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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肋差

  林阿婆的小客棧,離三清宮不算很遠,在南面的舊寮山上。


  這裡林木茂盛,遮天蔽日,夏天十分涼爽,秋季景色宜人。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景點,通常來投宿的,都是文藝青年,圖個幽靜,適合搞搞創作。


  本世紀初,有位日本作家來這裡小住,回國寫了篇遊記。從此,隔三差五就有年輕的日本遊客慕名前來,說是放歸自然,尋找靈感。


  直到上個月,有位大阪姑娘,在這裡撞了邪,從二樓窗口跳下,腿斷了一支,人也變得瘋瘋癲癲的。大家傳來傳去,都說鬧鬼,沒人敢來住店。這裡的生意,就此衰落下來。


  海巡隊員7021,不忍自己外婆傷心,找了幾個同隊的壯漢,在客棧里光著屁股跑來跑去,大喊大叫地敲鑼打鼓,也沒見有什麼鬼被陽氣衝撞出來應戰。


  實在沒了轍,還得請大喵天師出馬。


  杜遠跟著大喵,有心看看熱鬧,一起來到了這裡。


  林阿婆準備了米粉羹待客,大喵嫌裡面有蒜蓉,葷氣,都給杜遠吃了。杜遠心想,你不吃蒜,但是喝酒,到底哪個更葷氣?


  兩人在客棧里上上下下巡視了一番,大喵有了計較,拿作法當借口,把阿婆和7021都支了出去,在院子里等著。


  關起門來,對杜遠說:「阿杜,你怎麼看?」杜遠指著樓梯柱子上的黃紙符說:「你這符貼在這裡,也不燒,能好使嗎?」


  「呵呵,驅鬼符本就不帶術法,只是一張名片。告訴鬼,我們注意到你了,你好自為之,趕緊走開,不要再惹麻煩。」這話像是開玩笑,杜遠卻笑不出來,只感覺一股涼颼颼的陰風鑽進體內,不禁打了個冷戰。


  大喵見此情景,也沒取笑他膽小,只是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你剛才這股子寒意,從哪裡開始的?」


  杜遠怔怔地想了想,低頭看了看腳下,「好像……從地板上鑽出來,透過腳後跟直達全身。」


  大喵天師立刻開始搜索地板,一直挨到廚房,才發現一塊可以翻起的隔板,一拉拉環,出現一個地窖。


  大喵道:「根據這些天觀察,你的身體遠超常人,六感極其敏銳,你也要相信自己的直覺。」


  兩人從梯子爬下來,在牆上尋到開關,打開了窖里的燈。裡面出乎意料地寬敞,和上面木質小樓相比,下面居然全是混凝土結構,呈標準的圓形,直徑足有十五六米。


  環著牆壁擺滿了木架子,上面存放了一些水果蔬菜,還有些用舊捨不得扔掉的雜物。大喵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巧羅盤,定住身看了一陣子,杜遠好奇,也湊上去瞧,只見羅盤四周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和符號,正中一根磁針朝著一個方向,抖動不停,似乎那裡有什麼讓它害怕的東西。兩人順著方向看去,那處立了一張床板,落滿灰塵,斜倚著牆靠著。


  杜遠汗毛豎了起來,「那床?」


  「不是床。」大喵上前將床板挪開,顯露出後面的牆壁,這一塊和旁邊不同,不是混凝土的,而是砌滿紅磚,看色澤至少出窯幾十年了。分佈面積和一扇門差不多大小。顯然,這裡曾經是一道門。


  杜遠作了個砸開的手勢,被大喵制止,他取出一隻小鈴鐺,用紅線掛在地窖里的燈線下面。「我們今晚不走了,住在這裡。你上去,告訴阿婆回村裡等我通知,估計明天一早,就有結果了。」


  這一夜,正值滿月。


  兩人躺在樓上客房裡,一張大床上,和衣而卧。


  誰都沒做聲,各自靜靜地想著心事。


  眼看過了四更,突然杜遠耳朵一動,「響了,你的鈴鐺!」


  大喵迅速起身下樓,杜遠跟在後面,手裡抄著一根掃把,也不知道好不好使,只當壯個膽。


  兩人停在門廳里,並沒有下地窖。大喵抬手一口咬破中指,在自己雙眉之間,自上而下劃了一道血痕,又如法炮製,給杜遠也劃了一道。杜遠只覺得靈台轟的一聲,周圍一切都失去了本來的顏色,一切物體變得幽暗透明,彷佛無法觸及,只剩下虛構的三維線條,這是一個黑白灰的世界。最令人震驚的是,眼前的餐桌邊,坐著一位,從未見過的男子。


