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一本手記
小型星際飛舟上只有陸天澤和秦宇兩個人,秦宇接手了飛舟的駕駛。
他雖然神識更強,但沒有陸天澤經驗豐富,速度只比從前快上了一絲。他自覺吞噬法寶一事對不起陸天澤,儘管沒有變快多少,仍舊主動承擔駕馭飛舟一事。
陸天澤從虛彌空間中取出一張檀木桌子,趴在上面寫寫畫畫。秦宇有心和他搭話,好奇地問道:「你在做什麼?」
陸天澤答:「寫手記。」
會長涼涼地解釋道:「就是你們現代人記的日記,他這本日記一直寄存在溯世書的空間里,前段時間我再次認主后,他才取出。這本日記算是虹元界唯一一件,不曾因為溯世而受到波及的物品了。」
秦宇恨不得一巴掌拍飛會長,他好歹也在虹元界待了這麼多年,需要會長多嘴解釋什麼是手記嗎!不理會長,秦宇笑著追問:「寫了什麼?」
陸天澤轉過頭,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沉默了許久,才道:「是*。」
假如是前幾天,被他這樣沉默地看著,秦宇一定會感到害怕,現在秦宇卻徑直問道:「為什麼每次我和你說話,你都要沉默很久?以前你也沒這樣啊,恢復前世記憶以後,才開始有的怪毛病。」
陸天澤神色有些窘迫,沒有說話,低下了頭,躲避秦宇的視線。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他的耳尖處正是一片通紅。
會長沒好氣地說:「這還用問嗎?他想仔細思考一下再回答唄,省得說錯話,盡量給你留個好印象咯。」
「不是吧?」秦宇驚訝地說,這比阿澤還純情呢!
陸天澤點頭,驗證了會長的話。他被接連的追問逼得手忙腳亂,匆忙合上手記,正要收回虛彌空間。
秦宇掃向那本手記,卻覺得封面有些眼熟,壓著他的手,不許他收回,霸道地說:「給我看!」
陸天澤搖頭,執意要將手記收回,但他哪裡是渡劫期秦宇的對手?秦宇只一聲「定」,規則之力的纏縛下,他就再也動不了了。
秦宇隨手翻開,是陸天澤剛剛合上的那一頁,上面寫著:「世子和我,只有我們兩個,在星空中漂流。一個時辰又三刻鐘前吻過他的額頭。昨晚我表現得太差勁了,害他嗓子都啞了。」
秦宇看得面紅耳赤,理智告訴他,不能再翻下去了;但他的心卻在雀躍,鼓舞著自己翻開下一頁。
「漫長的生命,回溯了一個又一個百年,終於又一次見到他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再也忍不住了!他一醒來,我就撲了上去。
做完之後才發現自己表現得有多麼糟糕,那個傻小子的記憶里有那麼多姿勢和注意事項:第一次很痛,不能太粗暴,要溫柔。但我都幹了什麼,可惡,我居然連一個二十六歲的傻小子都不如!」
秦宇連忙翻過這一頁,不想再看陸天澤關於昨晚長達數千字的懺悔,這種事情都要記下來,太羞恥了好嗎!
「我知道世子想做什麼,他是一個很執著的人,怎麼會因為溯世書的幾句話就改變主意呢?既然他勸我去融合般若樹,那我就去吧,什麼都隨他。
先前我總想著,歷經千辛萬苦,才能和他再見,一定要好好保護他。溯世書當初騙了他,那我便幫他實現那個遙不可及的謊言,帶他重回地球的父母身邊。
現在看來,是虹元界在他心中地位更重。他若想回地球,我用盡餘生也幫他實現。他若選擇去救虹元界,我便隨他一起赴死。能與他死而同穴,也不枉兩次溯世的等待。」
秦宇忍不住紅了眼眶,原來他什麼都知道。明明什麼都知道,還縱容自己的背叛。還有重回地球,說謊話的人是會長,他幹嘛要一肩挑?
「玄天宗的人來找世子,看到世子因為玉鼎丹那麼為難,我自告奮勇地說要煉丹。不是第一次了,在他面前,總是忍不住這樣爭強好勝,真不像是得道之人,倒像是一個年輕氣盛的小孩子。
九階靈丹,已是仙丹層次,丹劫太可怕了,遠遠不是如今的我能夠承受的。但他以性命起誓,我又豈能失敗?好在神木族有強大的身體,在神雷中能夠不斷重塑,好在我身邊有兩件通靈天寶,能夠幫我分擔一部分神雷……」
秦宇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原來煉丹並不像陸天澤口頭上說的那麼輕鬆,而是一次生死之劫。是他親口發誓,用自己的性命為代價,把陸天澤逼到了牆角。
從前秦宇最討厭別人哭哭啼啼,但眼前這本泛黃的手記,對他來說就像是催|淚|彈一樣,忍不住地想要哭,也忍不住一看再看。
「世子今天問我,是否相信獸人的王說出的預言。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預言當然是可信的,但由於預言無法精準地預測時間,所以也經常鬧出預言過時的笑話。
我信這個預言,但我不知道它是否已經發生過了。我選擇相信它尚未發生,正好可以藉機帶著世子離開,去大千世界尋找塑靈的材料。因為我一刻也等不及了,迫切地想要幫他塑靈,想要見到他站在我面前,而不是一面鏡子!」
秦宇破涕為笑,鏡子怎麼了?陸天澤好像對鏡子怨念很大啊?他如今能夠在鏡子和人的體態中任意切換,隨時都能變回鏡子。一會兒就變成鏡子氣氣他,讓他看不起鏡子!
