡?」
「李士群在如皋,他派人押送段文濤回上海,段文濤在火車上迷昏了押運人員潛逃,後來我才知道這是一個圈套,影佐禎昭手下的情報專員高松原田暗地裡跟蹤監視潛逃后的段文濤,企圖通過他找到你們的藏身之地。李士群雖然認定段文濤是卧底的最大嫌疑人,但是對我和平川新野他新來沒多久的日籍秘書也不信任,作為試探,又派我們帶人追捕。」
李士群對劉澤之起了疑心?周成斌不由得問道:「後來哪?段文濤現在怎麼樣了?」
「因為你們和山木龍三狹路相逢的地點前方不遠處就是通往如皋和南通的岔路口,本想著去那兩個地方轉一圈,糊弄過去得了,誰知在如皋撞上了段文濤,陳勁松居然在同一時間出現,可謂是無巧不成書。我當時派被段文濤偷走了配槍和證件的李學惠等人追捕陳勁松,我和平川新野抓捕段文濤,原來的打算是擊斃他,沒想到高松原田等人沖了出來,段文濤被生擒。後來的刑訊中,他扛不住酷刑,咬舌自盡。」
周成斌又問道:「據你所知,此次圍捕,軍統的損失有多大?毛先生的準確行蹤究竟是如何泄密的?」
劉澤之臉色凝重:「翟岩民死了,死在新施百貨正門口;還有從烏巢禪寺密道中逃離的人,無一倖免。其他的情況我暫時還不掌握。毛先生,倪新去重慶,不僅炸毀了我們千辛萬苦運回去的盤尼西林生產線,我懷疑他還發展,或者啟用了李士群之前安排在局本部內的一個卧底,搞到了局本部發給上海站的密電,更為不幸的是密電被影佐禎昭帶人破譯了。」
翟岩民死了?周成斌悲從中來,息烽集中營會見室內,看到自己雙手滿是傷痕,翟岩民背過身去悄悄拭淚的那一幕浮現在眼前……毛人鳳問道:「介慧他們無一倖免?唉,這麼說跟著我從重慶來的兩個人也殉職了?新施百貨正門口,只死了翟岩民一個人?」
「是的,還有一個人,我不知道他是誰,安全撤離了。當時我就在現場,可是和以前發生過的情景一模一樣:我救不了他,眼睜睜……對不起。」
這麼說戴如應該是安全的。毛人鳳安慰道:「這怎麼會是你的錯?我知道你儘力了。」
周成斌建議道:「毛先生,請您密令有關部門秘密表彰段文濤,坐實他軍統卧底的身份。」
毛人鳳點頭道:「說的不錯,事情要做到恰到好處,過猶不及。既要傳到局本部李士群那個內線耳朵里,又不能太招搖。澤之,你目前的處境如何?李士群對你還有懷疑嗎?」
「我想暫時是安全了,不過段文濤臨死前在李士群心中埋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李士群生性多疑,對他來說:懷疑是絕對的,信任只是相對的。毛先生,屬下奉命卧底76號,卻一再違反潛伏紀律,為了私仇,一時衝動,曾作出過衝動殺人的不智之舉;也曾未奉命令,協助郭私自營救周站長。今日當面請罪,請長官責罰教訓。」
「哼,原來你也知道是衝動,是不智!你身處虎穴,稍有不慎,就可能賠上性命。就算不愛惜自己,任務怎麼辦?為了保護你,多少人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只盼你從此後能吸取教訓,做任何事情,都要三思再三思。」
想起楊君,還有孔文清、樂奕……一陣酸楚湧上心間,劉澤之誠懇認錯,並勸諫道:「是,您的教導,屬下記住了。毛先生,李士群並不知道您在常熟,但是屬下還是想勸您一句:請儘快離開蘇北,返回重慶,這裡步步殺機,萬一……您要是出了事,屬下等人百死不足敝其辜。」
這幾句話說中了周成斌的心事,他就勢勸道:「毛先生,澤之說的有道理,請您三思。潘先生那裡屬下替您走一趟,我想潘先生一定會諒解的。」
「不行,成斌,你給潘先生髮報:如果條件許可,我親自去他的駐地拜訪。」
周成斌無奈的答道:「我這就去和潘先生聯繫。」
周成斌離開,房間內只剩下劉澤之和毛人鳳,劉澤之這才進諫道:「毛先生,屬下知道國統區的西藥供應很匱乏,並不是屬下等人斗膽抗命:不過從目前的情況看:再搞一條盤尼西林生產線,無異于飛蛾撲火,請您三思。」
毛人鳳並沒有任何不悅的表情,答道:「你說的有道理,這件事暫時擱置,戴老闆那裡我來想辦法交代。」金蟬計劃啟動在即,這個時候毛人鳳也不願意節外生枝。
劉澤之鬆了一口氣:「謝謝長官體恤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