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呂逝
當呂后的追兵快要追上來的時候,劉恆一家已經安然抵達了代國邊境。宋昌率領著數千精兵在城門前相迎,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氣勢,呂氏的軍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代王慢悠悠地步入城門,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吭聲半句。
代王手下的宋護衛威名震天,誰敢去捋虎鬚?!
呂后恨得牙痒痒,奈何手中一點把柄都沒有,只好悻然作罷。
直到後來,竇漪房從劉恆手中的影士送來的消息中得知,眾位進宮面聖的諸侯王最後均留下了家眷作為人質才得以脫身,換取重返封地的機會。就連呂后的養子,七王子淮南王劉長,也得留下了正妻雍氏以及世子劉安作為人質,軟禁在未央宮中不得返家。
呂后變得比以往更加心狠手辣,只要是稍有逆她所意者,輕則貶官,重則賜死,一時間朝廷內外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劉恆帶著家人逃回代國,卻並不代表危機解除,呂祿奉呂后之名來了好幾回,軟硬兼施就是想找機會責罰劉恆私逃回宮之罪。奈何,劉恆就像塊棉花一樣,軟揉不散硬拆不爛,習慣性地裝瘋賣傻,率性懶散,讓呂祿怎麼也辦不了他。
天下誰人不知代王劉恆個性風流,宮裡宮外都是一個樣,就像條滑溜溜的泥鰍一樣,怎麼也捉不著,要他乖乖呆在宮裡,就好比要在春天裡找到紅楓葉——一個字「難」!
入宮面聖的儀式已經完成,呂后本就沒有任何理由強留諸侯在宮中,更何況,劉恆是先帝之子,依禮成年後就不應該長留未央宮,未經通報提前回宮僅能算是於禮不合,算不上什麼大罪,簡單罰下俸祿就權當了事。
一來二往之下,呂后對劉恆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幹巴巴地在椒房中氣得咬牙切齒,白白成了眾人眼中的笑柄。代王四兩撥千斤,竟制住了呂后狠招,贏了光彩的一仗,直教朝中對呂氏敢怒不敢言的大臣們莫不暗暗拍手稱快。
竇漪房剛剛有孕,轉眼就跟著劉恆一路從長安逃回代國中都,路途顛簸甚為奔波,讓劉恆和薄姬差點操碎了心。說也奇怪,竇漪房卻幾乎沒有太多初孕期的不適,小胎兒在她肚子里茁壯成長,比活潑好動的母親不知文靜多少倍。
薄姬常常笑言,這孩兒只怕是個小女娃,乖巧而安靜,將來肯定跟調皮活躍的小劉嫖形成強烈的對比。
歷經多番艱險,如今的薄姬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整整齊齊,對新生孫兒的性別並無多求,反正是男是女都是她的好孫兒。
慎夢雨卻不一樣,暗暗祈求竇漪房的胎兒會應薄姬之言是個女娃。這樣的話,她還有機會和劉恆重修舊好,生下嫡子,再奪寵愛。
竇漪房的肚子就在這樣的氛圍中逐漸變大,在宮裡受到的寵愛有增無減。作為一個孕婦,竇漪房跟她丈夫一樣,同樣有著一顆嚮往自由的心,怎麼可能安心禁足於小小的金麟殿呢?
於是,在短短的數月之內,她妥妥噹噹、風風光光地辦了件大事——梅子鳶跟張武的婚事!
梅子鳶樂得像只小靈鵲一般,每天活蹦亂跳的,連夫君張武都差點捉不住她。一動一靜的兩個人,恰是最好的匹配,代王宮中每天可以看見張都尉和妻子梅子鳶你追我趕的畫面,為平淡的宮廷生活平添一抹生動的趣味。
竇漪房本想趁機會為巧珠配婚,奈何小宮女哭哭啼啼,說什麼也不肯離開主子,直說要伺候夫人和小公主一輩子。竇漪房不是一個亂點鴛鴦譜的人,既然小宮女情竇未開,她亦不會強人所難,便將巧珠留在身邊,相伴左右。
梅子鳶嫁為人婦以後,同樣不肯離開主子,有事沒事就往金麟殿跑,就跟還沒出嫁前一模一樣。竇漪房的小日子在兩個俏婢的陪伴下過得溫馨自在又祥和,對比未央宮中的血雨腥風、你虞我詐,代王宮的生活自有一番平淡的美好……
冬去春來,萬物復甦,竇漪房挺著高聳的肚子往壽康宮的方向緩步走去。雖然有孕在身,她依舊堅持晨昏定省,與慎夢雨一起準時向薄姬請安。
呂姝去世之後,代王妃之位一直懸空,庶夫人竇氏有寵有子,地位自然比慎氏高出幾分,甚至有一些宮人早已把竇漪房當作王妃一般看待,每當竇漪房經過皆會自覺地束手彎腰,躬身行禮。
薄姬生性淡寡,見竇漪房心思巧能力強,便乾脆將後宮之事交於她代為處理,自己慢慢退居二線,安享晚年,終日以含飴弄孫為樂。竇漪房在代王宮後宮的地位日漸穩固,與劉恆相輔相成,將代國內外打理得井然有序,眾臣宮奴無不心悅誠服。
慎夢雨心有不甘,卻連發脾氣的理由都找不到,只好忍氣吞聲,暗地裡對竇漪房冷冷冰冰,保持著一副高冷驕傲的態度。
想她慎夢雨和劉恆相識再先,更曾為愛郎打理無憂坊,立過不少功勞,要她跟椒房裡出來的洗腳奴平分愛寵,這口氣要她怎麼吞得下去?!
