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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我為人人

  杜遠一式「如定」技壓全場。無人再敢喧嘩,只覺得這青年的身法如夢似幻,直若神人一般。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這種本體道法多久才能施展一次。不過,有他天生滿不在乎的樣子做彌補,也足夠暫時唬人的了。


  止正和宗芳也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他們很清楚這位川北青年,不久前才誤入了修真界,沒想到短短時日,竟然已經「道法大成」。這丹園一脈,果然深不可測。特別是宗芳,她暗暗將內心的招募計劃,擴展到整個一本道門,最好能直接拿下丹園的神秘領導人。那樣一來,自己露臉不說,七四九可就牛掰大了,估計其他安全部門都得仰著頭看七四九臉色賞飯吃。


  托雷看得清楚,這名新來的「大巫」,一出手就讓國師吃了暗虧。那活佛大人居然毫無辦法,自己又能做些什麼呢?明刀明槍地干,大蒙古勇士誰也不怕;玩這些「巫術妖法」,還是算了吧。他敕令眾侍衛,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一切等破開空間,與外面千軍萬馬取得聯繫再說。他並不知道,此時的「外面」,早已不是彼時的那個外面了。


  文從心見大勢已定,準備指揮丹園眾人集體撤離。忽然,黃二皮從宗芳的肩頭跳下,在院子里七拐八拐,以迅捷無匹的速度,向東廂一排小樓竄去。宗芳被它一路膩著,早已生了感情,此時怕它走失出現意外,急忙追了上去。從心也清楚,這隻黃鼬已是丹園編外成員,除了沒學一本道法,連糾丹都吃了,更何況還是紅袖姐姐的愛寵,自然不會拋下它不管。於是,也追了上去。她倆這一動,又牽動了止正和張遼,出於安全考量,都不肯落下一步。


  杜遠在涼亭里,還沒過足「高手」癮,發覺隊友們都向小樓跑,連忙喊,「喂,你們幹嘛?等等我——我沒火柴!」


  這排樓房三層高,裡面卻是中空的,沒有樓板隔著,守門的侍衛早已分兵出去支援大帥。眾人跟隨二皮進到裡面,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裡,不是住人的地方,是一座臨時改造過的倉庫,準確地說,是寶庫。無數各異的箱子堆滿了整個空間,還有大批散放在地上的珠寶、器皿,散發著熠熠光輝,奪人眼球。整個巴蜀,蒙古鐵騎所到之處,擄掠而來的財富,經過篩選,剔除掉普通金銀,幾乎都存在著里了。可以說,這裡是成都天府的聚寶盆。蒙軍不善理財,也不擅物資管理,萬千寶貝胡亂地堆放著,靜靜等待將來為帝國貴族服務的那一天。現在不用了,都是丹園的。


  二皮鑽到箱櫃的縫隙中,不見了蹤影。宗芳對滿室金光不在意,不停呼喚二皮,杜遠追進來,弄清了狀況,反倒樂了。他曉得這黃鼠狼的秉性,「不用喊了,它一定是發現了什麼好東西。紅袖說過,它挑剔得很,一般寶貝入不了它的法眼。我剛到仙人橋時,就被它們一門四鼠偷了包包,居然是看中了補天石。咦,這裡不會也有補天吧?」杜遠一邊胡亂猜疑,一邊看自己手中剛得來這塊石頭,嗯,沒錯,和大頭怪送的那幾塊很相似。


  宗芳不曉得誰是紅袖,她停止呼喚,靜靜地等待二皮回來。止正隨手打開身邊一口金絲楠木箱櫃,內里滿滿的都是上好瓷器,用昂貴的絲綢錦緞隔開,起到減震作用。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其中一隻精美的青花瓷瓶上,還沾染著一灘暗紅的血跡。顯然它的來歷,有一段悲慘故事。止正神色一凜,慢慢合十雙手,為不知名的亡靈超度。


  文從心探手過來,從瓷瓶圓口中,抽出一本捲曲的線裝書。不知是蒙軍有文化,還是無意夾帶進來的。上面三個小楷——【葆光集】,隨手翻開一頁,從心輕輕讀道,「月里金烏報曉,日中玉兔方眠。誰知萬法倒顛顛。此理非深非淺。認得元初這個,須明無事真禪。人人有分性周圓,只為使他不轉……」作為詩集,似乎沒什麼華彩,可內中真意,引發了文從心的深思。「無事真禪」好理解,凡事相對而言,沒有絕對真理的意思。可為什麼說日月換屬,萬法顛倒呢?作為民國文藝女青年,她不免神遊天外。


  忽然身後一人開口道,「滿室珠光寶氣,唯持拙作在手。施主抬愛,貧道愧領了。」眾人回身望去,門口進來一人,青衫道袍破敗不堪,一張國字臉上滿是焦黑煙塵。只有一雙眼睛,充滿灼灼憂思,令人過目難忘。


