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名曰青煌
小青侯捧著劍細細一陣打量,嘟著嘴巴,擰著眉頭,明顯不滿意,她寧願這匣子里裝著滿滿的金銀,而非一把不能吃也不能嚼的劍。
「有妖怪。」
青陽呆了一下,突地竄到她身邊,想將她拉起來護在身後。誰知,小青侯卻一把掙脫他的手,左看右看,欣然道:「妖怪在哪?」
「妖怪在天上,咦……」
背後風冷,青陽邊說邊回頭,臉上的神情慢慢由戒備轉為驚奇,繼而茫然,但見月色幽幽遍照大地,一眼看去空闊寂寥,哪來的人影?
「莫非,我眼花了?」青陽摸了摸頭。
「呸,你就知道天天喝酒,喝得人都傻了!」
小青侯不屑的挑了挑眉,把劍放入匣中,合上劍匣,扯爛了布囊隨意一裹,負在背上,拍了拍手,說道:「今夜收穫不佳,我們得去捉妖怪。」
「跟我來!」
青陽扛起大刀轉身就走,他記得,方才那隻黑鳥與幾個人影都是往東方飛的。小青侯在背後叫道:「站住,去哪?」
「捉妖啊!」
「笨蛋,現在去捉妖,就算咱們得手了,找誰領賞錢?」小青侯追了上來,踢了青陽一腳。
青陽一怔,微笑道:「是你說要捉妖的。」
「唉……」
小青侯翻了個白眼,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明天再去,等到天亮,咱們先去城主府報個道,領點茶水錢。待夜裡那妖怪再出來做亂,一口氣把他給收拾了,也算行俠仗義,為民除害了,然後咱們再去找城主領賞金。」
青陽皺眉道:「行俠仗義、為民除害正是我輩本份,可……若是等到明天,今夜那妖怪豈不是又要禍害城中牲畜?」
「笨蛋!」
小青侯怒道:「就是要它禍害,如果它不禍害,我們上哪賺錢去?至於行俠仗義,沒吃沒喝打不過妖怪,如何行俠仗義?!」
說完,又瞅了青陽一眼,想了一想,從懷裡摸出一綻銀元寶,在手裡拋了拋,笑道:「今夜咱們也不算白忙活,好歹得了十兩銀子,稍後回去給你盅上一壺酒!」
「不兌水?」青陽眼睛一亮。
「半斤酒,二兩水。」
小青侯的眼睛比他更亮,斜斜的瞅著他,嘴角帶著似是而非的笑意,手卻慢慢抬了起來。
「甚好,明日我一定竭盡全力!」
青陽蹲下身來,肩頭剛好與小青侯的手平齊,小青侯滿意的拍了拍他的肩,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而後格格一笑,背著雙手,掂著腳尖,一跳一跳的往回走。
柔和的月光灑下來,將她的影子拖得又斜又長,跳躍的步伐是那般的歡快,輕輕的笑聲是如此的明亮,讓人心中暖意汩汩直冒。
青陽露齒一笑,把刀背在背上,提起酒葫蘆飲了一口,踩著她的影子緊隨其後。遠遠一觀,一大一小,一黑一白,格外醒目。
傳說中,人世間有仙有妖有神有怪,他們長生不死,呼吒風雲,但青陽一點也不羨慕他們,若拿江山來換,他不願捨棄睜開眼即看到的那兩雙眼睛,若拿長生來置,他唯取現下這一刻,風靜,人靜,心暖。
許多事凝點重重,非是他傻而不知,而是他懶得去想,懶得去問。
人生最難得,糊塗。
二人按原路返回。
翻牆之時,青陽收取了一根鐵爪,將它纏在手腕上,他身負神力,且身堅若鐵,但卻不會飛。有了此物,日後翻牆也方便許多。
剛一落地,就聽內院傳來一聲慘叫。
莫非妖怪在客棧里?
