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我的小晚安啊。
果真如陸末年說的那樣,從那天開始,她有了大房子,有了新衣服,不只有大雞腿。
她如同公主一般被人侍奉著,除了不能回去找她的阿年哥哥,任何想要得到的,都能得到,她會問:「為什麼要帶她回來?」
帶她回來的那個爺爺總是摸摸她的頭髮,意味深長地和她說:「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再大了一點,她還是會問這個問題,爺爺給她的答案換成了:「因為你有自己的使命。」
使命?
她生來寒微,一個被拋棄的孤兒,怎麼可能有什麼使命值得這一群人給她這麼多?榮華富貴自是不說,她得到的東西,是這世人,想都不敢想的。
十七歲,她終於知道真正帶她回來的那個人是誰,不是照顧了她十年的這一群人。
她遇上了那個男人。
那一天是什麼樣的情景呢?
時隔多年之後,桑晚安只要稍微眯著眼睛就還能回想起來當時的情景,腦海裡面清晰無比地勾畫出來那時候的光影輪廓,暮春微雨,陰天,下了好幾天的雨一直都沒有停過。
穿著唐裝的爺爺撐著黑色的雨傘護送她從車上下來,走入了那座半山腰上的巨大莊園,一步步走向那個如同隱藏在迷霧密境里庭院,穿過長長幽暗的迴廊,一扇緊閉的門在她的眼前打開。
光線昏沉,聽不到半點的聲色。
「去吧。」
身後的人輕聲低語,見她站在那裡不敢往前走,似是嘆息了一聲哄她:「別怕!」
他在她的身後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入了那個如同迷境的房間,房門在身後關上,悄無聲息的,古香古色的房間里,似乎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她站在那裡,緊緊地抓著校服的裙子,手心裡有汗。
房間很大,沒有電燈,她記得那麼清楚,那個房間裡面,竟然沒有燈,沒有電視沒有電腦沒有任何電器,甚至是連一點現代的痕迹都找不到。
剎那間,似乎她穿越了百年,回到了那個迷惘的民國。
房間里唯一的一點亮光,是放在角落高腳紅色木架子上的燈籠,白色的燈罩,蠟燭在裡面燃燒著,昏黃的燈光便穿透燈罩淺淺淡淡地灑落,整個房間,充滿了沉寂,充滿了詭異。
她的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看著那一盞燈籠,眼睛被燈光照得微微發光。
「小晚安,往前走一點。」
有聲音輕飄飄地自雕花屏風后悠然低轉而來,那聲音很低很緩,溫柔極了,在昏昏沉沉的流光里散開來,說不出來的動人。
她的心,砰砰然。
她的雙腳釘在那裡沒有動,慌亂極了,卻還要故作鎮定問他:「你就是爺爺說的顧先生嗎?」
來之前,爺爺說,要帶她去見真正領養她的人,只告訴她,他是顧先生。
至於顧先生這個稱呼後面隱藏著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她至今,一無所知。
屏風後有青煙裊裊晃晃悠悠地飄出來,飄帶她的身邊,她竟然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虛抓了一把,那些青煙從她的指尖之中滑走,散在了昏沉光影里。
無了蹤影,只剩一縷幽香。
他聲線磁性低沉:「嗯。」
她偏著頭看著屏風,似乎從那些雕花看過去,能夠看到一道人影,他就坐在榻上,盤腿坐著,身上穿著白色的寬鬆長袍,腿上搭了一本書。
她就想,這麼暗淡的光線,他真的能夠看到書嗎?
看不清他的樣子,只能看到他的手搭在書上,一下一下的,輕輕的撫摸。
像是在撫摸一個無比珍愛之物,那動作,竟是不敢重一份,溫柔到了極致。
她便想,這本書能是什麼寶物,讓他這般珍視。
答案自是不能明曉的。
這人,哪怕是一分,她都不曾看透。
她往前走了兩步,想要窺探那人的容顏,燭火輕輕晃動了好幾下,錯落的光影里他的樣子依舊模糊,只能聽見他好聽的聲音輕輕地道:「她以前,不是這般模樣的。」
是一聲長長的嘆息,似惋惜,似悵然。
她脆生生地問他:「她是誰?」
為什麼這個人看到她,會說起另外一個人呢?
十七歲的她,已經暗暗知道,屏風後面的那個人,通過她的臉,想到了另外一個人,只是那個人是誰,她就是到了死,也沒能知曉到底是誰。
這算不算是一個遺憾呢?
能夠被這樣一個坐擁無數財富帝國的男人念叨悵然,那個人,在他的心裡,該是有很重的分量的吧。
「她啊,可好看啦。」
那人竟是低低地笑了,這笑開來,婉轉流動過她的耳,有撩人心魄的震撼,她站在那裡,聽著他神往地說起心中的那個人:「她和你一般大的時候,便可策馬奔騰飛揚奪目,多少名流多少富家子弟跟在她的馬後都只能望其項背,馬蹄揚塵而去,她是多少人心尖尖上的寶貝……」
這人明明是話很少的,只是在說起心中的那個人的時候,忽然就像是一個話癆子了。
他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了下來了,她只能模模糊糊地聽到那麼一點聲音,猜測地問:「那她也是您心尖尖上的寶貝嗎?」
裡面的人聲音停了,暗淡低沉的光影里,他撫摸書本的手就停在那裡,這忽然而來的寂靜讓她的心狂跳無比,好像下一句他說出來的話,無比震撼。
只是,他只是低下頭來,柔聲地說了句:「是啊,她是我的寶貝。」
這般情景,她一直記在腦海里,怎麼也忘不掉。
以至於到後來,她竟然忘了問他最重要的一個問題:為什麼要收養她?
收養了她十年,到了今日才見她!
這場見面是怎麼結束的呢?
對了,是在他說完那一句話之後,長長的沉默,再開口的時候他倦倦地說:「我倦了,你回吧。」
她如同中了魔咒一般轉身離開,將將走的時候,她回頭再看向屏風裡的人,燭火搖晃錯落里,他低著頭又溫柔無限地撫摸著腿上那本書,她小心翼翼地說:「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他領養了她,給了她新的生活,似乎她應該知道自己恩人的名字。
燭火忽然滅了,房間里重歸死寂,她有些害怕,抓緊了裙擺,寒風吹開木窗,那人的聲音輕輕淺淺自屏風后渡出來。
他說:「我的小晚安啊,我是顧庭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