  尹志平在外面,發覺羅百言看向杜遠的眼神有異,趁他們離開,詢問緣由。羅百言也不想瞞,對自己的全真祖師說,「他們屬於一支神秘道門,私下被我們全真信眾稱為逆派。交過幾次手,不是朋友,是敵人。」尹志平奇道,「逆派?莫非他們做了許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人人得以誅之?」羅百言看了看巴老,轉回頭說,「回稟尹真人,這倒沒聽說。不過,他們公開奉行的宗旨是『我為人人』,似乎與修真正途相反,引發其他道門不安。提防他們的,也不止我們一家。」


  尹志平聞言一震,仰頭望向球形穹頂,喃喃道,「我為人人,我為人人……普天之下,皆知修真不易,資源難求。人人為我尚不能證得大道,況我為人人乎?有此道門存在,實為萬民之福。我全真背負罵名,委於蒙人帳下,難道不是為了天下諸人嗎?如此說來,大道同途,此道深得我心。這絕不是敵人,是朋友!」說完,他毅然抬步向東廂小樓走去。


  文從心驚訝地看了看這名道人,又瞧了瞧手裡這本線裝書。「您是……」「全真尹志平。葆光集正是拙作。」


  不知為什麼,「尹志平」這三個字似乎有某種神秘魔力。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兩位男青年,率先同聲「咦——」了一下。旁邊止正和宗芳也對視了一眼,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杜遠可憋不住,脫口道,「偶像君,我崇拜您……小龍女還好嗎?」這話有些耳熟,尹志平想了想,當初在官道偶遇巴勁松一行,小道士羅恆年也問過這個奇怪的名字。「對不起,貧道並不認得龍女士。她是何方高人?與我全真有何淵源?」


  杜遠一臉嫌棄,對尹真人的「不坦誠」十分失望。張遼跨前一步,遮擋在文從心身前,正義凜然抱拳道,「尹先生,不管你是否認得小龍女,以後碰到姓楊的,特別是少了一隻胳膊的姓楊的,千萬小心!」這話更加古怪絕倫,令尹真人百思不得其解,腦細胞批量陣亡,頭皮屑瞬間增加了一倍。


  文從心撥開張遼寬闊的肩膀,她看這位尹志平,全然沒有半點淫賊的風采。金老的書,她也是讀過的,明白小說與歷史的差異。輕聲道,「尹真人,在下丹園文從心。這本書不像普通詩集,有些道理令我一時難明,還請不吝賜教。」尹志平一擺手,「不敢。這原本是一部證道心得,用詩詞的形式隨手散記下來。貧道接任掌教后,有道眾收集裝訂成冊,刊行天下,實在有違初心,愧受了。文道友有何難明之處,可以切磋交流。」


  文從心指了指剛剛這頁,「萬法倒顛顛何解?」尹志平璨然一笑,雪白牙齒在焦黑臉龐的襯托下,如同星河皓月。「聽聞貴門宗旨是之我為人人,與天下道門大有相悖。卻又為何?世上沒有絕對的真理,凡人急功近利,為了一己之私,奉行人人為我之道,不管他人死活。真的會更有機會成仙嗎?如此腌臢的靈魂,即便成功升仙,與魔鬼無異,又有何用?這一點上,貧道極為贊同貴道門創始仙師,求仙一途,專修己身是不行的,唯有舍已為人,以世間萬惡洗凈自身靈魂,方始證得大道!」


  這一番話,坦坦蕩蕩,清清白白。令眾人醍醐灌頂,如夢方醒。文從心萬萬沒有想到,丹老這一神秘門規,居然讓尹志平詮釋得如此清晰,作為一本道資深門人,內心不免生出幾分慚愧。杜遠鼓起掌來,真誠相贊,「尹真人,真有你的!不愧是我的偶像,我看好你哦!」


  高高的屋頂橫樑上,突然傳來廝打聲,一聲驚呼過後,兩道身影分前後落下,眾人急忙提神戒備,擺好了迎敵架勢。只見室內中央,對峙著一人一獸,那獸自然是黃二皮,那人通身玄皂,一副夜行打扮,沒有蒙面,是宋人的面孔,氣質英武剛毅,幾道疤痕沒有破壞整體形象,反倒顯出久經沙場的勇悍。


  宗芳暫時喝止二皮的進攻,止正厲聲喝問,「來者何人?為何在此埋伏?」那黑衣人眼見行藏暴露,也不逃命,朗聲道,「大宋川軍嘉州統領詹鈺。你們腳下均為大宋疆土,眼前都是漢民血汗,爾等天朝子民,緣何為虎作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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