大小姐……
二人對視一眼,小青侯嗖的一聲,向樓上飛去,青陽大步直邁,朝內院奔去,將將鑽出月洞,迎面竄來一個人影。青陽一把抓住來人,拽起拳頭,就要給他狠狠地來上一記。
「妖怪,妖怪……」來人一直哆嗦。
「掌柜的?」
不是掌柜的又是誰來,此刻只見這尖嘴猴腮的貨,目露驚懼、面無人色,嘴裡猶且亂嚷:「死光了,死光了,全死光了……」
青陽見他嚇傻了,一個耳光抽過去,喝道:「什麼死光了,妖怪在哪裡?」說著,順手拔出了刀,警惕的四下搜尋。
掌柜的挨了他一耳光,原地打了幾個轉,腦子卻猛然清醒,一把抓住青陽的衣襟,指著隔壁小院,顫聲道:「妖怪,妖怪……」
「呔,先下手為強,我去殺了它就來!」
青陽眉頭一鎖,一把甩開掌柜的,幾個疾步竄入小院,橫起厚背刀先來一個原地盤斬,刀光如雪煉,觸刀卻空空無也,並無人偷襲。
匆匆掃了一眼,院中雜亂而朦朧,也不知妖怪隱藏何處,心想:『且斬上一通再說!』縱身跳入四方角落,橫挑豎劈。
飛沙走石,雜物四濺。
「你在幹嘛?」
身後傳來冷冷的聲音,匆匆一回頭,小青侯來了,提著個燈籠,鄙夷的看著他。
小青侯並非一人,李錦蘇清麗的身影嵌入月洞中,眸子驚疑,嘴角意韻耐人尋味。
此時,青陽肩頭一松,拄著刀定神再看,院內亂七八糟,雞籠、鴨籠東倒西歪,更有半堵牆被方才一個橫斬給劈塌了。
地上,殷絲血跡?
細細一辯,一灘又一灘的血跡參雜在殘礫中,用手一摸尚未盡凝,挑飛一個磚頭,下面壓著一隻死雞,索性橫刀一掃,殘礫亂飛,顯露出雞屍、鴨屍鋪滿地。
這時,掌柜的壯著膽子衝進來,把那死雞死鴨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氣,轉念時,心中又肉痛無比,捧著一隻死雞,悲呼:「天殺的妖怪啊,竟將我的雞鴨禍害一空,這可都是雪花花的銀子啊!天哪,天哪……」
見他不住哀嚎,李錦蘇眉頭微皺,小青侯的眼睛卻轉開了。
青陽聽得煩燥,一把擰起他的脖子,猛力搖了兩下,喝道:「你且說來,到底怎麼回事?」
「呃,這……」
稍徐,掌柜的將事態道來。
原來,自青陽與小青侯走後,掌柜的心中忐忑難安,便提著燈籠在院中四下轉悠,突聽一聲雞叫,遂來到這院中一看,只見滿地的鮮血,頓時想起妖怪一事來,立即炸毛亂叫。
聽他說完,青了沉吟了一下,問道:「小二哥在哪裡?」
「在,在呢。」
店小二跌跌撞撞的竄進來,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神情慌亂,顯然是從夢中驚醒。
小青侯知道青陽在想啥,撅嘴道:「怎麼會是客棧中人所為?若真是那妖怪,飛來遁去的,哪家的牲畜不可禍害,非得在身旁胡來!」說著,白了青陽一眼。
青陽摸著腦袋,笑了一笑,不再說話。
掌柜的看著滿地殘景,又開始長呼短痛。
院中充斥著血腥味與禽類特有的騷味,李錦蘇雲眉微皺,強忍著不耐,輕聲道:「掌柜的,人無事便好,身外之物何需在意。」又對青侯道:「咱們也走吧,我有些困了。」
「是,大小姐。」
李錦蘇與小青侯離去,青陽緊隨其後。
忽然,小青侯撲閃著大眼睛轉過身來,讓青陽護送李錦蘇回房。李錦蘇眸子閃了閃,未置一言,青陽拔刀行前。
等他們走遠了,小青侯對那猶自哭天搶地的掌柜的說道:「掌柜的,既然你已經醒了,麻煩你再熬一盅老參雞湯送來,要雪山烏雞哦。」
掌柜的正在乾嚎,一聽這話,眼神猛然一直,半晌,攤手苦喪道:「客官,您也看見了,本店現已無雞可售。」說著,眼睜乍然一亮,顫聲道:「若,若是客官不嫌棄……」
「呸,你打什麼算盤?」
不想,他話還沒說完,小丫頭已細眉倒挑,指著掌柜的,怒道:「妖怪咬死的雞,那是有毒的,誰吃誰死!你這不是想謀財害命么?若是你執迷不悟,想拿毒物害人,本,本姑娘豈能見死不救,定將你告到城主府!」
「啊……」
掌柜的目瞪口呆,方才他還在想,得把這些雞鴨盡數醬了,再行出售,雖然賣不出好價錢,但也不至於血本無歸,此時一聽這話,立馬傻了眼,囁嚅道:「這,這可如何是好?」
「很簡單,本姑娘心善……」小丫頭眯眯笑起來。
少傾,小丫頭用三兩銀子購盡『毒雞毒鴉』,還替青陽沽了一壺酒,並未兌水。
掌柜的搭拉著腦袋、垂頭喪氣,明知小丫頭是在訛他,卻也無可奈何,若暗中兜售,指不定小丫頭真去告發他,若留著自食,得吃到何時?還不如賤賣,做生意得學會忍耐,和氣生財。
再說,經得一夜風波,他早已知曉這小丫頭與那車夫皆非純善之輩,豈敢得罪?當即便命店小二升灶燒水,拔雞剁鴨,做得滿滿一桌子雞鴨全席。
至於妖怪咬過的雞,能不能吃?