  大喵天師,一言不發,只是死死盯住那男人。杜遠不知下一步該做什麼,也站著不動,手裡的掃把不停顫抖,掉出許多灰塵。那男子看到他倆的樣子,露出一臉驚訝,先開口了。


  說了很長一段,杜遠一個字也沒聽懂,像是日語的語感。


  大喵聽了,開始回答,很流暢,也是日語,也講了很長時間。終於,那男子像是明白了什麼,慢慢站起身來,對著二人鞠了個躬。起身,指了指廚房地窖的方向,又說了幾句。轉身離開,這一次,是向外走的,一直穿過透明的、緊閉的客棧大門,走出院子,上了小路,直到消失在密林深處。


  杜遠洗過臉,這世界才恢復了原有的色彩。


  大喵將樓上樓下全部電燈都打開,又帶著杜遠來到地窖里,收起小鈴鐺。做了個有請的手勢,示意砸開磚牆。杜遠用拳頭比了比,不知道這面牆到底有多厚,沒有信心,於是尋了一支榔頭,叉步上前,將腰力貫入手臂,再通過榔頭揮出——蓬的一聲巨響,所有紅磚應聲向內塌陷,七零八落堆滿一地。


  杜遠抖了抖滿身灰塵,心想,要是張遼在這裡,用大耳雷道法遙遙一揮,想必不會這般狼狽。


  大喵在架子上取了一隻手電筒,向內里照了照,發現空間不大,只有四尺見方。裡面只有一個大油布包裹,半人多高。用繩子纏繞著,不知為么,有點松垮的感覺。


  遂上前,抓著繩子將包裹提了起來,並不很重。他一言不發,提著包裹,爬上梯子,在廚房又取了一桶五升的煤油,交給杜遠拎著,出了客棧前門,沿著山路向上走去。


  杜遠不放心,跟在後面,緊著催促喵兄先打開看看。一直走到山頂,四下無人,月光灑在一塊平整的山石上。大喵將包裹放下,慢慢解開繩索,旋轉著揭開油布,哐啷一聲,一尊坐姿骷髏散開,凌亂地躺在油布里。


  大喵用手撥了撥,從亂骨中取出一物,遞了過來,杜遠接過細看,半米多長,黝黑帶鞘,卻是一柄武士短刀。將刀身抽出,發現鞘內灌滿機油的油膏,刀刃完好,沒有半點鏽蝕,在月光的映射下,可以見到一些微小的析碳顆粒,杜遠用油布一角擦拭了一下,頓時,一泓秋水映月明!


  大喵取出手機,吩咐三清宮裡的雜役,送一隻觀里養的白狐到舊寮山客棧。然後將骷髏重新包好,淋上煤油,一把火燒了起來。


  月夜寮山頂,火光熊熊,此刻遠近人家都睡的正香,沒人注意到這個怪異的景象。


  大喵天師念了一小段超度經文,大概意思是,讓人直接去青華長樂界,別再回頭,一路走好之類的。然後在山頂坐了下來,似乎有些疲倦。看著迷迷糊糊的杜遠道:「你看到的人,是日據時代的一位將領,第十七任總督小林躋造的侄子,叫作小林秀樹。


  民國三十四年,也就是公元一九四五年,日寇結束殖民統治,撤出寶島時,密令舊寮山部隊,徵用當地徭役,開挖山體,把大批高價值戰略物資埋藏。幻想有朝一日打回來再用。衝突,發生在掩埋后,軍部為了保密,下令屠殺所有民夫。


  小林秀樹在本地長期駐紮,已經有了深厚感情,於是激烈抗爭,最終被勒令切腹自裁,民夫也沒保住。這把肋差,就是他當年切腹用的。」


  杜遠聽到這裡,情不自禁一甩手,短刀插在了地上。


  「小林秀樹的副將,按照他的遺言,將屍體包好,封存在寮山一處暗堡下面。這座暗堡,後來被拆掉,在原來的地基上,又起了一棟小樓,就是現在林阿婆的客棧。


  小林的怨魂,在此處徘徊不散,經常跑到埋葬民夫的秘密地點獨自祭奠。


  七十年過去了,直到上個月,一名大阪來的日本女人,深夜在客房裡誦讀自己寫的俳句,引發了小林的思鄉之情,於是出來詢問大阪現在的樣子。


  結果,你知道的,那女人跳窗跌斷了腿。林阿婆才找到我。」


  大喵彎腰撿起地上的短刀,重新入鞘。「小林秀樹答應離開此地,自行散掉三魂七魄。臨走時,拜託我,將此刃送交遠在大阪的妻子……估計也不在了,我還是給他後人寄去吧。」


  天光放亮,兩人回到客棧,正好三清宮的雜役也提著籠子來了。


  籠子里一隻白狐,千嬌百媚,蓬鬆的尾巴幾乎和身體一樣長。嘴角和四隻小爪卻是黑色的,看起來說不出的詭異。


  大喵天師收下籠子,把雜役遣回。對不明所以的杜遠說,「我們的任務,是幫林阿婆恢復生意,可不只是驅邪捉鬼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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