「這次溯世終於成功了,我以界心為代價,搶回了世子的真靈。我醒了,世子就在我眼前,儘管是在鏡子里,但他活著。他的真靈好好地活著,和我說著話,好像很怕我的樣子,叫著亂七八糟的稱呼:阿澤、陸道友、界主大人。這不是夢,溯世真的成功了!
我翻撿著這一世的記憶,越看就越是嫉妒得發狂,一個傻小子,憑什麼擁有世子的寵愛?他居然對世子抱著那麼多齷齪的念頭,他怎麼敢?敢偷偷親吻世子,敢向世子表白心跡,敢因為晏清泉和世子生氣!
我努力把那些念頭全部趕出腦海,但一幕幕就像彗星撞擊天體一樣,鋪天蓋地的向著我襲來。桃源中初次親吻,帶著金盤露香味的放縱;如意苑小池塘里,互相幫助下的釋放……
趕不出去了,我對世子,居然有了更加齷齪的想法,想要的比那個傻小子更多。不,這樣不可以!我怎麼能冒犯世子呢?冒犯啊……他的唇是那麼鮮美,他的肌膚是那麼潤滑,他的溫柔是那麼蝕骨,他是天,他是地,他是光,他是一切。
閉上眼睛,重新睜開,想著傻小子是怎麼看他的,叫他一聲小哥哥,就能搶過來傻小子的一切。他會親昵地喚著我阿澤,像愛傻小子那樣愛我。
我知道這樣很傻,哪有人和自己吃醋呢?傻小子就是我。但我不僅僅是傻小子啊,除去這一世,我身上還背著沉重的過往。所以我不能那樣騙他,我願意等他愛上完整的我,或是——拒絕。
在我心裡,還有一個微弱的念頭,如星火燎原一般擴散,那是我的奢求。既然傻小子能得到他的愛,那麼他能不能垂憐一下我呢?一個痴戀了他三世的可憐蟲。
順便,凌天居然口口聲聲地說我不行,溯世書還和世子傳音,懷疑我的能力。就算把全身精血耗盡,我今天也非要收起醇醪百斛,證明給世子看我能行!」
秦宇笑著笑著又哭了,世上居然真的有這麼傻的人,連自己的醋都吃。這一世他會愛上陸天澤,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和他前世對陸天澤的虧欠有關,由憐到愛。
當初陸天澤因為沒有前世的記憶,所以懷疑秦宇的愛,誤以為秦宇是為了幫晏清泉塑靈欺騙他的感情。等到陸天澤有了前世的記憶,又開始嫉妒這一世的陸天澤。
阿澤還真是一個傻孩子啊,傻到始終不敢相信秦宇的愛,只與他有關。他們其實一樣的傻,秦宇這些天也因為他驟然變化的態度,不敢確定他的愛呢。
再往前翻,便是溯世前記下的了。
「第一次塑靈失敗了,原來世子的真靈並不屬於虹元界。我想繼續開啟第二次,溯世書阻攔我,世子的真靈氣數已盡,即將被宇宙母地收回,與宇宙之母爭奪虛無之靈,太冒險了。溯世書勸我,那是我無法承擔的代價。
他又豈會知道,我最無法承擔的代價,早在七十餘年前就承擔過了。那是我人生的噩夢,我從火海掙扎著重回宗門,想再見世子一面,卻聽說殷子晗殺了世子,以殘害同門的名義。
在我之後七十餘年的人生中,我所做的每一個噩夢,都是那一天。不是世子挖我雙眼,廢我靈根;不是無法從晏清泉手中搶回世子;不是玄天宗傾盡全宗之力追殺我,而是接到世子死訊的那一天。
我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為了復活他,我什麼都不怕。等我恢復到最佳狀態,我會第二次溯世,可能我會死去。所以我交代溯世書,保存我的記憶,在我蘇醒之前,保護好世子的性命。」
秦宇繼續往前翻。
「玄天宗聯合整個虹元界的元神期真君追殺我,他們把我逼到了死角,溯世書找到了界心。據溯世書所說,鴻蒙開闢以來,試圖煉化界心的人不計其數,成功者寥寥無幾。沒有大乘期,就敢煉化,更是找死。
但我別無選擇,退後一步,面對玄天宗的追殺是死;向前一步,以元神期修為煉化界心還是死。我寧願死在界心裡,也不想死在玄天宗手裡。
後來我才知道,欲要煉化界心,必要了悟生死,有向死而生的勇氣。我沒有死,在煉化的過程中,我進階大乘了,也終於成功煉化界心。
因為我沒死,所以死的人是他們了。明明殺光了世間所有仇人,為什麼我一點都不快樂呢?這些天我常常想起初見世子的場景。
