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送別
10分鐘后,曾長根已站在人群聚集的火車站廣場。
無論任何時候,火車站都是24小時人氣聚集,是一座城市人氣最旺的地方。現在又是暑假期間,人流涌動,到處都是牽著小朋友外出旅遊的家長。
長根轉悠了一圈,找了一個臨近車站的花店,買了一束白色的菊花。
他搞不懂這是什麼花,也搞不懂它代表了什麼意義。他只是知道送給一個死者的花,絕不可以選擇大紅大紫,一定要選一種清淡素雅,最好是白色的花。
捧著花一邊走,一邊撥通了寧遠航的手機。
「三姐,我在火車站廣場,你跟遠航在哪裡?」電話一接通,長根便迫不及待的表達了自己的誠意。
「嗯,我們已經進站,在貴賓休息室。」寧遠帆淡淡地報出了位置,便掛了電話。
長根買了一張站台票,捧著一束花匆匆的進入了候車大廳。一路諮詢,終於找到了軟卧候車室隔離出來的一個安靜舒適的貴賓休息廳。
一位身材筆挺的車站執勤女士,冷冷的堵住了試圖闖入貴賓休息室的長根。長根機靈的掏出一張50元的紙幣,飛快的捏住她細嫩柔滑的手,將錢塞入了她手裡。
執勤女士愣了一下,快速的將50塊錢收了起來,而長根已與她擦肩而過,進入了貴賓休息室。
貴賓室並不大,裡面空蕩蕩的,角落孤零零的坐著一個女孩,懷裡抱著一個蒙了黑布的盒子。整個貴賓室瀰漫著一絲詭異而陰森的氣氛,長根感覺頭皮一陣發麻,猶豫一下,硬著頭皮湊了過去。
寧遠帆抬起頭,臉色蒼白而憔悴,一雙哭紅的眼神凄然的望著長根,又有淚花閃爍。
長根沒有說話,一臉嚴肅的蹲下身,輕輕的將一束白菊花遞了過去。寧遠帆伸出蒼白細膩的小手,替寧遠航接過了長根的一片「心意。」
就在寧遠帆接過花束一刻,她伸出的手突然顫慄一下,快速的縮了回去,長根眼疾手快,趕緊護住了那一束失去平衡的花。
「三姐,你怎麼了?」長根立刻關切地詢問。
「沒事兒,手指被花枝掛了一下。」寧遠帆將手伸開,一根蔥白一般細嫩的手指,滲透出一點血紅的血珠。
「三姐,你別亂動,我去找車站乘務員要一貼創口貼。」長根急忙將花擱在地板上,飛速起身直奔剛才那位守衛貴賓室的鐵路執勤衛士。
他過去跟那位女士交談了幾句,那位女士看了一眼坐在一角的寧遠帆,匆匆轉身而去,幾分鐘之後,她便將幾根棉簽,兩個創口貼交到了曾長根手上。
長根快步返回,蹲下身小心翼翼的用棉簽擦拭那一根已經滴血的手指,擦拭乾凈血跡,將一塊創口貼輕輕的纏在了纖細的手指上。
「謝謝你,陳哥。」寧遠帆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羞澀的紅暈,輕聲道謝。
長根沒有吱聲,伸手將擱在地上的白色菊花輕輕捧起,輕輕的擱在了寧遠帆懷裡蒙著木盒的黑布之上,黑白相映,花顯得格外扎眼。
就在擺放白菊花一刻,長根感覺脊背冒起一絲寒氣,目光痴痴的落在了那一束白色菊花。
最中間的那一朵盛開的雪白菊花花瓣,居然掛滿了斑駁的血跡,彷彿一道道被撕裂的傷口。雪白的菊花爆出了一道道血痕,透著一種說不出詭異。
顯然那一朵菊花的血跡,是剛剛從寧遠帆手指滴落。
曾長根望著那一朵布滿血痕的白菊,眼前一陣恍惚,耳邊似乎又傳來那首蒼涼而詭異的歌聲:菊花殘,滿腚傷,花落人斷腸……
「陳哥,坐吧。」寧遠帆似乎並未留意長根的表情,示意長根挨著她坐,一雙憂傷的目光靜靜的望著前方。
長根努力壓抑心中驚異,起身默默挨著她坐了。
「我知道陳哥是個大忙人,謝謝你能夠抽空送遠航一程。我們家在杭州城南郊的一個小鎮,陳哥有機會南下杭州,記得去家裡坐坐。」寧遠帆幽幽說著,眼角掛著一滴晶瑩。