車夫與丫頭吃得歡快,李錦蘇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不言不語。
夜已三更,青陽抹乾凈嘴,從天字『丁』號房退出來,行經『甲』號房時,斜眼一瞅,但見內中燈火已燃,隱約有人影附於窗上。
這一對童子不簡單,是禍不招,是福不躲。
既無仇怨,何苦去招惹它?
青陽搖了搖頭,對著天上明月灌了一口酒,來到院牆下,把鐵爪往高牆上一扔,翻牆而出,待入雜院中,貓身於柴房東窗下,側耳一聽,冗長的呼吸聲綿綿傳來,探頭一看,那年輕人背對而卧,身姿若弓。
大半夜過去,仿若一動未動。
青陽默然一笑,按著窗棱閃入其中,枕著厚背刀,閉上了眼睛。
星月低垂,掃窗撫影。
天字「甲」號房內,名喚白想的男童赤裸著上身,『哇』地噴出一口血。
白思將手一揚,把幾粒丹藥彈入他的嘴中,抱怨道:「看吧,還是讓他逃了,你還受了傷。」
白想渾身上下如置水窖,背上一道傷口極其駭人,由肩頭斜斜拉至腰間,深可見骨,內中血肉呈深紫色,顯然是中了屍毒。良久,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勉力笑道:「差,差一點……」
與此同時,天字『丁』號房中。
小青侯扶著李錦蘇坐在床邊,看著李錦蘇滿頭的細汗,憂心道:「蠱蟲一日不除,大小姐切莫再行耗神,萬事有青侯。」
李錦蘇強自笑了笑,虛弱地道:「沒事,這劍咒雖是凝神之法,極耗心神,但這點損耗我尚能承受。」說著,輕輕捉住小青侯的手,微笑道:「生死各有天命,若是李錦蘇當死,人力又豈能違逆上蒼。只是卻苦了你,若無我拖累,你又何至與人廝殺於野。」黯然神傷,顯是憶起了青陽鎮李家闔家覆亡。
「大小姐……」
看著李錦蘇柔弱無依的樣子,小青侯鼻子一酸,傷心難禁,淚水沖盈,趕緊低著頭,以免李錦蘇看到,嗡聲道:「大小姐不要擔心,總有一天青侯會尋得法子除去這蠱蟲。」
「咦,那劍真漂亮,拿來我看看。」李錦蘇指著青侯掛在牆上的劍說道。
青侯抬起頭來,見李錦蘇哀色已去,心下一喜,趕緊將那劍取來。
李錦蘇接過劍,捧在懷前,凝目細觀,驀地說道:「此劍名曰,青煌。」
青侯奇道:「大小姐識得此劍?」
「嗯。」
李錦蘇低低應了一聲,此劍入手溫軟如玉,徐徐透出股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氣息,稍一沉神,即若心靈相通,神海里自然而然浮現出「青煌」二字。不由得心下生奇,當即站起身來,微一凝眉,浸神於劍。
「煌!!」
藍束奔芒,爆漲三丈。
屏風無聲而裂,梳妝台為劍鋒觸及,化為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