竇漪房走一步,慎夢雨便跟一步,半寸都不願落於人后。長長的宮道上,二女並肩而行,款款來到壽康宮中。
「漪房/夢雨恭請母親安康!」二人異口同聲,清脆的聲音猶如鶯啼悅耳。
薄姬甚為歡喜,見竇漪房大腹便便還行拜跪禮的模樣,心裡更是不忍,連忙伸手將她扶了起來,「免禮,都免禮吧,都說了多少遍了,懷胎期間一切俗禮可免,臨盆前切不可掉以輕心啊。」
巧珠急忙上前,接過薄姬的手將主子扶了起來。
竇漪房微微一笑,道:「漪房謝過母親美意。母親毋憂,這孩兒就像母親說的一樣,乖得很吶,沒讓漪房有半點不適。而且,每次來壽康宮的時候,這小娃兒在我肚子里表現得特別興奮,老是蹦蹦跳跳的,總不停歇。母親您看,小娃兒又踢我了。」說著,牽著薄姬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一起感受活躍的胎動。
一記強烈的胎動在薄姬手下顫動,彷彿在跟奶奶打招呼一樣,讓薄姬興奮不已。
小劉嫖在梅子鳶的懷裡嘟起粉嫩嫩小嘴,奶聲奶氣地撒嬌:「奶奶抱抱……抱抱……」小傢伙顯然不甘心被忽略,還伸出圓嘟嘟的小手,試圖奪回大人們的注意力。
薄姬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將小劉嫖抱過來好好親了一下,安撫小孫女吃醋的小情緒,「嫖兒乖,小妹妹很快就會出生咯,咱們嫖兒快當姐姐了。」
小劉嫖皺起小眉頭,認真的小臉簡直就是劉恆的翻版。小女孩板起小臉蛋,煞有其事地搖了搖頭,圓嘟嘟的小指頭指著母親高聳的腹部,道:「奶奶錯了,父親說這是小弟弟,不是妹妹。」認真嚴肅的模樣就跟廟堂里教學的夫子一樣,可愛極了。
薄姬頓了頓,不覺撲哧一笑,被小傢伙趣致的模樣逗樂了。
慎夢雨在旁尷尬地賠笑,縴手藏在寬大的袖袍下差點絞碎了手中的錦帕。
晚膳過後,劉恆陪小劉嫖玩了一會兒,便讓巧珠帶她回宮梳洗哄睡了。說起早上的事情,他笑得前俯後仰,為女兒的聰慧樂得不可開支,「咱們家嫖兒果真是個聰穎過人,只在她面前說過一次的話,也能記得那麼清楚,將來肯定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竇漪房沒好氣地撇了丈夫一眼,「嫖兒再被你這樣寵下去,成不成得了大人物我不知道,但肯定會是個嬌蠻任性的小公主。」
劉恆對愛妾的話嗤之以鼻,「就算是個嬌蠻任性的小公主,也是咱們代國的大公主,才貌雙全、聰明絕頂,誰能匹敵!」他臉上自豪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
竇漪房搖頭輕笑,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此言當真不假!
正當夫妾二人說得開懷之際,門外出來噠噠噠幾聲急促的腳步聲,黃門小太監還來不及通傳,就聽見「砰」的一聲,宮門被猛力推開。
一向冷靜沉穩的張武臉上竟帶著幾分驚亂之色,「未央宮急報,太后……太后病入膏肓,恐怕時日無多了!」
空氣彷彿在頃刻間凝結,輕鬆歡樂的氣氛在剎那間消逝,竇漪房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小心臟砰砰直跳!
「太後娘娘……時日無多?!」竇漪房將張武的話重複了一遍,複雜的情緒在胸口涌動,一時間根本不知該作何反應。
乍然聽見張武的話,劉恆倏地一下站起身來,墨如漆的瞳眸中似有暗涌浮動,「情況為何,快報!」
張武將剛剛收到的急報帛書遞給了他,劉恆接過一看,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自他們從逃離長安之後,呂后的病情每況愈下,剛開始的時候,還能在太醫和常滿的幫助下勉強遮掩,到後來就連步出椒房都有困難!
早朝暫罷,小皇帝被呂后困在椒房之中,所有政務移至椒房處理,非重臣首將不得入宮覲見。小至未央宮,大至長安城,全都落在以審食其為首的呂氏勢力手上,戶牖侯陳平、威武侯周勃等擁護劉氏宗親的大臣們處處備受打壓,幾乎是動彈不得、有計難施。
竇漪房撫著腹部,暗暗調整呼吸,壓下一小波強烈的胎動,「長安那邊的情況究竟怎麼樣看?」張嫣、常喜、甚至是小皇帝劉弘,所有人的命運都和呂后牽連在一起!
劉恆神色凝重,道:「不樂觀。這份急報是齊太醫托宮中影士冒死送出來的。他說,呂后病得很嚴重,幾乎是吃什麼吐什麼,連葯都喝不下去了。審食其和呂產、呂祿封鎖了皇宮,長安城也落在了南北二軍的手上。威武侯曾試圖兩次進宮面聖卻無功而返,還差點因此得罪審食其,幸虧戶牖侯從旁相勸,才免去了責罰之罪。」
「威武侯周勃周大夫乃朝廷重臣,審食其雖為郎中令,但也無權降罪於先帝親封的侯爺,呂氏的勢力什麼時候大到如此隻手遮天?!」
面對竇漪房的憤言,劉恆無言以對。未央宮中洶湧的浪潮,已經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