「嗯,我一定去。」
「爸爸是一個很傳統的人,希望有一個兒子傳遞寧家香火。一連生了三個女兒,因為超生失去了工作,繳納罰款欠了一堆外債。
他依然堅持要繼續生,終於等到了他想要的兒子。
遠航出生不久,爸爸就出車禍走了,媽媽一個人帶著我們姐弟四個,苦熬了很多年,好不容易熬出了頭,可是弟弟卻突然走了。」寧遠帆幽幽的訴說著家事,開始傷心抽泣。
長根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靜靜的傾聽。
「小時候家裡窮,孩子多,一件衣服都是大姐穿過二姐穿,二姐穿不了我再穿,然後就傳到了遠航。我們三個姐姐都是女孩子,遠航是個男孩子,他卻從小不得不穿我們替下的女孩子衣服。
爸爸走得早,家裡都是女人,陰盛陽衰,遠航從小就無法感受陽剛之氣,被充滿陰氣的家庭氣氛熏染,性格變得有些女性化,成了我們家的第四個女兒。
一條街上的小夥伴們給他取了一個外號:四姑娘。後來傳到了他們學校,慢慢衍生成了一個歧視性的稱呼:小四。
這樣的家庭環境成長起來的遠航,性格敏感而脆弱,自尊心又特彆強。為了擺脫身上的陰柔之氣,他高考時選擇了這個北方城市,想要在風沙中重鑄他的男人氣概。畢業后,他毅然選擇留在了這座城市,留在了一個有風沙的地方,拒絕回到充滿陰柔之氣的家鄉。
他沒有在風沙中變得堅強,反而將生命留在了一個有風沙的地方。」寧遠帆目光飄忽,思緒已漂浮了很遠很遠。
「對不起,是我太粗心,沒有照顧好他。」長根一臉自責,深深的埋下了頭。
「曾哥,你不用太自責,你的選擇也沒有錯。遠航畢竟是個男孩子,讓一個男人接受另外一個男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寧遠帆轉過頭,淡淡地安慰道。
「你知道?」長根抬起頭,緊張地看著她。
「嗯,我們之間無話不談,我尊重遠航的選擇,可是我們都無法強迫曾哥的選擇。」寧遠帆目光里透出一絲無奈的傷感。
曾長根無言以對,默默搓著雙手。
「h市是一個熱情大方的城市,他們這段時間不但安排了我的一切食宿,而且很慷慨的支付了一筆安撫費,臨走一刻,還替我安排了可以直接上車的特殊通道。
直覺告訴我,他們隱瞞了一些東西,遠航的死並不是簡單的抑鬱症發作。」寧遠帆突然語氣一變,目光逼視著長根。
「根據警方調查,案發前三個小時,遠航曾經被一個男人侵犯過。」長根並不隱瞞,實話實說。
「我知道。」
「那個男人是一個富二代,他家在本市位高權重。遠航已經死了,如果警察並不用心調查取證,根本無法證明這是一樁強姦。」
「我知道,所以我接受了補償。」
「遠航已經走了,生活還要繼續。」長根幽幽嘆息,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
「遠航走得很不甘心,傷害過他的人都必須付出代價。」寧遠帆望著長根,眼神里閃動著一絲幽幽的光彩。
「你要我怎麼做才肯原諒我?」長根不得不直面寧遠帆,主動接受她的懲罰。
「如果有一天,那個傷害遠航的兇手也跳樓自殺,我想遠航一定會原諒你的冷漠和無情。時間已經快到了,我該進站上車了。」寧遠帆一臉怨毒的丟下一句,緩緩起身,抱著黑布掩蓋的骨灰盒直奔為她特別開啟的進站通道。
擱在骨灰盒上的那一束白色菊花緩緩滑落,落地一刻,她的一隻腳踩踏在花朵之上,凌亂成一地散落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