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奉命拿妖
妖者,異於常也。
茫茫大地,浩浩寰宇,萬物紛呈而林立,自古以來,妖類便與人類一般,生存於這乾坤天地之中。只不過,人的一生太過短暫,匆匆百年來去。而妖則享有千年壽命,足可謂長久。然,有其利必有其弊,妖類有陰陽二相,陰生獸相,陽生人相,初生之妖與獸同,經得數百年混沌,忽一日靈智洞開,辯明本我再生陽相。
是以,雖說壽長千年,但若與人類相較,大半生皆處於迷濛,故多夭亡者。不過,大道至公,有其失必有其得,妖類一旦蒙生陽相,陰陽合濟之下,即可呼風喚雨、比肩風雲,有諸多神通。
夏城鬧妖已有多日,初時那妖還不傷人,只是叼些牲畜,弄死了扔在城主府門前。可這一日,有人一大早打開門,即見銜上、林子里到處都躺著屍體,頓時,整個夏城沸騰起來。
苗人性烈若酒,當即便呼朋喚友聚往城主府,請求城主遣人懇請婆婆來捉妖。
江湖有言,蜀中的木匠,湘西的賊,苗域的婆婆,邙山的鬼。數萬里苗疆,養蠱者無數,但若說蠱術大成、出神入化者,唯有苗域三婆。
金花婆婆,銀花婆婆,血花婆婆。
在苗人的心中,三個婆婆都是天人一般的人物,藏於深山老林中,餐風飲露,輕易不見人。可若是她們前來捉妖,那定然是手倒擒來。
夏城的城主名喚吉安東陽,執掌夏城已有二十餘年,乃世襲三等侯,是故,又稱吉安侯。城中鬧妖他當然知道,且早早便請了幾位道法高深的異人前來捉妖,卻無一例外都被那妖怪駭跑。
如今,城中居民前來湊請,吉安侯卻在府中徘徊來去,哀聲嘆氣、愁眉不展,非是他不願遣人去請苗域三婆,而是苗域三婆斂跡世俗已有數十年,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們在哪,怎生去請?
府外傳來嘶喊聲:
「侯爺,若不降得此妖,此妖必亂夏城……」
「侯爺啊,拜請侯爺速速遣人進山入林,懇請婆婆前來降妖啊……」
吉安侯執掌夏城極為親善,向來視民如子。此刻,聽著府外民眾那一聲聲懇求,心亂如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便在這時,府外聲音突地一斂。
少傾,府衛首領急沖衝進來,稟道:「侯爺,有人揭了懸榜!」
「當真?!」
吉安侯大喜,手裡的茶碗都險些跌落在地,一甩袖子,闊步行向府外,邊走邊道:「不知是何方異人,本侯親去迎來。」
府衛首領想了一想,答道:「兩位漢家男女。」
「哦?」吉安侯眉頭一皺,神情略顯不自然,轉而一掃而盡,步伐落得更快。
不多時,便已來到門口,放眼看去,但見門前黑壓壓的聚著一群人,其中有兩個漢人站在懸榜前,一男一女,男子年約十七八,面相普通,背上負著一把厚背闊刀。女子卻是個小娃兒,約模十來歲,兩隻眼睛極大,梳著兩縷羊角辮。
這,便是揭榜的異人?