那天陽光剛剛好,他路過花園,不慍不火地阻止了下人對我的拳腳,『欺負一個孩子,算什麼本事?』綿軟的語調,矜貴十足。他穿著華美的衣裳,扶起我的時候,我一直在擔心,自己身上的泥會不會弄髒他的衣服。
如今既然我已經成為一界之主,能不能讓我惦念的人活過來?我開始有了這種瘋狂的念頭。或許並不是第一次,在此前的人生里,我曾不止一次地幻想過,若我修為滔天,能否使他復生?如今是時候實施了。」
秦宇轉身,看著被定身的陸天澤,又好氣又好笑地罵道:「傻得你呀,衣服怎麼會比人重要呢?」
再往前翻,非常零碎,秦宇匆匆瀏覽,只在感興趣的地方停下。
「在宗門大比中,我揭開了黑布。老園丁最初為我戴上的時候,只是一塊普通的布條;開靈以後,我自己從傳承神殿里取出能夠隔絕神識的布條戴上了。
我摘下黑布,想要憑藉重瞳的力量贏得大比第一。世子曾說過,他對晏清泉最初的喜歡,來自於同為天才間的惺惺相惜。那麼,如果我比晏清泉更加耀眼,他是否也會用看向晏清泉的目光,看著我呢?
凌天秘境開啟了,我和世子一隊,夜幕低垂時,他把我單獨叫了出去。他離我很近,我們很久沒有這麼近距離接觸了,我的心跳得很快。他撫摸我的眼睛,我以為,我得逞了。我以為我依靠這雙眼睛,得到了他的喜愛。
全部都只是我以為而已,雙眼傳來一陣劇痛,眼前先是一片通紅,緊接著黑漆漆的。眼珠已經錚然落地,明明該是一團軟肉,為什麼聲音那麼清脆呢?我的眼睛流著血,比眼睛更痛的,是我的心。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屬下對世子忠心可鑒。我說不出口的是,不是我和你搶晏清泉,是我和晏清泉搶你!我不敢說,不說的話,我在他眼裡起碼還是一個忠僕。說了以後,我是什麼啊?一條覬覦著主人的、骯髒的狗。」
看到這裡,秦宇已是泣不成聲,為什麼陸天澤都不埋怨呢?錯的人明明是秦宇啊!為什麼不恨呢?哪怕陸天澤在手記里表現出一絲一毫恨意,都能讓秦宇輕快許多。
然而他沒有,沒有任何恨意,他是一個比阿澤還要隱忍的人。阿澤會因為秦宇欺騙自己的感情而爆發,他不會。他對秦宇的愛,好像是一個黑洞一樣,沒有邊界,永無止境地吸納著一切。
不管那是愛,還是傷害,他都甘之如飴。即便是傷害,他也把它們當作是來自於秦宇的饋贈。明明遍體鱗傷,還小心翼翼地珍藏著每一道傷疤。
秦宇再也看不下去了,這份愛意太過沉重,也太過隱忍,再看下去,他會覺得自己豬狗不如的。秦宇直接翻到第一頁,只見稚嫩的筆跡,歪歪扭扭地寫著:「世子教我寫字,今天還送了我一本手記,我要好好修鍊,以後保護世子!」
難怪封面會有些眼熟,竟是自己送的嗎?一本破破爛爛的手記,他居然保存了數百年。難怪他貴為一界之主,居然還會用手寫的方式記錄,而不是用神識刻錄玉簡,原來是秦宇送的啊。
秦宇回憶許久,終於從塵封的記憶里翻出了這本手記。那時候他剛剛結成金丹,正是意氣風發。在玄天宗受了一番仁義禮智信的教育,回到侯府,難免便看不過去侯府下人欺凌一個孩子。
他一時興起,收下了這個孩子,想要像行舟院的講師,或是師父明德那樣,玩一玩師徒的把戲,當然,這一次他要當師父。趁著在家的那段時間,他教這個孩子寫字、讀書、修道……十足過了一把為人師表的癮。等新奇勁兒過了,他隨手送給那個孩子一本自己小時候用過的手記,就把孩子和手記一起忘得精光了。
果然,在手記的扉頁,還寫著潦草而飛揚的秦宇二字。這甚至不是他特意買給陸天澤的,而是自己曾經用過的廢本子而已。
這個廢本子,是上一世秦宇送給陸天澤的唯一一件禮物,被他珍若生命,以至於安放到溯世書空間內,兩次溯世都不曾損傷分毫。
秦宇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情深如此,無以為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