若說那年輕漢家子倒還有幾分江湖豪客的氣派,但那個小女娃怎麼看也不像能捉妖的人物,怕是那妖怪張嘴便將她給吞了……
吉安侯眉頭皺得更緊,情不自禁的一怔。
而此時,城中居民見吉安侯已來,紛紛拜倒在地,懇請城主早日降妖。一時間,群情激議,聲淚涕下。吉安侯位於人群中,騎虎難下,看了一眼府衛首領,面色微慍。
「你便是城主?」
不料,那個小女娃竟排眾而出,直直走到他面前,仰著小臉蛋,大大咧咧的問道。
吉安侯耐著性子,皺眉道:「我便是夏城之主,不知小……」
「我可捉妖!」
小女娃打斷了吉安侯的話,單手叉腰,度著方步徘徊於人前,揮著手,大聲道:「此妖窮凶極惡,乃是一隻千年黑貓,可吞人神魂、食人骨肉,又曉變化,日顯為貓,夜生雙翼化為鳥,呼吸千里,常人難敵。我與兄長追它已久,不想這孽障竟逃到了苗域夏城!」說著,面露悻悻之色。
「嘩……」
跪在地上的人群潑然大嘩,漸而人人色變,需知在苗域有貓鬼一說,這貓鬼極其嗜血,專食人心脾,可不是正是吞人神魂?來無蹤去無影,可不正是呼吸千里?再說那妖怪白天是貓,夜裡化鳥,也與貓鬼有幾分類同。苗疆百蠱更因此演化出一種貓蠱,但這貓蠱與貓鬼雖僅一字之差,卻相去十萬八千里。
當下,便有個尖嘴猴腮的人,高聲叫道:「仙師,果然是仙師!一語即道出了那妖怪的真身,難怪我昨夜開窗之時,突見一隻大黑鳥從頭頂飛過,翼展十丈,鐵爪如盆,卻長著一張貓臉,嚇得我……」
「李掌柜說得極是,昨夜我也彷彿聽見了幾聲貓叫,慘得滲人骨髓……」
「定是貓鬼來了,難怪如此厲害……」
霎那間群情鼎沸,嚷將起來。小女娃則朝那尖嘴猴腮的李掌柜,滿意的點了點頭。
稍徐,吉安侯彈壓住人群,將二位仙師引入府中,命府衛看茶上酒,那背刀者見座中有好酒,老實不客氣飲將起來。
好酒好菜將二位仙師好生一番招待后,吉安侯捋著三寸短須,問道:「不知二位仙師,仙山何處,師承何派?」
小女娃抹了一把嘴,淡然道:「城主客氣,仙師不敢當!我與兄長師承於龍虎山正一教,師尊名號不敢言,乃是張真人。」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枚劍簪,漫不經心的在桌子上戳了戳。
正一教,張真人?
張應機……
吉安侯心神一凜,他雖是苗人土侯爺,且常年身處於夏城,但也知道天下間可稱真人者,寥寥無幾,正一教也唯有掌教張應機可稱真人!再把那法簪細細一看,當下,眉毛抖了抖,眼底一縮,長身而起,拱手笑道:「竟然是張真人高足駕臨,本侯失禮了,莫怪,莫怪。」
莫要奇怪,這吉安侯是漢家皇帝分封的苗侯,自當遵循漢家禮儀,而張應機則被漢家皇帝授以天師大真人位,若是張應機嫡傳弟子前來,按禮,當以平級而論。
「好說,好說。」小女娃站起身來,還了一禮,神情淡淡若水。
背刀客也懶懶起身,抱了一拳。
二人神情倨傲,吉安侯暗想:『果然是漢家名門子弟,因身負絕學,鼻孔都是朝天長的。』心裡這麼想,臉上卻帶著笑,說道:「此妖為禍城中已有多日,今日得張真人兩位高徒前來降妖,實乃夏城之福。實不相瞞,前兩日,本侯也請了幾位異人前來降妖,但此妖極為了得,故而未能成事。不知兩位可需本侯命府中將卒,攜強弓勁弩從旁協助?」言下之意,想讓兩人露一手。
「不必了!」
小女娃卻故作聽不懂,擺了擺手,冷聲道:「那是千年老妖,又不是山匪路霸,區區凡弩豈能傷得了它?!」
吉安侯笑道:「說得也是,本侯雖久處苗疆,但也常聞世人稱道,正一教張真人門下弟子道法精湛,可飛劍取首,惜乎不能得見。不知今日可否一開眼見……」
「哼!」
小女娃眉頭一挑,將手一揚,掌中劍簪脫手而出,繞著府衛首領的頭盔一轉,也不聞聲響,即見那人頭盔上的尖角已被齊根削斷,「啪嗒」一聲,墜在地上。隨即,劍簪飛回掌中滴溜溜打轉,發出陣陣劍吟。
背刀客將那尖角撿起來,合在掌中輕輕一搓,隨後攤開手掌。
尖角已不見,唯餘一枚鐵丸。
眾人色變,府衛首領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背心冷汗汩汩滲出。
半晌,吉安侯拍掌贊道:「了得,了得,飛劍取首,掌拿日月,果真道法精湛!有兩位高人在此,今夜那貓鬼定然在劫難逃!」
說完,便命府衛首領去取了紋銀百兩,又命人整理出了兩間雅室,邀請二人住在城主府,靜待日落月出好降妖。誰知,小女娃卻不願滯留府中,說道是,需得於城中四方布下禁錮法陣,以免那妖怪再度脫逃。
吉安侯見識了飛劍,本想與她們多多親近,奈何兩人卻執意離去,無奈之下,只得將二人恭送出府。
小女娃與背刀客出得府來,片刻不停,直奔四海客棧。
待至棧中,日已響午,李掌柜見二人歸來,笑眯眯的迎上前來,命店小二端出早已備好的雞湯麵。
小青侯扔給李掌柜一綻銀子,即去院內見李錦蘇,稍徐,去而復返,出來吃面。
青陽將雞湯麵三兩口吃了個精光,悶了一口酒,亮著一雙眼睛,說道:「青侯,我總覺得這事古怪,內有蹊蹺。」
「什……什麼蹊蹺?」小青侯埋頭吃面,說話囫圇不清。
青陽想了一想,低聲道:「你且想想,那妖怪逢夜必做亂,但卻僅僅是弄死一堆牲畜扔在城主府門口,這事難道不奇怪么?」
小青侯白了他一眼,怒道:「瞎說,昨夜那妖怪不是害人性命了么?」
青陽一怔,微笑著不說話。昨夜死的人,那可都是被他們所殺,卻攤在了妖怪頭上,妖怪何其無辜!
雞湯麵甚鮮,小青侯把麵湯也盡數喝光,滿意地哈出一口氣,抹了一把嘴,淡然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管他有什麼蹊蹺與古怪,今夜你我只管捉妖!」
青陽皺眉道:「那妖怪來無蹤去無影,上哪捉?」
「笨蛋!」
小青侯曲起食指,彈了青陽腦門一記,說道:「你方才不是說了嘛,那妖怪逢夜做亂時,必然會將牲畜扔在城主府門口。到得夜裡,我們哪也不去,只管守株待兔。」
青陽沉吟了一陣,猶豫道:「若,若是打不過妖怪呢?」
「咦……」
小青侯大眼睛咕嚕嚕一陣轉,心想:『凡事豫者立,不豫者廢,得事先做好最壞的打算!』當下,摸出幾綻銀子,往桌上一拍,叫道:「掌柜的!」
「兩位客官,有何吩咐?」李掌柜跑過來,臉上堆滿了笑。
小青侯很滿意李掌柜的態度,吩咐道:「把雞鴨都醬了,好生做些乾糧吃食,多購些老參與黃精放在牛車裡!嗯,再給牛添些精料,新鮮的嫩葉,不要乾草!」
「這……」掌柜的拿著銀子,小眼睛轉開了。
「掌柜的,麻煩您把酒也添滿。」
青陽舉起酒葫蘆,喉結不住滾動,一口飲盡了壺中酒,慢悠悠的將空葫蘆往桌上一擱。
「兩位仙師原來在此……」
這時,身後陽光一黯,幾道斜長的影子透進來,三人神情一怔,匆匆回頭,只見那府衛首領率著一群頂盔貫甲的甲士佇立於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